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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他腰上。
    夜弦撑起上身,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思绪难平,木樨花的香气幽幽地荡进床帏,像是无声的呼唤,促使他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鬼使神差地,又来到池塘边,那抹细瘦的身影果然伫立在岸旁,映着月华,更显单薄,夜弦想要出声唤他,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少年听到脚步声,胡乱擦了擦眼睛,回过头来,瞪大了一双红肿的兔子眼,看清来人之后,眸中再度水气氤氲。香t第
    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他胸口一阵锐痛,仿佛捧在手心呵护的宝贝被打碎了一般地心疼,夜弦情不自禁地伸手拭去少年颊上残留的泪珠,柔声道:「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昵语般低柔的话一出口,不仅少年吃了一惊,连夜弦也愣住了。
    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地生出宠溺之情?好像他们久已相识、亲近非常。
    少年带着惊喜交加的神情抬头看他,细嫩的唇瓣微微颤抖着,盈满眼眶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带着灼人的温度,溅在夜弦手上,冰凉的月光在他脸上映出令人目眩的光晕,活像佛前莲花宝座上的长生童子,纯净清澈,完美无瑕。
    「……月……」夜弦无意识地低喃着,还没回过神来,少年已扑到他怀里,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呜呜地低泣着。
    像哄孩子似地轻拍他的肩背,好不容易等他哭够了,夜弦为他擦净泪痕狼藉的小脸,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认得我对不对?」
    少年瞪大眼睛,像只被拔了胡子的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抽噎了两声,哑声道:「你……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夜弦皱起眉,上下端详着对方,道:「你我究竟有何渊源?或者……你是来找沈将军的?」
    沈将军三个字像一条鞭子,抽得少年脸色煞白,他低着头坐在草地上,无声地笑了,眼中满是悲伤与绝望,问:「你和他……你是被强迫的么?」
    夜弦摇了摇头,不解地望着对方,少年浑身一颤,细白的手指抓扯着草叶,恨声道:「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夜弦神情一凛,挑起少年的下巴,目光凌厉,命令道:「说清楚。」
    少年美丽的眼睛中饱含着委屈与不甘,低声道:「破国亡家之恨,骨肉离散之悲,你不懂的,你根本不会懂!」
    血丝密布的眼眸逐渐罩上狂乱的凶光,他抓住夜弦的肩膀,低吼道:「若不是他和他那个狗皇帝执意要拓土开疆,我黎国不会割让十四个最丰饶的城邑,让万千百姓受流离之苦,不会向那狗皇帝俯首称臣、岁岁贡赋,大哥……也不会离开我们……」
    说到最后,他又有几分哽咽,掐了一截草茎重重地咬在口中,急促地喘息着,夜弦模模糊糊地理出些头绪。这少年想来是大家之子,非富即贵,却因为三年前的战争而流落民间,而他的大哥,想必也已命丧沙场,血染边城。
    想起那些含混不清的梦,虽然忘却了前尘过往,但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已深深铭于心中,无法磨灭,他是跟着英持征战沙场的么?这一双手必然沾满血腥,而那其中,又有哪些会熔铸成少年刻骨的仇恨?
