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令、文书若无误,请速速开门。”
“卫将军有紧急军情入城,速开城门!”
“尔等欲据城叛国耶?速速打开城门!”
···
城墙下等待的军队随着时间推移,情绪开始变得暴躁,喊话的次数越来越多,语气愈发不善。
阎校尉听着城下的喊话,额头竟在寒夜里冒出汗珠。他只能指使身边的军吏探头答话,让城下的将士们稍安勿躁,等右大将军的军令到了,守城将士自然就打开城门。
又过了许久,赶去右大将军府邸请令的士卒匆匆赶回,告诉阎校尉今夜右大将军阎宇前往中常侍黄皓私邸赴宴,酒后顺带就在黄府留宿了,此前曾经发过话,任何事情等明天再行禀报。
阎校尉闻言暗叫糟糕,这些日子谋划大事的阎宇多次醉酒留宿黄府,根本无心城防。要是寻常,有右大将军和背后的大人物在,那的确城防的事情自己可以说了算,什么人、什么事都可以拖一拖、压一压。
可眼下是战时,城下的人是贵为卫将军、平尚书事的诸葛瞻,这同样是位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床上还能治公主的大人物,耽误了他的要事,等明日贵人把事情捅到朝堂去,右大将军和大人物未必有事,首当其冲的自己可就要倒大霉了。
阎校尉还想让人再稳住城下的兵马一阵,自己再派人去黄府紧急请示右大将军。
不料城下等待的军队一听还是来来回回这般推脱的说辞,顿时哗然一片,很多将士都剑拔弩张,叫嚷着“城中有变、阎宇意图据城投敌”的说法,要强行攻打城门冲进城去。
城头的守军哪里意料到这种场景,不知如何应付。有的军吏担心与诸葛瞻军发生冲突,后续会给大伙引来麻烦,连忙小声规劝阎校尉暂避锋芒,打开城门遂了城下贵人的心意,免得给所有人都惹来祸事。
阎校尉肠子都悔青了,今夜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这城楼上。奈何眼下摊上了麻烦,无处可避。他只好勉强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让军吏跟城下军队妥协。
没有右大将军军令,这城门万万是不能打开放城下军队通行的,但卫将军诸葛瞻是千金之躯、朝廷重臣,又不一样了。为今权宜之计只好卫将军诸葛瞻麾下军队先在城外临时过夜,卫将军诸葛瞻本人则带少量亲兵入城。
这个法子若成,不耽误贵人的紧要事情,大伙自不必刀兵相见惹出祸事,军队不进城也不会平添乱子,违反无军令不得擅开城门的法纪。
至于卫将军诸葛瞻本人,那是贵人中的贵人,谁敢去追究他宵禁入城的事情,阎校尉也就能够侥幸度过一劫。
庆幸城外极不稳定的军队这次算是给了面子,渐渐在将吏的弹压下平静下来,准备在城外临时驻扎。他们当中只有几十号人和三架车马缓缓抵达城门口,等待城内守卒从内侧打开城门。
近几日军情混乱复杂、大臣无心防务,阎校尉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他亲自下了城墙,指挥将城门半开半阖,自己带着兵卒手按刀兵在门后迎候。
进城的人马见到城门口这般情形,也停了下来,亲兵们开始谩骂城中守卒心怀鬼胎,领头的将领也在不远处当众脱下兜鍪,质问阎校尉是何用意。
当看到火光下为首将领的脸孔时,阎校尉心中剩下的警惕也随即消弭了,他见过卫将军诸葛瞻几次,眼前虽然灯火昏暗,但这名将领应当就是诸葛瞻无误。
放下心来的他面对堂堂卫将军的质问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当众谢罪,好言询问将军亲卫为何护送马车入城。
“管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该问的别多问。”
阎校尉当面就碰了钉子,他面对这样的大人物也没了脾气,只能陪着笑唯唯诺诺,让人收起刀兵,将城门完全打开,任由卫将军诸葛瞻及其亲兵、车马通行。
心中暗暗猜测这卫将军诸葛瞻怕是打了败仗,不知从哪里收刮上来了奇珍异宝想要贿赂中常侍黄皓,好让那位天子身边的大红人帮他美言几句免去罪责吧。
哼哼,想来这诸葛瞻也不过如此,跟他们差不多,在更大的大人物面前,一样要奴颜婢膝。
虽然暗中腹诽,阎校尉表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敬,他恭恭敬敬,态度卑微得就像是一颗尘埃,就差冲上前帮忙卫将军诸葛瞻牵马执鞭,等卫将军诸葛瞻的高头大马靠近时,更是低头哈腰,不敢做出多余的动作。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卫将军竟突然拔刃发难,朝着他当头一刀劈下!
