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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铭的语气十分不耐烦。
    「大小姐担心主子安危,命小人随身保护,不可出了差错。」芮云道,「所以主子您的话,恕难从命。」
    芮铭深吸一口气,道:「你既然要来,也行。为什么抢了卫十二的马?」
    「这可不是我抢的。乃是十二让给我的。他说他是影卫,暗中保护才是正途。」
    芮铭冷笑,唤了一声:「卫十二。」
    卫十二便应声从旁的树林里掠出来,单膝跪于马前:「属下在。」
    「你真的让给他的?」芮铭问。
    卫十二听言,抬头看了芮云一眼,也不辩解,低声道:「算是吧。」
    芮铭自然已由此语中听出了芮云之前是如何胡搅蛮缠霸占了马匹。
    「你回不回去?」芮铭又问。
    「不。」芮云十分坚持。
    「这是命令!」
    「主子的安危,在命令之上。」芮云道。
    「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郑七,褚十一,把他给我捆起来。」芮铭话音未落,暗藏于附近的二人便已掠出来,直袭芮云身侧。
    芮云在马上已经是拔剑抵挡,使出的正是青衣十二骥的「青水流云」剑,那古剑芳华大盛,又因了芮云本就在制高位置,一时间黑衣二人竟奈何不了芮云几分。
    卫十二此时已退至一旁,突然道:「主人,若二人上下分攻,可胜。」
    攻击中的郑七、褚十一哪还需要芮铭发话,听了此言,已迅速配合,上攻芮云肩颈,下攻马匹小腹。
    卫十二又道:「云门,中府,天突,华盖。」
    褚十一由掌变指,虚晃一下,便按着位置攻击上去。芮云挥剑险险避过。
    「太冲,然谷,昆仑。」
    然而此时郑七却已按着卫十二的指点,急速直攻足上三穴。芮云只觉得左腿一麻,整个人从马背上一下子就栽了下去。在空中被郑七、褚十一接住,反手按跪在地上。
    芮云抬眼,恶狠狠地瞅着卫十二。
    卫十二却并不在乎,上前两步,伸手于芮云颈下,果然摸到了微小缝隙,指甲一勾,那粘于芮云脸上的人皮面具便被撕了下去。
    「小王爷。」卫十二恭敬鞠躬道。
    假扮芮云之人,竟是芮红姝之子,世袭平南王长子,朱振梓。
    芮铭扶额无奈道:「你究竟是回去不回去?」
    朱振梓见伪装已被戳破,索性放开了耍赖:「偏不!」抬头看卫十二,「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芮云?」
    「殿下之前对主人之态,不似主仆,反而似主人欠了你许多。言语间多次提及大小姐与京城之事。年纪体态又与之前类似。再者,肖阁主也由得您胡闹,处处忍让三分。自然不难猜到。」卫十二分析道。
    「哦?这么说我破绽百出啦?」朱振梓冷笑,「你很好,我记得你了。」
    「小王爷谬赞。」卫十二鞠躬,不卑不亢回道。似乎完全不把朱振梓的威胁放在心里。
    郑七与褚十一已松开手站在旁边,两人目不斜视,听见朱振梓对卫十二的威胁,暗暗松气,幸得不曾惹火烧身。
    朱振梓小魔头的整人手段,在芮家堡内,也是赫赫有名的。
    「振梓!」芮铭听了他的话,眉头都皱了起来,「此去凶险,你快些回去,省得二姊担心。」
    「我若回去,定要把你让影卫给你洗衣梳头的事情告诉娘亲。」朱振梓威胁。
    「……那好,这次出门,你自力更生!」芮铭说罢,一扯缰绳,扭头就走。
    黑衣三人便立即跟上。
    朱振梓在原地愣了一下,也连忙跟了上去。
    自力更生?这还不容易?