    「你……是来找他报仇的么?」夜弦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少年将嘴唇咬出血来,点头道:「若我说是,你会阻止么?」
    「会。」
    夜弦毫不犹豫地答道,少年失声问:「为什么!?」
    夜弦缓缓站起身,抖落衣袍上的草屑,淡淡地道:「因为……我爱他。」
    没有对任何人表露过的情意,此时清晰而坚定地倾诉出来,说罢,他不再看那少年失色的面庞,转身离去。
    是的,我爱他,刻骨铭心。
    带着一身寒气悄然回到房中,夜弦撩开床帐,冷不防被一把拽住手腕,眼前一花,他整个人俯趴在沈英持身上,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
    「去哪儿了?」沈英持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满,凑向他的颈间嗅了一嗅,道:「有木樨花的香气。」
    夜弦解去外袍,飞快地钻进被子里,老实不客气地将僵冷的四肢贴上对方暖融融的身体,沈英持被激得打了个哆嗦,妥协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半压住他,将夜弦密密实实地拥住,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颈项,低声道:「你就忍心抛下我独伴孤衾冷帐?」
    夜弦被他半真半假的抱怨逗笑了,伸手捧住那俊朗夺人的脸庞,轻道:「当时……我是不是把你也忘了?」
    「嗯。」沈英持低头吻他,含含糊糊地道:「幸好我抓得紧,才没被无情抛弃。」
    胸中满是荡开的浓情蜜意,夜弦柔顺地回应着他的吻,有些话冲到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英持看出他的不自在,邪邪一笑,指尖轻触他发烫的面颊,问:「又想到什么了,脸红成这样?」
    夜弦窘得扭过头不看他,将脸埋入枕中,沈英持哪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抱着他晃来晃去,连哄带诱,非逼着他吐露爱语不可。
    苦盼了这么久,是不是可以要求一些承诺?纵是威武勇猛的大将军,在情爱面前,也不过是一介患得患失的凡人罢了。
    夜弦虽然对他百依百顺,但是从未主动求欢示爱,让沈英持在挫败之余,油然生出美中不足之感。
    何况怀中这人,是他历尽艰辛才得到的无价之宝,早已决意厮守一生。
    夜弦被缠不过,红着脸小声问:「你想听什么?」
    「说你爱我,说你离不开我。」沈英持脸不红气不喘,「说你一辈子都不离开我。」
    夜弦一张脸快滴出血来,嚅嗫了许久,沮丧地道:「让我说这些,还不如给我一刀痛快。」
    「你……」沈英持瞪了他半晌,苦笑道:「你就不肯说两句好听的?」
    「说什么?」夜弦推开他,翻过身去,拘涩地道:「我对你如何,你感觉不到?非要说出来么?」
    沈英持被噎住了,怔了怔,不禁暗笑自己竟也露出这种小儿女的情态,不过反正面子也没了,干脆耍赖到底,他撑起上身,不死心地追问:「你不会离开我吧?」
    夜弦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若我离开,你会不会天涯海角地寻我出来?」
    「会。」
    沈英持点头,夜弦打个了呵欠,懒洋洋地道:「既是这样,你还嗦什么?」
    又被四两拨千斤地带了过去,沈英持又好气又好笑,拉起夜弦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低声道:「以后,可不能再忘了我。」
    夜弦伸臂搂住他的腰,脸颊贴上他的肩膀,低低「嗯」了一声,沈英持一颗心都要化开,抱住怀里柔顺的情人,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
    京城本是个浮华的地方,豪门大户夜夜笙歌,就连普通百姓,也时常攒下几文,上教坊听个小曲儿,那份惬意自得,远非边陲的苦寒寂寞可比,以往武将回京述职都免不了醉卧温柔乡,舍不得离开,沈英持算是人们眼中的异类了,他出身行伍,性格冷漠刚硬,与那些文官的迂回酸腐格格不入,回京以来,甚少应酬,专心在家缠着夜弦,对于实在推不开的饭局,表现得也十分冷淡,陪酒的艳姬坐到膝盖上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让与他相识的官员们暗中咋舌:分明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于是沈大将军专宠一名美男子的闲话越传越热闹,特别是他再一次婉拒了皇帝赐婚,又三天两头告假不上朝,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人们猜也猜得到这位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怕是已经积溺成迷、无法自拔了。
    朝臣之间的闲言碎语传到皇帝耳中,都被一笑了之,朱锦恒只要臣子们尽忠尽职,向来懒得管他们的家务事,直到右丞相奏了沈英持一本,说他荒唐淫逸、败坏伦常,勾起了朱锦恒的好奇心,一时兴起,某日早朝之后,摆驾将军府。
    「沈爱卿久病不愈,朕着实放心不下。」换了一身便服,朱锦恒只带了几个贴身护卫,打着探病的幌子,行扰人清静之实。
    沈英持也装得有模有样,恭谨道:「陛下挂心了,臣感激不尽。」
    朱锦恒哈哈一笑,道:「你倒是比朕还逍遥,王丞相早朝上奏了你一本,抱怨咱们大将军沉迷酒色、荒怠朝务了。」
    沈英持挑挑眉,完全没往心里去――反正他在京城也待不长久,懒得同那些酸迂文人们一般计较。
    夜弦有些尴尬,平时虽足不出户,也知道自己与沈英持的事被朝堂市井之间传为笑谈,他又没有沈大将军那样的厚脸皮,一时如芒在背,俊美的面容带了几分黯然,沈英持给了他个温暖的笑容,眼底尽是满溢的柔情,看得朱锦恒肉麻之余,不禁又羡又嫉。
    啧啧,自己贵为天子,身边珠翠环绕,美人如云,却没有一个让他心动情撩的,后宫里个个端庄娴静,温柔得像春水一般,可是,朱锦恒暗中叹了口气,他要那些死气沉沉的宫妃们做什么?这怦然心动的滋味,九五之尊难道一辈子也尝不到了?
