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科林面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望着阳光下的阿特博尔德，面色变得沉默。
    “没想到你还活着。”阿特博尔德柔和地笑了笑，他摩挲着自己的身躯，顿了顿又道：
    “更没有想到你还会回来见我，科林。”
    “导师，您的伤……”
    科林嘴唇翕动，顿了顿迟疑着问道。
    他注视着阿特博尔德，注视着他那在阳光之下，呈现出病态树状的棕褐色下半截身躯。
    阿特博尔德并非是坐在书桌前……而是生长。
    他赤裸着苍老的上身，而下半身躯自小腹起，尽数化作了虬结的粗大树根。
    淡淡的血腥味从树根与肉体的暗红连接处飘散而出，弥漫在书房之中。
    阿特博尔德低垂眸子，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的淡淡道：
    “我快要死了。”
    他抬眼看着科林低沉的神色，笑了笑又道：
    “说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看是否还能在最后的时候，再帮上你一把。”
    阿特博尔德面色平静，语气温和，一如往日回答他提出的各种问题时的模样。
    只是声音无可避免的虚弱了些，花白的鬓角散乱，若是忽略身躯的异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行将就木的睿智老者。
    科林闻言，心中的悲伤更甚。
    他本以为自己对阿特博尔德导师的状况，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此刻亲眼看到，却仍旧有些难受。
    这样的伤，恐怕更多在于异化……更侧重生命治愈方面的古树之泉，真的能够治愈吗？
    “怎么了，若是想要改换导师，不必觉得不好意思，科林。”阿特博尔德又出声问道，语气坦然，“你的天赋不应该止步于此。”
    科林定了定神，没再多想，催动古树之泉，用尽全力在手中凝聚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淡绿色水球。
    “导师，这或许对你有所帮助！”他面色微白，缓了口气，沉声说道。
    “这是……精灵造物？”阿特博尔德惊讶道。
    “是的，名为古树之泉。”科林解释道。
    接下来，他将自己意外误入精灵国度的经历简单的告诉了阿特博尔德。
    随着他娓娓道来的话语，阿特博尔德平静的面色如被微风吹皱的湖面，渐渐泛起了波澜。
    他未曾想到，面前这位新收的学生，去了一趟南方海域，竟然遇到如此跌宕起伏的经历。
    但更令他想不到的，还是有关莉莉安的消息。
    “莉莉安进入宝库之后，便没再出来？她的小精灵也随之一同进去了？”
    阿特博尔德沉默了片刻，缓声问道。
    “是的。”科林点头说道：
    “在我从宝库获得古树之泉出来之后，又等待了几日，却始终未能等到莉莉安学姐……于是便凭借信物离开了。”
    这些都是实话，只不过隐去了生命古树的内容。
    “奥克塔薇尔……你到底留下了什么？”阿特博尔德低垂着头颅，微不可查的喃喃。
    奥克塔薇尔，是莉莉安母亲的名字。
    事实上，在科林说出这些之前，他并不知道莉莉安此行竟然去了精灵国度。
    而且目的是为了试图为他寻来一些治疗之物。
    他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执行一次学派分配的任务……
    不过，至少比前些天传来的在战场失踪的消息要好得多……
    阿特博尔德如此想着。
    原本在得知莉莉安失踪后变得麻木空洞的心，忽的又凭空生出一分希望的热流。
    他抬起头，用有些浑浊的目光望着科林。
    他老了，迟钝了，此刻还受了伤，甚至濒临死亡。
    可越是这种时候，他心里却越发明净与清醒，那浑浊双目投射而出的目光，也格外的有穿透力，似乎能洞察一切。
    他就这样平静地注视着科林，直到将科林看得有些不自在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感谢你，我的学生。”他苍老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目光变得更加柔和。
    随着笑容扬起，那些如树皮沟壑的皮肤褶皱也舒展了开来，让那些濒死的沉沉暮意都为之消散了不少。
    阿特博尔德的心中是欢喜的。
    他看得出来面前的科林并未说任何一句假话。
    或许有所隐瞒……但却没有任何谎言，有的只是一颗诚挚的真心。
    于是阿特博尔德轻轻抬手一勾。
    那枚古树之泉水球被牵引到他的胸口，缓缓融入其中。
    科林目光专注，沉默着看着这一切。
    随着古树之泉水球完全没入阿特博尔德的胸膛。
    科林能明显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治愈能量，自导师的胸口处如潮水般向着四肢百骸扩散。
    在这股能量的作用下，阿特博尔德小腹处与那些虬结树根的连接处伤口，明显开始收缩愈合。
    暗红的伤痕缩小，颜色慢慢变浅。
    见此，科林面色一喜。
    然而等那些伤口却始终没有完全愈合，最多只能在连接处收缩成一条较细的红痕，更不用说那些虬结膨胀如同怪物般的下半身。
    古树之泉根本没法消除这些异状……
    良久后，阿特博尔德睁开双眼，脸上有着失落，也有着喜意。
    “怎么了？”看着科林难看的面色，他轻笑了一声，“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我已经好了许多……虽然无法完全治愈，但至少不会再那么快死去，还能撑上一段不短的时间……”
    阿特博尔德的话，并非是安慰之言，他的面色看起来明显好了许多，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至少若是忽略下半身的异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巫师。
    科林仔细看了看阿特博尔德，心头一松。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犹豫了下，将古树之泉从胸膛取下，又沉声道：
    “导师，您身体的侵蚀还未消除，刚才的古树之泉水球只能治标不治本，还请收下这枚古树之泉项链。”
    对于自己来说，强命的天赋随着身体之基的强化会一直提升，完全够用，古树之泉对自己的帮助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不如将其送给身为二阶巫师的导师阿特博尔德，稳定其状态。
    于情于理……就算是出于功利性来讲，在诺伊斯塔特这个相对平和的环境中，导师阿特博尔德的状态稳定，也能让他避免许多麻烦，专心修炼。
    而另一边，阿特博尔德闻言，再一次惊讶了，心中甚至有些五谷杂陈。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这样的选择，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出。
    “我很感动，科林。”他顿了顿，缓声道，“但古树之泉留在你的身上，比留在我这里更加有用。”
    “我身上的伤，根源在于当年强化身体之基。那时候因为某些原因，受了伤，落下了病根……
    现在已经深入骨髓，即便是佩戴上古树之泉，也不会让我变得更好。”
    “更何况，我并不需要随时随地补充古树之泉……嗯，倘若你方便，大约一周前来为我补充一次古树之泉即可。”
    一边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状态已经恢复了许多，阿特博尔德伸出双手，用力撑着面前的书桌“站立”起来。
    随着这样的动作，他原本赤裸的身躯渐渐笼上一件宽大的巫袍，下半身原本虬结盘踞的树根似乎也变作了双腿的模样，隐藏在巫袍布料下方。
    科林再度劝说了几句。
    他的确觉得自己在诺伊斯塔特城，并不是非常需要古树之泉，而且古树之泉佩戴在阿特博尔德身上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然而阿特博尔德明显已经决定了想法，任凭他怎么说也没有改变。
    科林也只好放弃。
    不过，好消息是阿特博尔德身体的状态的确在急速恢复着。
    他已经能够缓慢的行走，迈步来到了巨大的落地窗边。
    科林沉默着跟着一同站在了窗边。
    他望着外面那棵似乎是娜多主体寄生的巨大繁茂的古树，忽的又开口问道：
    “导师，希多士家族，究竟是怎么回事？”
    希多士家族……这正是当初莉莉安与他在精灵国度时，提起过的导致阿特博尔德变成如此模样的直接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