    朱小王爷盯着卫十二的背影,哼哼两声。
    又过了两个村子,天色渐晚。
    本可以在前一个村子里找个农家落脚,芮铭却有意要赶那个小混蛋走,专程赶路,一直到夜色漆黑,才在不知名的林子里沿着河边的石头滩歇了下来。
    卫十二他们几人动作倒快,芮铭刚捡了个石头坐下来,十一便已经找了树枝叠了简塌,上面放上防寒的皮衣。郑七那边三两下就已找了干树枝生了火。接着二人便进林子打野味去了。
    卫十二这边支着架子于篝火之上,待芮铭坐定后,便将已温热的水递了一杯过去。芮铭舒舒服服的坐在软榻上,喝了口热水。
    十分惬意。
    却看得朱小王爷艳羡不已。
    卫十二看着缩在远处灌着冷风的小王爷,低声问:「主人,可要给小王爷……」
    「不用。」芮铭道,「我还怕他不走呢。」
    「夜里风大,小王爷娇贵,要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交代了。」卫十二又道。
    芮铭哼了一声。
    卫十二立即消音,不再多嘴。
    一会儿,郑七和褚十一便拎着一只野鸡一只兔子回来了。两人在河边清理干净,着了两个树杈固定于架子上翻烤。
    卫十二便从随身行李里拿出盐巴撒上。
    不消一会儿,便传出阵阵肉香。
    他一抬头,便看见朱小王爷正灼灼的看着烤肉,两眼发光,巴巴地憋着嘴。
    十足可怜样。
    褚十一咳嗽一声。
    卫十二回神,便见十一偷偷指着芮铭的方向。他扭头去看,芮铭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许是看了许久了。
    「我说卫十二。」芮铭手里那杯子被捏的「支支」直响,「你若是觉得朱振梓挺好,去做他的影卫如何?」
    这话说的卫十二一惊,连忙转身跪下,叩首道:「主人,属下万万不敢做此想。」膝盖下的鹅卵石,硌着卫十二生痛,却不敢移动。一时间只听见柴火劈啪作响声,那肉,似乎是烤的差不多了。
    「郑七,切肉。」芮铭道。
    「是。」郑七便掏了腰间的匕首,割了块兔肉,用之前顺手摘回的芭蕉叶包着,递给芮铭。
    「你们都吃吧。不用拘束。」
    「多谢主人。」郑七听了命令,便三两下将兔肉分好,递了块给褚十一。见依然跪着不动的卫十二,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褚十一开口道:「主人,小十二他……」
    「你给振梓送块兔肉过去。」芮铭对卫十二道。
    卫十二万万没有料到,吃惊抬头看芮铭。芮大堡主脸上十分平静,也看不出什么迹象。
    「主人,这……」
    「去。」芮铭又说了一个字。
    卫十二万般无奈,只得端起一块兔肉,给朱小王爷端过去。
    芮家大堡主真个是阴晴不定难伺候的主儿。
    郑七与褚十一看着卫十二为难的样子,都不由自主想到。
    岂料一山还有一山高。
    只见朱小王爷把头一扭,将卫十二晾在一边。半晌后,卫十二又端着那凉透了的兔肉走了回来。
    「小王爷说,他不吃嗟来之食。」卫十二倒不算在意,回报道。
    「哦?」芮铭失笑,「嗟来之食。」
    「小王爷还说……」卫十二又补充道。
    「他说什么?」
    「小王爷说,若是让卫十二跪地给本公子认错,他便勉强吃了也可以。」卫十二将朱小魔头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到位。
    芮铭刚还和缓一点的脸色又绷紧了:「跪地认错?勉强吃了?很好,很好……」最后几个字倒似乎有些寒意,芮铭冷笑起来,「他还当他在王府里吗?除非他跪地认错!不然谁也别理他!」
    褚十一听了,心里有些不解。
    说让小十二跪地认错,还算有些道理。让小王爷跪地认错,这算哪门子规矩呢?