    狭长的双眼微眯了起来,闪动着狐狸般狡猾的光芒,不怀好意地扫了他们几眼,看得沈英持头皮发紧,心知这皇帝的坏心眼又冒出来了,果然,皇帝端着茶杯,笑眯眯地道:「朕听闻前一阵子,三弟带着黎国使者岳承凛到你府上听曲?」
    「确有此事,不敢欺瞒陛下。」摸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沈英持决定见招拆招,夜弦听到「黎国」二字时,心头突然有种难言的苦涩,不期然想起那个如月亮一般苍白美丽的少年。
    他知道三年前沈英持曾领兵大败黎国军队,将黎国太子斩于帐下,并一路攻入都城虎堰,使之不得不割地求和,向天朝俯首称臣。
    一场征伐,寥寥数言提起,却总是让他心惊肉跳,说不清是为了谁。
    朱锦恒看出夜弦心神不定,笑道:「那瑞雪也是黎国人,岳承凛可是找她叙旧来的?」
    沈英持的头开始疼了,含含糊糊地答了声是,果然,那皇帝朝他倾过身来,问:「你没把她收房?朕的大将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么?」
    沈英持脸皮抽筋,咬牙答道:「美人虽好,臣却无福消受。」
    「哦?」朱锦恒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上精致的花纹,「可是太座发了虎威?」
    夜弦从神游中拉回意识,半懂不懂地听了这句,更是尴尬得想挖个地缝钻下去,沈英持看出他的恼意,找了个借口替他向皇帝告退,朱锦恒也不为难,挥挥手放行了,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夜弦离开,他笑吟吟地转向沈英持,道:「逗逗都不肯,沈爱卿真是小气呐!」
    沈英持无奈地道,道:「内子脸皮薄,让陛下见笑了。」
    「你们啊……」朱锦恒摇头,「罢了,开春了就带他上任吧,省得在京城里让人指指点点,朕原本懒得管这些事,只是王丞相参奏上来,不好驳他那张老脸,扣你两月薪俸,以示惩戒。」
    「谢陛下成全。」沈英持慌忙谢恩,至于扣两个月薪俸,完全是鸡毛蒜皮的事,不疼不痒。
    「好了。」朱锦恒放下茶杯,摆了摆手,道:「听说整个京城就属你这府里桂花开得最好,沈爱卿陪朕去后园走走,权当散心吧。」
    沈英持岂有不从的道理?于是君臣二人挥退了随从,一边闲聊,一边悠然踱向后花园。
    花事将了,香气愈加浓郁幽深,整个将军府都弥漫在沁人的幽香中,穿过月亮门,芳云满眼,细小的花瓣飘了一地,在水波中浮浮荡荡,秋风吹过,枝头的花儿纷落如雪,沾满了人的衣角发梢。
    朱锦恒深吸了口气,叹道:「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
    一向意气风发的当朝天子突然觉得寂寞了,特别是看过别人卿卿我我之后,不由得有些伤舂悲秋之意――纵然拥有万里山河,身边却连个能消烦解闷的人都没有,原本比较亲近的三弟这些日子总是与那黎国使者腻在一处,让他这做皇兄的倍感无聊。
    看出皇帝的满腔怨气,沈英持没有点破,道:「臣让人在湖心亭中摆了酒菜,陛下若不嫌弃,小酌几杯也是趣事。」
    朱锦恒给了他个赞赏的眼神,道:「也好,朕真觉得有些饿了。」
    两个人穿过桂树林,朝湖心亭行去,迎面走来一个下人打扮的少年,看见他们,行了个礼,低头站在道旁,让开通路。
    将军府的新来的家丁没见过皇帝,再加上他一身便装,认不出来也是常理,朱锦恒仍在欣赏着道两旁的桂花,懒得多看对方一眼。
    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少年突然发难,抽出一把解腕尖刀朝朱锦恒胸口刺来!
