两只脚拼命向前蹬,两只手拼命向前爬,哪怕手掌被沙砾磨出好几道血口,混着尘土粘连在一起,梁左也不敢停。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梁左急得满头大汗,可是任凭他再怎么挣扎,两条腿根本提不起劲。
在刚刚与越则煜对视的那一刻起,梁左的魂就像被抽走,从半空看着自己,喊他快逃,可身体已经吓的一步也动弹不得。
“王爷……王爷,饶过小人呐,小人真的不是有意的,是她……”
不需要解释,一道剑影子划过,那只握刀的手臂,已跌出两米开外。
喷溅的猩红,染红了双眼,惨叫撕心裂肺。
越则煜抬手擦去眼角的遮挡,手腕翻转,调转剑锋,向后送入来人的心口。
挥舞着军刀的禁卫军,只是才将手臂抬起,攻势便已然被打断,同时终结的还有跳动的心脏。
瞧着禁卫军一个接一个倒下,越则煜全身血红,已经分不清衣服的颜色,他手中的剑就像一把不知疲倦的镰刀,收割的是一捆捆易断的稻草。
梁左捂住不断向外流血的伤口,爬在地上,靠着两只脚,一点点向前挪。哪怕现在前面是刀山火海,他都要爬过去。
一旦等煜王腾出手来,要怎么收拾他,梁左根本不敢想。
爬,快点爬,趁所有人不注意,他要逃!
眼前的光线突然变暗,耳边的厮杀声突然消失,一中被毒蛇盯住的酥麻感,从脚蔓延到头顶,梁左慢慢地抬起头来——
脸上的血滴还未凝固,全身的伤口还在向外蔓延着鲜血,越则煜一手持剑,一手撑地,缓缓蹲下。
“把今天看到,回去告诉他们。”
这是要放自己离开?不杀自己了?
突然捡回一条命,梁左被这个天大的惊喜点燃了全身力气,敏捷的爬起来,冲着越则煜磕头道谢,“谢王爷恩典,谢王爷不杀之恩,小人一定回去把话带到。”
“恩,能说话就行了。”越则煜抬起剑来,不过一招之间,梁左从此只能靠一只脚过活。
“宫里有止血散,爬快点,还能保命。记得,把话带到。”
媗琴看着被斩断两臂,同时被挑断一只脚筋的梁左,像一只虫子一样,只能靠身体蠕动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离开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轻蔑一笑,转头看向已经虚弱地跪在何家婶子尸首旁的越则煜。
本就是重伤,现在又拼了这么久,没人能撑得住。
媗琴拿出匕首,一点一点的靠近,今天自己终于能替父亲,替古家一门七十六条性命报仇雪恨,不枉她十多年的隐忍蛰伏。
“你觉得自己能杀了他?”
轻声一问,媗琴握紧的匕首顿了一下,她瞥了一眼开口问她的林子朝,随即一笑道:“他现在不是已经生不如死了吗?”
媗琴看着全身疲惫的越则煜,她很欣慰,自己当年体会过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越则煜现在不也在细细品味。
媗琴道:“越则煜,我告诉你,这种痛苦会像一根长满刺的藤蔓,缠满全身,无时无刻,没有终止,永远折磨着你,让你记得自己的无能,让你痛恨自己的愚蠢,让你知道你自己是一个不详的存在,身边所有人会因你而死,那些真心待你的人都会因为你遭受不幸,还有你……克父克母——”
语调越扬越高,媗琴越来越兴奋,表情越来越扭曲,好像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能化做一柄利箭,刺中越则煜。
终于在最后,面容凝聚在了最后一刻——双眼瞪圆,张大嘴巴,两只手颤颤巍巍的扶上了扎在胸膛的剑柄。
越则煜将手中的剑直直扔出,没说一句话。
“不可以——”
林子朝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倒下的媗琴,拔出剑,捂住向外涌血的伤口。
媗琴张着嘴,想要呼吸,想要说话,可她的肺就要一个漏风的鼓,怎么吸气,也感觉不动半点空气的流通。
“你不要说话。”林子朝用两只手死死压住伤口,想要止血,“你给我解药,我就救你。”
“我说过没有解药……哈哈,今天你也看到了,总有一天……他也会杀了你……”
“再说话,你会死。”
林子朝想要救活媗琴,除了解药,更因为她们两个人太像,一样的仇恨,一样的孤独,一样抛弃了一切。
“我早死了……现在不过是解脱。越则煜,今日你已入地狱,他日你必将烈火焚身,我值了……”
媗琴再要张口,吐出了已是大口的鲜血。
林子朝按紧的双手缓缓松开,他最后能做的只有解下腰间的香囊,物归原主。
那是她曾给书迁的信物,里面有利用,或许也有几分真情。
媗琴握住林子朝递过来的香囊,动了动嘴,慢慢闭上眼睛,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
林子朝看得出,那两个没有说出来的字是,谢谢。
越则煜将何家婶子抱进屋子里,收起一个放在床前的小布老虎,放在怀里。
那是前些日子何家婶子经常提起的,在眼睛还好的时候,她怀着孕,坐在炕头,一针一线缝给未出世的孩子的。
越则煜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何家婶子,深深吸气,沉默片刻,随后退出房门,一把火,点燃了整个屋子。
烈火在身后,满院的鲜花在沾染血腥与火光后,收缩,凋零,消亡……
越则煜蹲下来,一只手握住了躺在媗琴手中的香囊。
林子朝抓住了越则煜的手,抬头,眼中有一丝乞求,“人都死了。”
“书迁的东西,她不配。”越则煜不为所动,甩开林子朝的手,将香囊收好,挑眉道:“你何时还懂得怜悯二字?”
林子朝收回手,盯着媗琴空荡荡的手,冷淡道:“曾经你告诉我的。”
片刻的沉默,只有身后噼噼啪啪爆裂的火星。
“是吗?那么是我教错了……”
从前的错了,今后就要改正。
嗅着弥散在四周的血腥,听着从远处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林子朝抬头看向同样也盯着自己的越则煜。
他的眼睛越来越冷漠,直到看见来人的那一刻,林子朝看到了他嘴角浮现的一丝嘲讽。
相交过后的线,延伸的越长,只会离的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