    「卫十二,你自己吃了吧,不要理睬他。」芮铭吩咐道。
    「是。」卫十二似乎早已预料到,便在旁坐下,将冷掉的兔肉吃了。
    一只兔子,一只野鸡,四个男人几下便吃了个精光。
    洗了匕首,压了火苗,郑七与褚十一二人便隐身黑暗中,不再显身。
    卫十二却又被留了下来,侍候芮铭入寝。
    「明日若路过城镇,你便去买马,随我左右。」
    「是。」卫十二低声应道。
    「然后,把你这些黑衣都换了。买两套浅色的袍子穿穿。」芮铭又道。
    「是。」卫十二面无表情,状似面瘫。
    「这一路恐怕也有凶险,不如你我乔装打扮,掩人耳目如何?」芮铭又兴致勃勃道。
    「是。」卫十二声音平淡无比,与芮铭形成鲜明对比。
    芮铭一愣,抬手捏起卫十二的下巴,仔细端详了许久,奇怪道:「在岩洞里时,你表情十分多姿多彩,怎么下了山了又成了这副晚娘脸?」
    正在为芮铭解腰带的卫十二一顿,慢慢抬眼,脸上带着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道:「当时主人表情倒似万年冰封,如今却变得精彩纷呈了。」
    芮铭难得见到卫十二露出这般自然的情绪,调笑道:「你既然已经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若再整日垂着脸,周遭的人还不都得无趣死。」
    卫十二也不接话,安顿了芮铭在榻上睡下,轻声道:「主人请就寝吧。属下就在附近,唤一声便来。」
    「十二。」芮铭却不准他走,抓了卫十二的手扯到面前,搂着他的腰,便亲了起来。
    「原来还是男宠啊?」很煞风景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卫十二迅速退后一丈,低头站着,脸色还微微泛红。
    芮铭压制着怒气,转头看那个已经躺到了榻上的朱振梓。朱小王爷闲闲的撑着下巴看着芮铭:「早知道是这样,小舅你借我玩玩嘛!」
    「朱、振、梓……」芮铭忍无可忍,「你给我,立即马上迅速滚回平南王府!」
    然而说归说,朱小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紧跟左右。
    只是这次变了话了。
    每日只念叨着:「小舅,你把卫十二送我吧?你送我,我就回京城。」
    芮铭的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每天玩命赶路,遇见城镇,从不歇息,专门挑些个荒郊野外下榻。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露宿乱坟岗,芮铭眉头都不皱一下,且专挑了最差最乱的地方。
    朱振梓是被他折腾的面带菜色,脸颊消瘦。只是他自己也是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苦?
    在这种「损人一千,自伤八百」的速度下,去郴州本得八九天的行程被缩短至四日。九月初十,几人就已踏入郴州界内。
    原本沿着官道直奔郴州城内,即可到达武林大会召开之地。芮铭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硬是从官道下来,绕着郴州走一个大圈子,引着一干人等入了永州范围内。
    随行几人,也见怪不怪,皆以为芮铭是为了折腾朱小魔头故意为之。
    芮铭早有打算。
    进了永州郡城内,难得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卫十二已在屋里摆了晚饭,正等着芮大堡主回来。芮铭笑着坐下,心情倒似十分之好,看他还站着,便道:「十二,来,坐。」
    卫十二后退鞠躬:「于礼不合。」
    芮铭的笑容微僵:「你不是没吃饭么?一起吃吧。」
    卫十二单膝跪地:「属下不敢。」
    芮铭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我命令你坐!」
    「……是。」卫十二起身,在芮铭下首坐下。
    「来来来,多吃肉。」芮铭夹菜给他。
    「多谢主人。」卫十二拘谨道。
    「再吃点青菜。」芮铭乐在其中。
    「多谢主人。」卫十二不自在回道,他不敢坐全,微微斜着身。心里倒十分纳闷芮铭的想法。
    又是买衣服,又是同桌吃饭,仿佛是在对自己献殷勤一般。只是又有什么难处需要对影卫献殷勤?
    他倒不明白芮铭的心思了。
    「十二,你是十岁入的暗西厂吗?」芮铭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卫十二的思路。
    卫十二回神,不懂为何芮铭突然起了此话题:「是,属下十岁入的厂。」
    「那倒是和其他人不同。」芮铭又道。
    卫十二微微怔了怔,想起厂内那些个不满周岁的孤儿们,低声道:「是的。」
    「你是怎么会来到芮家堡的?家里还有什么人?这些都记得否?」芮铭又问道,有些探寻之意。
    卫十二抬头,看着芮铭。
    如何入的芮家堡,行录上早有记述。家中有谁,又有什么关系?
    探寻此事作何?
