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治声音急促,情绪不稳,福秀丝毫不敢耽搁,连忙通知了在宫中职守的杨振廷大人。
林放赶到雍庆宫时,就见夏治缩着脖子坐在龙床上,两只手攥紧了身边的被子,指尖以微不可见的幅度抖动着。
林放心中疑窦丛生,小声唤道:“皇上?”
陡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夏治倏的抬起头来,在林放距他还有一臂之遥时,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人往前一拽,用力抱在怀里。
“皇上?”陡然吃了这么个甜枣,林放却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反而升起无数担忧。夏治的胳膊牢牢抱住他的肩膀,本是美事一桩,假如这双胳膊不像现在这样抖个不停的话。
“朕看到他了,”夏治嗓音干涩,带着些微的颤抖,“就是他,肯定不会错。”
林放脸上的神情沉了下去,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问道:“皇上说的是谁?”
“夏起,是夏起。”
“镇平王?”
“就是他!”夏治的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发响,笃定道,“当日刺伤我的人,既不是梅妃,也不是皇后,而是夏起,是他……他用那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刺入朕的胸口……”
夏治手臂收紧,似乎想从林放身上汲取力量,他两眼茫然地望着远方,脑海中闪过匕首刺入胸口的画面,又是一阵胸闷气短。
“这怎么可能?”林放颇为意外,“皇上当日不是说……”
“朕当时记忆混乱,说错了。”夏治紧张地吞咽着唾沫,忽然想起一件久远的事。
当日梅妃尚在死牢,夏治见过她以后,小皇帝的意识突然掌控身体,与皇后发生激烈的冲突,皇后说她曾经给皇帝下过迷药,没想到皇上还能想到真凶是谁。当时夏治笃定是皇后想置自己于死地,可是等他伤口痊愈后去与皇后谈条件时,皇后表现的很大度,似乎对他的命根本不感兴趣。
以前夏治以为皇后是想开了,今日再一细想,才发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自始至终,想杀他的人都是夏起,而皇后只是正好背了这个黑锅,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林放拧眉思索片刻,疑惑道:“假使是镇平王动的手,为何皇后娘娘要替他担下罪责?除非……”
夏治道:“除非他们早有勾结,比如说,当日与皇后私通之人便是镇平王夏起!”
话一出口,两个人俱是震惊,一时间雍庆宫内陷入可怕的沉寂中,只能听到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一个是看似远离皇位争斗的镇平王,一个是宫内手眼通天的林氏皇后,这两个人若勾结在一处,哪怕皇后心有不忍,也架不住镇平王时不时给她吹一点枕头风。
夏治心中惶惶,当日夏起那一刀,已经断送了小皇帝的性命,而他侥幸进入这具身体活了下来,严格来说,他们已经杀死皇帝一次。若是再有下一次,连他也要死!
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夏治万分后悔当时留在御花园里偷窥,要是想不起那一段记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生活,也用不着提心吊胆的。
林放提醒道:“皇上,私通之事罪名极大,若无确凿证据,切不可乱说。”
“就算有证据,只怕也被他们悄悄处理掉了。”夏治从林放怀里退出来,怔怔道,“可是先前在御花园里,朕亲眼见他往雍和宫的方向去了。你说,他一个王爷,往皇后宫里去做什么?”
林放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就此定夏起的罪。再者,皇后娘娘肯为夏起扛起刺杀皇帝的罪名,便知她对夏起情深意重,我们若逼得太急,说不定皇后娘娘会为他拼上全力,反而难办。”
夏治沉默不语,脸上满是愁绪,远远超出他这个年龄所该承受的。
陡然发现一个人要置自己于死地,放在谁身上都会惶惶不可终日,林放见他已经吓得半呆半傻,不由得叹了口气,把人捞回来抱在怀里,大约是真的吓坏了,夏治竟也没有反抗,老老实实依偎在他怀里。
林放偷偷龇了龇牙,眼神却越发狠厉――夏起若真的意图篡位,那会比外戚更加可怕!
“林放,”夏治靠在林放肩膀上,闷声道,“朕不明白,皇后十六岁便嫁入皇家,她怎会对夏起如此情根深种?”
林放叹了口气,低声道:“皇上当真不知?”
夏治抬头望着他,眼中尽是茫然。
林放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解释道:“皇后娘娘乃烈性女子,与一般女儿家不同,她尚在闺阁中时,曾向林丞相请愿,想嫁入镇平王府为妃。”
☆、第27章 天生的抖m
夏起乃是老镇平王的嫡子,当年边关不稳,老镇平王自请平定外患,不料战死沙场,只留下当时尚未及弱冠的儿子。
先皇深感愧疚,即刻命他承袭了镇平王的爵位,对他恩宠有加,时常接入宫中照看,比对夏治这个亲儿子还要宠爱,一时间风光无限,令人羡慕。
夏起承袭王位后,与各大世家走动频繁,加之他相貌出众,身姿不凡,着实捏碎不少姑娘的芳心,就连丞相府中眼高于顶的嫡出小姐林晴眉也动了心。
十四五岁的光景,正是少女怀春时节,一个通读兵书的女儿家,向往的是鲜衣怒马少年郎,恰好夏起当时深受皇恩,最是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不知不觉间便掳获了林晴眉的心。
林晴眉自小主意便大,与夏起私下盟约,更胆大妄为到亲自向丞相道出实情,请求嫁入镇平王府。
林丞相震怒之下棒打鸳鸯,此时恰逢先皇驾崩,不受宠的小皇子即位,林丞相与身在宫中的妹妹一合计,便将这野心勃勃的女儿送入皇宫,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八卦,夏治的震撼不小,心里一连叹了三声可惜:“若不是丞相私心太重,只怕她会嫁入镇平王府,那又是另一副光景了。”
林放见他只顾着感叹,不由问道:“皇上不觉得奇怪么,皇后娘娘既如此烈性,为何会心甘情愿入宫为妃?”