    一国之君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锵啷」一声,那刀落在卵石路上,少年纤细的手腕被沈英持扭在身后,身体被箝制住,神情却平静木然,没有丝毫变化。
    沈英持冷笑一声,一手揭下少年脸上的人皮面具,朱锦恒禁不住低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即使是疼得扭曲的面容依然漂亮得让人屏息,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燃着熊熊怒火朝他瞪过来,杀气腾腾,却诱人得要命,朱锦恒只觉得自己胸口发胀,一颗心狂跳不已。
    「行刺皇帝,罪该斩立决。」沈英持拾起地上的刀、少年脸色煞白,却死咬住嘴唇,在刀光迎向他胸口时也不肯吐半句求饶。
    「慢着!」朱锦恒厉声喝止,从刀下救出一条小命,「这么少见的美人你怎么下得去手?」
    少年的脸色从煞白转成铁青,破口大骂:「你这狗皇帝丧尽天良……」
    沈英持点了他的哑穴让他消音,单膝跪倒,道:「臣用人不察,请陛下降罪。」
    那少年还挣扎着踢打个没完,朱锦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沈爱卿平身,这孩子是什么身分?像是对朕恨之入骨。」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惧色,死命地踢向对面的皇帝陛下,沈英持把他向后拖,避免了朱锦恒被踢断命根子的惨事,单手制住那小鬼的动作,道:「他是黎国的二皇子,炽月。」
    片刻的惊愕过后,朱锦恒很快恢复了君王的冷静威严,沉吟道:「如此说来,倒真是个烫手山芋了。」
    黎国的二皇子潜入将军府意图行刺天朝皇帝,这事一旦走漏风声,两国再度开战在所难免,朱锦恒在位三年,早已没有才登基时的凌厉尖锐,作风稳重了不少,再看对方那美丽无双的容貌,油然升起了几分怜香惜玉一般的不舍。
    不过他可没忘了这小鬼凶悍得很,瞪他的样子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沈英持扯下炽月的发带,将他双手捆在身后,道:「陛下不必忧虑,此事微臣万万不会张扬出去,要杀要剐,但凭陛下一句话。」
    「不可。」朱锦恒下意识地阻拦,一手抬起炽月的下巴,问:「你想死还是想活?不想死就摇摇头。」
    被点了哑穴的少年无法出声,张口朝皇帝的手腕咬去,沈英持一掌砍向他的后颈,打昏了这个屡屡冒犯天威的小鬼,摇头道:「陛下,恕臣直言,此人性情乖张暴戾,不宜常伴君侧。」
    皇帝的心思他看出几分,无疑是见色起心,对炽月有了绮念,看那眼神,活像要一口吃了人家。
    炽月软绵绵地倒下去,朱锦恒伸手将他揽在身前,阴着一张脸,道:「朕自有分寸,沈爱卿不必多言了。」
    说罢,他拦腰抱起炽月,用衣袖挡住少年的脸,道:「朕要带他回宫,从今日起,他就是朕的人,不再是什么二皇子!」
    沈英持垂首应是,恭送皇帝起驾回宫,目送着缓缓远去的龙辇,唇角绽开一个狡狯的笑容。
    熟悉的熏香混杂了陌生的甜蜜香气,让他昏昏欲睡,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任他怎么挣扎也是分毫不动,梦境将他包裹起来,无数个场景从眼前闪过,快得来不及辨别,依稀听到有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声唤他,一句句,一声声,悲伤欲绝,夜弦循着声音四处寻找,混沌中,前方纤细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远去的低泣声揉碎了他的心,茫然伸手想碰触那个熟悉的影子,却像镜花水月一般,转瞬成空,半梦半醒之中,歙动的双唇无意识地低喃出在心底埋藏已久的名字――
    「炽月……」
    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看清楚床边握着他手的男人,夜弦无力地笑了一下,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沈英持将他的手轻贴在自己脸上,低声道:「傍晚了,正要叫你起来用膳,怎么不舒服么?」