    半晌后,他垂下眼睛道:「属下当时似乎是被人牙子拐了的,之前的事情都是零零碎碎,不太清楚。醒来就已经在暗西厂内了。」
    腊八下雪,父母带了他上街买些年货裁剪新衣,被人寻得,搏斗后,父母都挂了彩,他被人掳走。
    「至于家人么……」卫十二摇头,「都不记得了。」
    家里有爹爹娘亲,亦有一弟。母亲爽直,父亲潇洒,弟弟小了许多,当年仅三四岁而已。
    芮铭脸色变得阴沉,又哑着嗓子问:「卫十二,你识字吗?」
    识字?
    卫十二摇头:「属下不识字。」
    芮铭正在夹菜,筷子在空中一顿,接着放下碗,「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卫十二连忙放了碗筷,躬身站起来:「主人……」
    「你撒谎。」芮铭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卫十二心里一惊,跪地道:「属下不敢欺瞒主人。只是影卫等皆不应识字……属下怕受责罚……」
    「只有这一句谎话?」不用抬头,芮铭的怒意已让卫十二感觉头皮发麻。
    「是,属下不该欺骗主人,属下识字。」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十二,你真不记得你的家人否?」芮铭又问。
    「……是。」犹豫久久,卫十二最终只能道。
    「很好,很好……」芮铭喃喃两句,站起来往寝室走了两步,道:「既然如此,你便跪着直到想起来为止罢!」
    「是,主人。」卫十二跪的笔直,恭敬回答。
    又惹得芮铭怒气涨了几分。甩袖挥灭了厅里的灯,转身就进了寝室,反手还把门狠狠地关上。
    十二也不敢抬头,听着芮铭关门的声音,心下有些惶然。
    影卫皆是孤儿弃子,尚有亲人在世乃是大忌。一旦发现,势必斩草除根。
    他怎敢如实回答。
    父母姓甚名谁本不记得,连样貌都模糊不清。时过境迁十六年,家中亲人都已经忘记他,他又怎能让无妄之灾毁了家人的幸福。
    天色渐渐黑暗。
    卫十二盯着地上青砖的纹路,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疲惫不堪。
    芮铭躺在床上,许久没有睡着。直到外面打更的敲了梆子,他那口恶气才消了一点儿。
    明明已经让影卫去查了卫十二的身世,温如玉十六年前确实丢了个孩子,样貌形容也与卫十二极其相似。
    按理,他就应该直说让卫十二了解清楚。
    但是他偏偏选了最刻薄的方式,旁敲侧击的去问十二。暗西厂内的规矩他并非不知道,那规矩与芮家堡的规矩还不一样,乃是训练死士时根深蒂固植入他们心里的信条。卫十二不敢告诉他实话,他亦早早料到。
    受了十六七年非人折磨,卫十二不记得,也实属情理之中。
    他却偏偏乱了方寸。
    一边不想让十二知道自己的身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怕他知道了真相,就再回不到卫十二的壳子里了。
    一面又看了这样的卫十二生气,恨不得让他知晓父母兄弟,让他变得鲜活动人,一如在风雨楼下那个小暗室里,又如在岩洞里……
    借了机会去罚卫十二。
    不为别的,只为让他记住他的身分。
    让他知道,究竟谁才是他能依靠的。
    芮铭在床上翻来覆去,种种思绪扰着他无法入睡,卫十二还在外面跪着,安静极了,他又是矛盾又难受,直到天色发白,才恍惚的睡了。
    醒来之时,太阳都升了老高,许是快到正午。
    芮铭连忙站起来开门,就看见卫十二还跪在那里,眼圈发黑,笔直的肩膀手臂正在微微发抖,嘴唇已经发白发紫,心里就钻心一痛:「你……」
    卫十二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芮铭一眼,哑着声音疲倦道:「主人。」