夏治愣了愣:“难不成这里面还有文章?”
“不错,”林放点头,“当日皇后娘娘以死相逼,决计不肯入宫,只是没料到,夏起竟然亲自去劝她……”
“这个畜生!”夏治气愤地握紧双拳,狠狠在床沿上砸了下去,脱口鄙夷道,“林晴眉一心一意爱着他,他怎么忍心?”
林放被这一声咒骂惊得闭上嘴巴,诧异地低下头,望着夏治冒着火光的眼睛。
皇后与镇平王有染,他原以为夏治会气的失去理智,没想到他能冷静至此,甚至为皇后打抱不平。这实在匪夷所思。
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结发妻子与别人私相授受?即使不爱她,至少也会被占有欲驱使,让她绝对地属于自己,可是夏治对此竟然毫不在意。
他疑惑地问道:“皇上不觉得生气?”
“怎么不气?朕快要气死了!”夏治咬了咬牙,冲林放嚷道,“你说这夏起,他要是觊觎朕的皇位,对朕下黑手,那朕还要夸他一句有胆量,不择手段往上爬,也称得上是个枭雄,可他躲在皇后身后,利用人家的感情,搞出来私通这一套,还跟别的宫女勾搭成奸,那不就是头狗熊吗?”
夏治简直要气炸了,萌萌的女孩子是拿来疼爱的啊,怎么能利用人家呢?
他听了林放的一番话,都忍不住想替皇后打抱不平。要不是担心打草惊蛇,他现在就想冲进雍和宫,把夏起揪出来狠狠揍上一顿。
林放目瞪口呆,仿佛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他摸了摸夏治的额头,被他毫不客气地拍掉手掌,拧着眉头问道:“你做什么?”
林放轻咳一声,试探着将手掌放到他胸口处,柔声问道:“皇上可有哪里不适?”
夏治连忙喘了口粗气,指着胸口道:“就这儿疼。”
林放立即贴心地替他揉将起来,又问道:“可要传太医?”
“不必,”夏治烦躁地哼哼着,“朕就是被气狠了。这个夏起真不是个东西,弑君之仇,辱妻之恨,朕势必要讨回来!”
夏起的无耻行径叫夏治大跌眼镜,他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给他定罪,林放却拦住他,劝道:“皇上,镇平王手里可是有兵权的,冒然行事,臣担心他会举兵逼宫。”
夏治不由得咂了咂舌,这大庸朝什么破规矩,住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王爷,竟然也可以掌兵。他眼珠子转了两圈,后知后觉地问道:“如此说来,如今只有朕这个皇帝手无寸铁,一个兵都没有?”
“皇上怎么会手无寸铁?”林放好笑地望着他,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抓着他的手便朝自己身下放去,嘴边溢出一抹轻笑,“臣不就是你的兵,你还想要几个?”
夏治的耳朵尖蓦地红了,尴尬地咳了一声。
回忆起当初丢失的那段记忆,又明白了皇后与夏起之间那段往事,夏治一连唏嘘了几日,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燃烧的八卦之火,屁颠颠地去了雍和宫,打算探听点消息出来,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举拿下夏起的破绽。
皇后已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夏治偷偷扳了扳手指,推测这个孩子就是他被行刺那段日子怀上的。想来正是那日他撞破了皇后与夏起的好事,夏起才会起杀心。
“皇上,皇上?”夏治正盯着皇后的肚子沉思,冷不丁听到她唤他,连忙正襟危坐。林晴眉笑道,“不知皇上今日有何要事?”
夏治犹豫片刻,屏退伺候的宫人,关切地问道:“你怀有身孕的事告诉孩子的父亲了吗?”
林晴眉呆愣了一瞬,端起茶盏正要吃茶,却被夏治劫走,不由得疑惑起来:“皇上这是作甚?”
夏治道:“你如今怀有身孕,吃茶对胎儿不好,若是口干舌燥,便叫人上些生津的瓜果,总之这茶是不能再吃了。”
林晴眉的瞳孔骤然紧缩,抓着绣帕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又缓缓松开,平静道:“多谢皇上关怀。孩子的生父已然知道我有孕在身,只是他以为这胎儿是皇上的。”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可是稍显凝滞的嗓音是骗不了人的。夏治可以断定,方才那一瞬间,她的心理波动非常大。
夏治奇道:“你为何不告诉他真相?”
林晴眉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怔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告诉他又如何?这个孩子本不该来,皇上能留他一命,已经算得上天恩浩荡,我也不想平添枝节,徒惹麻烦。”
其实她原本是想告诉夏起的,然而夏起一听说她怀有身孕,便匆忙进宫,嘱咐她务必诞下龙嗣,待孩子被册封为太子之时,即刻斩杀夏治,夺取皇位。
原本满溢心头的喜悦便叫他三言两语打了个七零八落,她大失所望,自嘲道:“若这一胎是女儿又当如何?”夏起说,若是女儿,便从宫外抱一男胎取而代之。
这真是叫她满腔热情化为乌有,什么也不想解释,匆匆将人打发出宫。
倒是这个向来叫她看不上眼的皇帝,对她和颜悦色,平心静气。
她感叹道:“皇上竟连孕妇不能吃茶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