    「那熏香我闻不惯。」夜弦有些眩晕,撑起上身,手指抚触对方隆起的眉心,问:「你有心事?」
    沈英持抿着唇,拉他坐起,半倚半抱地靠在他身上,道:「我想带你去江南过冬。」
    「随你。」夜弦低咳了一声,犹豫半晌,抬头道:「有个在厨房帮佣的孩子,我想把他要过来。」
    「嗯?」沈英持一双浓眉拧了起来,「谁运气这么好,蒙你青眼?」
    夜弦张了张口,才想起那孩子从没报过名字,他皱着眉,道:「他长得极美,而且身体单薄,怕是做不得粗活。」
    「所以你动了恻隐之心?」沈英持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你就不怕我吃醋?」
    夜弦漆黑的眸子盛满笑意,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吃小孩子的醋?」
    心里总有几分顾虑,怕那个性情单纯的孩子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蠢事,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管束一些。
    无论是他伤了英持,还是英持惩处他,都不是夜弦所愿见的,不是出于什么慈悲良善,而是他总觉得,那个少年与自己有着某种微妙的牵连,说不清道不明,也解不开斩不断。
    沈英持深深地凝视着他,眼神复杂,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你说晚了,那小鬼才让他家人接回去,现下怕是已离开京城了。」
    「哦……」夜弦不禁有些失落,「罢了,这样也好。」
    翌日,下了早朝,皇帝将沈英持宣到御书房,脸色十分凝重,屏退了左右,不耐烦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沈英持恭立在一边,神态平和,眼角余光瞄到皇帝手腕上的牙印,猜想昨夜八成是闹了个天昏地暗,才让年轻英武的皇帝活像一头被踩了痛脚的狮子,一身戾气。
    沈英持可没有蠢到送上门去当出气筒,便一直不动声色地等皇帝陛下先开口,朱锦恒把书桌前的织毯蹭得快要掉毛,对方偏偏像块木头似的呆愣笨拙,不知道要发呆到什么时候,想起寝宫里那个难缠的小鬼,他就头大如斗,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清清嗓子,问:「沈爱卿,你可知罪?」
    「臣惶恐,还望陛下明示。」
    沈英持打着官腔,毕恭毕敬地垂首而立,朱锦恒冷哼一声,讽道:「你真不知炽月的大哥是谁?」
    沈英持眼皮跳了几跳,答道:「是……夜弦,臣不敢欺瞒陛下。」
    「好你个沈英持!」朱锦恒火冒三丈,「你有什么不敢!?能神通广大到把黎国皇太子软禁在你府里,还整整三年!胆大包天的东西!」他转身取了一本奏折摔在沈英持身上,怒道:「三弟代岳承凛上了一表,黎国提出以六城换回他们皇子,幸好他还没有嚷嚷得人尽皆知!你把朕的脸都丢尽了!天朝的肱股重臣,竟然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陛下息怒。」沈英持不疾不徐,悠然道:「如此说来,连炽月也要一并还给他们?」
    朱锦恒霎时语塞,狠瞪了他一眼,额角的青筋起起伏伏,沈英持低咳一声,道:「陛下,臣与夜弦是真心相爱,求陛下成全。」
    「成全?」朱锦恒被气笑了,「你是说,黎国皇太子心甘情愿抛国弃家、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你?」
    「正是。」沈英持面不改色,脸皮厚度让朱锦恒钦佩不已,回想起那两个人确实恩爱逾恒,不见半分勉强之色,当今天子更是羡妒交加,连珠炮一般问道:「你让朕怎么成全?他毕竟是黎国未来的君主,难道要为了儿女私情置家国于不顾?为一个男人连江山都不要了?」
    沈英持眼底闪过杀机,道:「黎国在京中只有使者数人,若想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们灭口便是。」
    天朝的把柄岂是那么好抓的,何况他们的皇太子早忘了前尘过往,记忆中只有沈英持一人而已。
    天下长相相似的人何其多也,就是一口咬定此夜弦非彼夜弦,他们又能如何?