    因受罚时不可运功护体,这一夜对卫十二来说十分难熬。一片漆黑中,连屋顶梁上老鼠啃食的动静都一清二楚。走廊里脚步声,漫长的似乎永远不会有下一次的打更声,还有夜里起夜的声响。
    膝盖,一点一点的发痛,接着如针刺般的疼痛发麻,再然后膝盖骨好像要被压碎了般的难受。一切都被缩小,只有那两个着地的膝盖被无限的放大,在那扭曲狰狞到无以复加的痛苦中伴随着僵硬的身体所带来的疲惫酸痛,最终变成为不正常的痉挛。
    在几乎不会流动的光阴里,卫十二被折磨的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暗西厂内。
    最早进去的时候,就是每天练习跪姿。膝盖下的东西永远在变,今天也许是青砖,明日也许是石子,后日就可能是锁链、碎瓷片,钉子渣……一跪就是六七个时辰,跪出了血,跪瘫了腿,也得跪着。跪不住的拖出去就永远消失了。后来还加了背诵死士训条,条条都是教人如何忠诚和服从自己的主人。背的越快越好,受折磨的时间也就越短。少时「只有主人方才能拯救自己」的想法,就烙入脑海深处,无法抹杀了。
    他只有在脑海里不停地搜刮那些可怜的回忆,方才能慢慢熬过时辰。疼痛的冷汗,浸透了十二的衣背。他庆幸自己依旧穿的是黑色短打,若是浅色深衣,恐怕只能跪烂了衣袍汗脏了后背。
    果然还是黑衣短打才是好装扮。
    正想着,头顶传来芮铭的声音:「你知错了吗?」
    卫十二听了此话,差点再跪不住,芮大堡主似不打算放过他一般了,不知道再这么跪下去会是什么下场?
    卫十二垂下头,半晌后道:「属下知错了,属下不该欺瞒主上,谎称自己不识字。」
    芮铭眼神一暗:「再无其他?」
    卫十二磕头道:「再无其他。」
    芮铭心里暗暗叹气,低声道:「你起来吧。」
    卫十二吃惊:「主人?」
    「帮我更衣。」芮铭道,又仿佛抹不开面子似的加了一句:「剩下的一并攒着。以后再罚。」
    听了此话,十二忍不住松了口气:「多谢主人。」
    边说着便要站起来,刚一抬腿,剧烈的麻痛让腿一下子失去了知觉。眼看就要栽倒,「砰」的一声扶住桌子,卫十二头顶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身后突然被人扶住,再然后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卫十二抬头,连忙挣扎:「主人,属下不敢。」
    芮铭沉着脸抱着他进入寝室道:「闭嘴。」
    卫十二脸色微窘,轻咬了嘴唇。刑罚刚过就被主人抱入寝室,倒似他在主人面前装柔弱讨巧一般了。
    芮铭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在一边坐下看着十二。怔怔的,突然伸出手指,在卫十二的嘴角摩挲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十二,你随我去一个地方。」他道。
    注:寅时,约早晨三~五点。
    第九章
    两人出了客栈大门,依旧沿着之前行走过的大路,过了锦绣坊,又往前拐了个弯,进了酒肆,上了二楼,捡了个临窗的位置。
    芮铭独自坐下,也没再让卫十二入座。
    「十二,你来瞧瞧。」他道。
    卫十二顺着他的手指往街对面去看,对面乃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墙内景色被郁郁葱葱的树枝挡住,看不真切。庭院大门上有块牌匾,上书「别有洞天又一居」,与锦绣坊的牌匾题字,应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个庭院,还有那牌匾,以及这酒肆。
    与记忆中的什么重合了起来。
    卫十二心中惊惧,扭头去看芮铭,却不料芮铭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这是何意?
