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风渐起之时,徐郴夫妇遣了老家人起程赴京,为继夫人送寿礼。徐氏父子亲笔书画,汪洋恣肆,神采飞扬。陆芸亲手绣花开富贵绣屏,金楼千层,富丽堂皇。这样寿礼送过去,雅致很,定是一片赞誉之声。
    天气凉爽,阿迟变爱出门了。各府有诗会也好,有花会也好,只要送了请贴给她,一律赴约。陆芸笑话她,“我闺女总算不躲懒了。”一个响她都懒待出门,窝家里享清闲,敢情是嫌热呀。笑话完,便忙着为宝贝女儿制衣衫,打首饰,兴兴头头打扮阿迟。
    晚上徐郴回家,陆芸笑吟吟拉过他,“伯启,这是才给阿迟制衣,好不好看?”徐郴跟同僚喝了酒,微带醉意,“好看,很好看。娘子,咱家两位美女,都该好生打扮才是。”怎么只打扮小美女,不成不成。
    陆芸晕生两颊,娇嗔横了丈夫一眼。徐郴虽是醉了,笑容依旧优雅,慢慢从怀中取出一只卷荷碧玉簪,慢慢替陆芸插发髻上,微笑端详,“这只簪温润莹澈,清丽不俗,只有我家阿芸配戴。”陆芸眼波流转,嘴角噙笑,两人含情脉脉对视许久,手牵手同去沐了浴,共赴罗帏。
    第二天,直到徐郴起身去了衙门,陆芸才后知后觉想想,“昨日答应过阿迟,晚上给她裙尾绣几朵兰花。这可怎么好?今儿阿迟要到程家去。”昨晚本该是自己灯下刺绣,伯启一旁闲坐饮茶,谁知却会……?陆芸白皙细腻脸颊上,泛起霞色。
    阿迟活走进来,“娘,绣好了吧?”这还用问么,娘对自己事一向上心,肯定早就收拾停当了。陆芸有些尴尬笑笑,“女儿,我竟然给忘了。”
    阿迟嘻嘻笑,“无妨,无妨。像我这么美丽小姑娘,穿什么都会很好看,风华绝代,艳压群芳。”一边吹嘘着,一边殷勤请教陆芸,“娘,我穿这件秋香色宽袖短衫好不好?”陆芸悉墟她挑拣着衣衫、首饰,打扮好了,命众多婆子、媳妇、侍女跟着,前呼后拥去了程家。
    程家杏花村,距离并不远,小半个时辰功夫也就到了。阿迟马车才到程家门前,早有管事婆子满面笑容迎上来见礼,请阿迟换了轻便小轿,坐到垂花门前。垂花门前又有管事婆子迎接,殷勤让至内宅。
    今天程希是小主人,她下贴子请了十几位少女前来程家桂园赏桂花。终年常绿桂花树,枝繁叶茂,绿叶间金栗点点,清香四溢,令人心醉。客人们或是树下品评,或是湖畔垂钓,或是亭中安坐,程希一身淡雅浅碧衫裙,巧笑嫣然,来往于各处,热心周到招待客人们,桂园中秋风沉醉,入目皆是清雅和气。
    如果说有不太和谐地方,就是跟着程希寸步不离庶妹程帛了。程帛小程希几个月,是程家二小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她站程希身边,本来也算是美人程希便黯然失色。从相貌上看,程帛应该有位异常美丽生母。
    阿迟和冯姝、冯婉闲坐亭中,品茗谈天。冯姝、冯婉是一母同胞亲姐妹,向来亲近很。冯婉年纪尚小,未免天真直率一些,“也亏得阿希涵养好,始终笑这般得体。”好像身边没有容颜绝世庶出妹妹一样。
    冯姝微笑,“婉儿,原应如此。若换了你是阿希,也只能这般仪态万方微笑着,出不得恶声,现不得恶容。”要发脾气,关起门来发,不能到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徒然给人添了饭后茶余蹈资,徒然成为诸人笑柄。
    阿迟专心品尝清香宜人桂花糕,并没开口说话。冯家也是有庶女,冯姝是大小姐,冯婉是三小姐,冯家二小姐芳名冯婷,生清秀,性情又伶俐,颇得冯父宠爱。不过冯太太有心计,极少命冯婷出门做客,故此冯婷一直不为人知。程希也好,冯氏姐妹也好,多多少少都会有庶出姐妹带来烦恼。阿迟却不同,她是徐郴夫妇唯一爱女,独享父母关怀爱护。因此,身为嫡女该如何对待庶出姐妹,阿迟毫无概念,根本没有高见可讲。
    偏偏娇憨冯婉不肯放过她,“徐姐姐你说呢?”冯婉想起庶女,想起那个自己要叫“二姐姐”人,心中就有几分焦燥。“二姐姐”总是围着爹爹转,爹爹冲着她笑分外慈爱,凭什么啊。
    阿迟惬意喝了口清茶,“婉儿,方才你说什么?对不住,没听清楚。”冯婉小姑娘,你先把自己问题明确一下好不好。你来清晰讲一遍你问题,我才好决定怎么回答。
    冯婉顿足,“我是说……”着急看着阿迟,后面却说不下去了。冯姝微笑,“婉儿想必是要问,水晶桂花糕味道好,还是芝麻桂花糕味道好。”阿迟笑咪咪,“原来婉儿要问这个啊。依我看,水晶桂花糕晶莹剔透,好看又好吃。”把一盘水晶桂花糕推到冯婉面前。