    朱锦恒火气降了几分,看他一眼,道:「你以为朕不想?若不是怕伤了三弟的面子,岳承凛焉能活到今天?」
    事关国体,幸好岳承凛也明白分寸,没有四处张扬,皇帝的私心沈英持看得出来,他想留下炽月,又不想伤了两国颜面――若是教黎国人知道二位皇子先后陷在天朝都城抽身不得,他们怎能善罢甘休?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沈英持换了个话题:「陛下,炽月……有没有冒犯之处?」
    朱锦恒揉揉额角,露出几分懊恼的神情,道:「若以国法论处,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一想起炽月昨晚闹得昏天黑地的样子,他的耳朵还有些嗡嗡作响――没见过那么能闹腾的。原本朱锦恒怜惜他身体纤瘦,想将养几天再拆吃下腹,只打算调调情就算了的,没想到那小鬼不仅不领情还对九五之尊连踢带咬,又打又骂,像只牙尖爪利的野猫,害得朱锦恒御体挂了好几处彩,把脸一拉正要发怒,炽月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地动山摇,险些震聋了他的耳朵,朱锦恒哪里还有调情的兴致?
    耐着性子连哄带骗地折腾了半宿,而那小鬼根本充耳不闻,直到哭累了才收声,又哑着嗓子,抽抽答答地骂朱锦恒禽兽不如,骂得他浑身发毛,最后不得已灌了那小鬼一盅蒙汗药,换得早朝前的片刻安宁。
    一国之君窝囊至此,可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朱锦恒想起来还一肚子火气,更加坚定了要把炽月彻底驯服的决心。
    看来,皇帝是真的迷恋上了炽月的容貌,才对他分外忍让,沈英持并不希望将事情做得无可挽回,他毕竟是夜弦的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力所能及地照应一下也好,他思忖片刻,开口道:「陛下,炽月还是小孩子脾气,不识体统……」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朱锦恒冷冷地打断,「你以为朕是什么,畜牲么?」
    一国之君才不屑于对一个不情不愿的小鬼施暴,朱锦恒唇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一字一句道:「朕要让他哭着求朕宠幸他。」
    第四章 回梦
    比起宫里的鸡飞狗跳,将军府是平静而安详的,难得沈英持不在身边,夜弦翻了一会儿棋谱,总有些心神不宁,他摆摆手示意宝珠不要跟随,慢慢踱下楼,眉心纠结,神情若有所思。
    池塘中的荷花多半颓败凋零,残枝断叶飘荡在水中,岸边的细柳也落了一地枯黄,微风拂过,沙沙作响。
    飘渺清扬的琴声从对岸传来,在瑟瑟秋风中显出几分肃杀之意,夜弦负着手倾听了片刻,不禁有些动容,他穿过九曲荷桥,循着琴声来到一座小楼前。
    几株高大的梧桐几乎将小楼包裹了起来,四下里清幽寂静,连栖在枝头的鸟儿都似乎在琴声中睡去了。香t第
    即便不知道此间的主人,在听了琴声之后也该猜到,只有瑞雪,那个背井离乡,被当今圣上赐给沈英持,却一直不得宠爱的绝色美人。
    上了楼,伫立在廊下,夜弦茫然四顾,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熟悉的错觉,仿佛曾经,他也像这样立在廊下,听着这悦耳的琴声。
    瑞雪低回婉转的歌声飘了出来,萦绕在耳畔――
    「……折尽新柳意未休,征雁渡离愁,唱彻寒江水浑清,难解恨悠悠?鳞鸿望断盼君归,杯酒相留醉,情意几分,寸心难泯知为谁?征旌远,无计审归程,云衫翠袖掩泪痕,何处黯销魂,自别萧郎多少春,相思入梦频。」
    清音缭绕,余韵不绝,幽怨悲愁中带着几分决绝,令闻者心酸,夜弦待到琴声稍歇,轻轻扣响了房门,片刻之后,两扇雕花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瑞雪婷婷施了一礼,道:「妾身瑞雪,见过夜弦公子。」