    卫十二以眼神回应。
    芮铭却装做没看到,只让掌柜温了壶小酒自己一个人独酌。
    时间缓缓流逝,过了未时,太阳已经开始往西下了。芮铭方才放下杯子,起身从酒肆里出来。卫十二跟在他身后,见他在街道上悠闲踱步的背影,眼神漆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正走过那「别有洞天又一居」门前,正巧大门打开,自里面走出几个侍女来。卫十二没工夫多打量,只跟着芮铭打算转弯回客栈去。
    此时便听得身后有人「咦」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都还不曾有什么反应,便立即感觉身后有人来袭,速度已是极快,卫十二下意识转身就护了芮铭在身后。
    「你……」才说了一个字,手推出去,触到对方的肩膀,卫十二整句话便说不出来了。
    抓着的肩膀,乃是属于一位年近不惑的妇人。那妇人身形不高,微微发福,头发挽在脑后,没什么特别的首饰,只在圆润的耳垂上戴了一双珍珠耳环。那妇人的脸庞一如珍珠般珠圆玉润的,十分贵气。
    这妇人的脸庞,卫十二似乎见过。
    他惶惶的松开了手,后退一步。身后便被一双手掌抵住往前推。
    「十二,好好认认。」芮铭在他身后道。
    妇人一看就是个直爽火爆的女人,见他退却,就怕他跑了似的,一把抓住他两只手扯到面前,踮起脚尖,瞅着他的鼻子眉毛眼睛,猛劲儿的看。
    卫十二被看得大为尴尬。
    「夫人,男女有别,您……」
    话没说完,那妇人却突然一把抱住他,扯着嗓子哭起来:「哎哟!儿子!若庭啊!娘可想死你了。」
    卫十二瞬间石化。
    芮铭似乎在他身后发出吃吃的笑声。只是他却管不了那么许多。妇人的眼泪来的十分凶猛,仿佛洪水一样,一下子渗透了他本厚实的黑衣布料,那眼泪还带着滚烫的温度,一直渗透下去,直渗透了卫十二的肌肤骨肉,渗入了他的心窝里。
    他的手垂在大腿两侧,紧紧地攥了一次两次三次……
    「夫人,您许是认错了。」卫十二有些茫然的开口。
    「呜呜呜……儿子啊……」那妇人还在哭。
    芮铭在后面看的不耐烦,上前问道:「夫人,您是不是认错啦?谁大街上抓着人就叫儿子的?」
    卫十二浑身一颤,伸手毫不留情的将妇人一把推开。
    那妇人抬头,用泪汪汪的大眼睛狠狠瞪了芮铭一眼道:「老娘怀孕十个月生的儿子,我不认识你认识?难道你生的!?」
    卫十二又是一僵。芮铭最见不得人反对他的意思。妇人这么讲话,芮铭定要暴怒。
    哪知道芮铭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也不以为意,嘻嘻笑道:「在下倒是没有这个本事。就是这儿啊娘的,真真是要慎重才对。没有证据不好乱说。」
    妇人擦了眼泪,哼了一声,对旁的侍女道:「去!把那个风流小侯爷叫出来。」
    身后的贴身侍女应了声是,随即便去唤人。
    卫十二已越来越不安,周围已有许多人聚集围观,他瞧瞧半开的院门,低声对芮铭道:「主人,属下并不认识这妇人,也不认识院子里的人。恐怕有诈。时间不早,不如早回客栈吧?」
    芮铭「嗯嗯」点头,末了笑吟吟道:「不。」
    「……」卫十二被他弄得气哽,一时也再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二人便听见有人使了轻功从院子内往这里赶来,紧接着,就见一人一下子从那围墙后树丛中一跃而起,在空中打了个转身,翩翩如仙的飘落在几人面前。仪态优雅让围观百姓不由得拍掌叫绝。
    那妇人上前就是一个巴掌拍到那人肩膀上,把还未站稳的「仙人」拍得一个踉跄。
    「娘子,为夫这点风流倜傥全被你毁的一丝不剩。」来人苦笑道。
    「废话那么多,赶紧看看那是不是你逍遥侯的儿子?」妇人才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指着卫十二就问。
    来人正是逍遥侯温如玉,那妇人便正是逍遥侯夫人柯小缎。
    温如玉已经近前打量起卫十二。却只看了一眼,他便笑道:「怎的不是?这定是我温如玉的儿子了。」
    那温如玉竟与卫十二长的几乎别无二致。连眉毛唇角竟都是相似之际。唯有不同乃是温如玉已经年近半百,有了些微年长之态,只是若不注意,还真以为是两兄弟。
    「我说小子,就这张脸,便足够证明了吧?」柯小缎冲芮铭道。
    芮铭早就知道温如玉的模样。此时已经铁板钉钉,自然就打算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而已。刚想答应,没想到卫十二却突然插了话。