    冯婉张口结舌,看看自家大姐,看看一脸笑容阿迟,下气吃起桂花糕。“婉儿乖。”阿迟笑着夸奖。很多时候是这样,那个开口想要答案人,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程希独自一人盈盈而来。冯婉正无精打采,见状马上来了精神,“程姐姐,你妹妹呢?”你怎么把她甩掉呀。程希款款坐下,“我特意请了鲁少卿、吴守备家中庶女,如今命她陪着玩耍。”身份相近,相谈甚欢。
    冯婉眨眨眼,“程姐姐你好厉害。”知道庶妹要跟来赏桂花,就提前请来别人家庶女,不动声色把庶妹推了过去,并没碍着什么事,甚好甚好。
    程希淡淡一笑,纤纤玉手端起细腻温润定窑白瓷茶盏,慢慢喝着茶。座四女之中程希年纪大,今年十五岁,却尚未定亲。程帛只比她小几个月,今年也是十五岁,都要议亲事。程帛生母秋姨娘担心程帛说不上好人家,想方设法蹿掇着,让程帛时常出来见客。自己往后若想要份清净,怕是难了,程帛定会时时刻刻跟紧自己。
    四女闲坐赏景、品茗、谈天。阿迟看着满园桂树,附庸风雅,“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冯婉小孩子气,忙跟着卖弄,“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各自香。”那急切小模样,惹阿迟、程希、冯姝都笑。
    玩了一会儿,冯婉命人拿了钓杆,坐湖边钓鱼。冯姝微笑摇头,“你哪里坐得住?”程希则是笑咪咪哄她,“婉儿若钓了鱼,姐姐命人现做鱼汤,定是鲜美之极。”冯婉大喜,“好啊好啊。”专心钓起鱼来。
    亭中只剩下阿迟、程希、冯姝三人,程希幽泳了一口气。有些话憋心里实难受,跟父亲不敢说,跟母亲不忍说,跟旁人不便说,能倾诉衷肠,也只有眼前这两位了。
    冯姝温柔又同情看着她,“程姐姐,我懂得。”咱们是同病相怜呢,我家中那位庶妹,也是一天到晚不消停。亲近她,亲近不起来;疏远她,父亲又不喜。好不叫人为难。
    阿迟斟了杯茶递给程希,程希道谢接过来,苦笑道:“我家二小姐心大着呢,由不得我不愁。阿姝,阿迟,你们可知道南京中军都督府上任一位佥书?”
    冯姝既将嫁入侯府,对本朝军制倒是知道一些,“南京五军都督府,职权又不大。不过这位佥书能做到正二品都督佥事,还能掌管屯田、练兵,还是有能为。”都督佥事是正二品,佥书尤其手握实权,不可小觑。
    程希手执茶盏,缓缓拨动茶叶,“这位佥书,年方二十岁。”程希说波澜不惊,冯姝、阿迟都睁大了眼睛,二十岁就正二品了?这什么人呢。
    程希抬起头,微微一笑,“这位佥书,出自世袭罔替一等国公府。”冯姝、阿迟若有所悟,原来是功勋人家子弟,怪不得。这后台硬就是不一样啊,年纪轻轻升这么!
    程希嘴角泛上丝玩味笑意,轻轻说道:“这位佥书,便是现任魏国公,张劢。”冯姝、阿迟都作仰慕状,好嘛,又有世袭罔替爵位,又是手握实权佥书,了不起,了不起。
    冯姝先回过味儿来,程姐姐一开始提起庶妹,然后又提到这位佥书,难不成……?不可能啊,这身份地位也相差太远了。冯姝怔了怔,试探问道:“令妹……不相配吧?”
    阿迟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冯姝这没头没脑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阿迟却不甚赞同。正因为这位佥书地位、权力都有,本身已经足够强大,所以他择偶,由着自己心意便可,无需顾忌其他。不过,这个时代是讲究嫡庶,庶出女孩儿不大被看起,考虑到世人眼光,高门子弟迎娶庶女为妻,要慎重再慎重。
    阿迟正胡思乱想着,程希凉凉开了口,“这位佥书,择配是不分嫡庶、门弟。”他父亲是豪门弃子,母亲是孟家庶女,他,并不意嫡庶。
    湖畔,程帛正颇有耐心陪鲁小姐、吴小姐钓鱼。吴小姐性子急,鱼钩才晃了晃便忙不迭滇杆,自然空空如也,毫无收获。程帛温柔笑着,看吴小姐顿足。
    这姓吴女子跟她哥哥一个德行,都是这般沉不住气。程帛鄙视着吴氏兄妹,心中隐隐作痛:曾经海誓山盟过,他却这么容易变心!罢了,只当自己做了场梦,忘了他,另觅良人罢。这世上,并不是每个男子都只会意妻子身份、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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