    近处看来,她确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莲脸柳眉,杏眼朱唇,娇艳欲滴,一把纤腰盈盈堪握,肌肤莹润如脂,再加上一身沉静淡雅的气质,更加赏心悦目。
    夜弦在矮榻上坐下,接过一盏清茶,问:「瑞雪,你有亲人在京城么?」
    瑞雪点燃熏香,拨了几下琴弦,道:「有,只是缘分已尽,徒留伤感罢了。」
    美丽的面容笼上几分黯然,夜弦抿了一口茶,轻声问:「方才那阕词,可是为思念良人而作?」
    瑞雪淡淡一笑,站起身来,痴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枝叶,轻声道:「我以为他死了。」
    夜弦不由得屏住呼息,听她温柔的声音慢慢诉来:「我从小许配予他,十几年青梅竹马,若不是三年前那场战事,我们,早该完婚了的。我还记得当时他挂帅出征,我忍着泪为他饯行,唱的也是这阕词,当时他亲口答应我,一定会平安归来,一定会守住我黎国的每寸河山。」
    夜弦默不作声地品着杯中的茶,双眉微蹙,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扰乱了思绪,瑞雪似乎沉浸在回忆中,脸上绽开如梦般的笑靥,道:「他是我一生最崇敬的男人,雪岭关一战,他身负重伤,不少朝臣上书请求议和,连皇帝陛下也动摇了,而他,夜弦公子,你知道他是怎么答复的么?」
    夜弦对上那双秋水明眸,突如其来眩晕感使他模糊了视线,手指不停地颤抖,茶杯失手落在地上,碎了一地,他扶着额头,想大声质问,却发出细若蚊吟的声音:「怎么……怎么回事?」
    那茶,有迷药!
    瑞雪轻移莲步,走到他面前,道:「他说,他情愿战死沙场,也不会向那些毁我家园、欺我子民的虎狼之辈低头乞和!」
    夜弦错愕地盯着她,神志渐渐迷离,全身的力气一丝丝流走,她的声音像浮在水面上的漂萍,似真似幻,却无比清晰地刺入耳膜――
    「当他战死的消息传回都城,军心大乱,沈英持只用了三天就攻破了虎堰的城防,都城陷落,陛下不得已请求议和,黎国割让了十四座最为丰饶的城邑,无数人流离失所,骨肉离散,陛下痛失爱子,举国悲恸,而这一切,都是沈英持带来的!」
    「你……是来找他……复仇的么?」夜弦虚软无力的手指紧扣住桌沿,努力保持几分清醒,瑞雪嫣然一笑,道:「你还不明白么,我的殿下,我要找的人,是你。」
    她点燃了几支火折子,丢在房间四角,火焰很快顺着垂地的纱帐窜了上去,把四周包围了起来,夜弦满腹疑惑,惊道:「你疯了?」
    瑞雪轻抚上他的面颊,柔声道:「是你,你背叛了黎国,背叛了你的子民,也背叛了我!当我们为你阵亡的消息而痛不欲生时,你躺到了沈英持床上!陛下为你建了衣冠v,每日以泪洗面,你却在敌人身下承欢!太子殿下,现在的你,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夜弦殿下已经死了,你不配叫这个名字,不配以他的身分活着,你该死!」
    温柔的声音到最后变成失控的凄厉,浓浓的恨意与杀气逼人窒息,夜弦震惊地瞪大了眼,颤声道:「你……我是……黎国太子?」
    「不,你不配。」瑞雪抽出一把刀,抵上他的胸膛,一分分慢慢往里推,浑噩中,夜弦真切地感觉到利刃穿透皮肉的痛楚,像北地严冬的霜雪,冰冷而尖锐,火舌已舔上瑞雪的裙裾,她却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要同归于尽,疼痛让他又抓回几分神志,一手握住刀子,命令道:「走!」
    瑞雪双手颤抖着,泪水滑落下来,滴在他脸上,夜弦割破手指,鲜血染红了衣袖,头脑更加清明,他挥开刀子,用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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