“动手——”随着为首将领一声令下,身边的亲卫齐齐发难,朝着城门的守卒疯狂砍杀,他们身后的马车更是兵甲声哗然,一队队被甲持兵的士卒从车门跳出,沿着城门甬道冲杀入城。
“不好,是诈城,快,快来人,关上城门。”
尽管阎校尉一声没吭就被为首将领砍下脑袋,而其他士卒也多被突然发难的将领亲卫斩杀,但少数逃过一劫的蜀汉军士还是连忙高声呼喊起来,临近的蜀汉军队也循声匆匆往城门口这边赶来,与冲入城中伪装敌军展开交战。
只是仓促应战的蜀汉军队表现着实不堪,没一会儿就被那伪装成卫将军诸葛瞻的军士带兵杀散,有车马阻隔的城门更是无法当即关闭。
城外的军队此时原形毕露,高喊着魏军的口号,趁势加快步伐,蜂拥冲入了城中。
“征西将军邓艾大军在此,降者免死,抵抗者格杀勿论!”
这些冲入城中的魏卒口中高喊着“邓艾大军在此”的口号,将措手不及的城门守军一下子就吓垮了。更可怕的是,不辨虚实的溃逃士卒很快就将“魏将邓艾率大军攻入城中”的消息在黑夜中胡乱传播开来。
无数人在梦乡中被惊醒,恐慌的情绪在城中疯狂蔓延,城中的蜀汉军民在黑夜中心惊胆破,根本就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抗。
成都城,终究还是沦陷了!
···
距离成都城十里左右,一支强行军的军队在官道上匆忙奔走。
队伍中,姜绍骑在马背上,遥望成都方向突然升起的火光,只觉得五内如焚。
最近他因为有伤没有亲身上战场,日子却过的十分煎熬。
头两日是在绵竹战后重整军队、紧急扩编骑兵,第三日行军赶往雒城途中,一直担忧徐遵追击的情况。
第四日意外得到魏军请降的文书和邓艾的人头,就在雒城一边安抚人心,一边考虑明日受降之事。
结果当天夜里出现变故,诈降的师纂率魏军声东击西摆脱了徐遵。于是从第五日一早到现在,与魏军抢速度的他一个昼夜的时间都在奔波行军中度过。
他回头看看人困马乏的部队,抿抿嘴,终究没再下令让将士们加快速度。
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
为了追上邓艾残部,姜绍率领部队从雒县出发,不计代价开启了强行军模式,中途只停歇整队、短暂进食了两次,这一路赶来直接导致了近一半士卒掉队,他只能留军吏在后方收拢队伍埋头赶上。
目前抵达的一千多名将士,他们的体力也消耗严重。
但相比抢拔头筹的邓艾残部,他的预警和追击仍然是慢了。
“城中情况怎么样?”
迎面碰上风尘仆仆、疲惫赶回的徐遵,姜绍没有赘言,径直询问城中情况。
“天黑路滑,派去绕道抢先的骑兵走不快,没能进城预警。只知道城门一下子就被魏军攻破了,城中火光四起,恐怕宫中也遭到了袭击——”
哨探而回的徐遵十分疲惫,他沙哑虚弱的声音在姜绍耳边响起。
没等他说完,内心烦躁的姜绍在马上一把扯开领子,“见鬼了,莫不是城墙上的守卒都死球了,这也能让没有攻城器械的魏贼杀入城中,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入城,不能让魏贼在城中站稳了脚跟!”
“且慢,校尉。”
“怎么?”
徐遵调转马头与姜绍并行,指了指路上疲惫行军的队伍,低声说道:
“魏军已经破城,城中情况不明,将士们人困马乏、身无片甲,士气也不高,若不等后队赶到,贸然攻之,恐怕。。。”
“怕个锤子!”
说到这里,一路下来情绪已变得异常急躁的姜绍径直爆了粗口。
他当然知道一路强行军下来,抛弃了全部辎重和多数铠甲,也没有完整休息进食的军队战斗力可能剩不到三分之一,贸然入城与邓艾残部搏杀,难有必胜把握。
但他没有选择,一路走来蜀地形同虚设的防线让他对人心惶惶的成都和宫城内的防务武备不抱多少希望,而一旦宫中的天子落入邓艾残部手中,那就真的是一场震惊天下的斩首行动,被捣了腹心的蜀汉真的就要当场亡国。
他一反常态,厉声许诺战后的重赏,又向附近所有人吼道:
“眼下都到了这个地步,全军只进不退,违者立斩。前面火光所在的,就是成都,大汉天子的所在,有卵子的,爬都要给我爬过去,剿灭魏贼残部,进宫救驾,给自己和家人挣个长久的富贵。让天下人都好好看看,我们才是打垮了魏军、救了国家的英雄!”
1、《华阳国志》记载(泰始)四年,故中军士王富,有罪逃匿,密结亡命刑徒,得数百人,自称诸葛都护,起临邛,转侵江原···初,诸葛瞻与邓艾战于绵竹也,时身死失丧,或言生走深逃。瞻亲兵言富貌似瞻,故富假之也。(蜀亡之后,出现了一场假诸葛乱蜀中的叛乱。)
2、《三国志·谯周传》:魏大将军邓艾克江由,长驱而前。而蜀本谓敌不便至,不作城守调度,及闻艾已入阴平,百姓扰扰,皆迸山野,不可禁制。后主使群臣会议,计无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