    「侯爷,夫人。」卫十二恭敬施礼道,「在下出身低贱,只容貌与侯爷相似而已。天下相似者甚多,更有从小改变容貌以求达到形似的办法。二位身居高位,断不可因此下定夺。」
    「是吗?」柯小缎一见他不承认便急了,「那身上记号可做证据吧?你右臂靠近肩膀处有一痣,可证明。」
    「小缎!」温如玉喝了一声。伸手去拦。
    芮铭心道不好,抬手便要去阻止柯小缎的动作。
    只是那柯夫人速如闪电,两人心念刚起,她已一把将卫十二的右臂袖子扯了个稀烂。
    「你看,明明――」柯小缎的话在看见那个右臂上斗大的「芮」字烙印的时候,堵在了喉咙里。接着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我的儿啊……」
    「小缎……」温如玉叹气,已伸手过来扯她,柯小缎只捂着嘴呜呜的哭着。
    「如夫人所见,我身上没有什么痣。」卫十二的声音冷冰冰硬邦邦,他用左手捂住了那个狰狞的烙印,低声道:「我只是主人身边一个下奴而已。」
    卫十二的话,毫不留余地。
    温侯爷僵在了当场,脸上神色变换,带着许多懊悔和痛苦。连柯夫人都忘了哭,只看着他。
    十二垂着眼睛,低敛着的睫毛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眼神。
    芮铭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碰面。他本以为就是个简单的事情,瞧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他知道这事儿恐怕不是一时能解释清楚的。十二的心结,他亦得花功夫解开才是。
    「如此看来,二位恐怕是认错人了。」心里打定主意,芮铭上前抱拳道,「此人名叫卫十二,乃是在下的贴身侍卫。」芮铭对卫十二道,「天色不早,回去吧。」
    「是,主人。」卫十二还捂着右肩,低声应道。
    温氏夫妇疑虑重重的对看了一眼,温侯爷便上前道:「今日场合不便,不应再多做纠缠。不知公子名号,住处。可否请教之?待得闲暇,我再与内人登门拜访。」
    「在下芮铭,现在暂住福山客栈。」芮铭道。
    双方行礼后,芮铭便带着卫十二转身离开。
    一路上两人无话。卫十二更是如同没了生气一般,静默无声。待入了客栈,早在楼下等候的朱小王爷,头上手上缠满了绷带,见到卫十二进来,正要过去打招呼,接着便看到了跟着进来的芮铭,顿时「嘤嘤……」几声,跟没胆的猫儿似的躲了起来。
    没料到这两人根本没理睬他,径直上了楼。
    「奇怪啊。」他在楼下,怔怔道。
    芮铭走到耳室外,突然停下来,扭头对卫十二说:「十二,你先回房去换套衣服吧。待我唤你你再过来便是。」
    卫十二本就垂着眼帘,此时动了一动,缓缓抬起来,露出一双恍如死水的黑眼珠子,半晌才有了一丁点儿生气。
    「是。」他鞠躬退出去,左手依然紧紧捂着那块烙印,不曾松手。
    房门在外面合上,芮铭深深叹了口气,推开客厅大门,便瞧见一人坐在主位上,喝着他特地带的一点儿荔枝酒。
    「这岭南荔枝,泡酒味道果然不同凡响。」温如玉端着杯子品味道,接着「啪」的放下杯子,沉声道:「把我的儿子还回来。」
    他今日就是要带温侯爷的儿子去跟他相认的。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猫,搞得芮铭是措手不及,里外非人了。明明是卫十二不肯认,结果弄得好像他不肯放人似的。现在在这里伸手讨人,早点做什么去了?
    芮铭一面关门,一面在心里腹诽。
    「侯爷怎么确定他就是你儿子?」芮铭勉强翘了翘嘴角,坐在温如玉对面,又给他加了杯酒。
    「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难不成是你养的吗?」果然是夫妻,语气如出一辙。
    芮铭心道还就是我养大的,一面假笑道:「证据已无,侯爷莫不是要抢人了?」
    温如玉倒不怒,把玩着手里那只玉杯,轻声道:「就算是抢人吧。若是你硬不放手,便是请旨踏平芮家堡十六省分堡,我也是做得出来的。」逍遥侯素来按照江湖规矩办事,此次已经直说要朝廷插手,必是下了十二分的决心。
    芮铭知道此人断非吹嘘,也失了调笑之心,正经道:「侯爷也许不信。此次我本是想让你们父子相认的。」
    接着便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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