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笑义父。
羽儿以为自己今晚能好过吗?刑不归问。
也不让小家伙置身事外,低头用嘴巴帮可怜的小家伙吸出来,嫌一次不够,说不给爹面子,用手又逼着他释放一回,这么欺负完之后,自己休息得够了,腿间又昂扬了起来,忙着再次冲入小家伙体内,密爱轻怜无止无休。
今年的冬天虽然来得早,却不太冷,刑羽想。
绝对不是因为爹爹买了皮裘给他的缘故。
荒唐了一夜,第二天刑不归还是五更就起床,他要刑羽多睡会,别起来送了,刑羽怎么肯依?扶着腰爬起来安排早饭,又备好干粮牛脯给刑不归路上用,离情不舍送到院落门口。
「进去吧。」刑不归说,天空已经飘下一片片的雪花来了。
爹要注意身体,路上小心。
摸摸义子冻得红红的小脸蛋,刑不归心想,幸好预先买了羔羊皮裘给刑羽保暖,要不,看到这雪下了,他在路上也心不稳。
接下来是如同往常一般的行旅生活,虽说蜀道难,高山峻岭崎岖难行,更有许多强梁盗匪盘据于中,刑不归惧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近乡情怯。
当年逃难似的离开蜀地,至今已多年,不是不思乡,而是他背负众人的误解离去,对自小就相处的人事物失望,因此,他有过终身不回的打算。
攀登天梯石栈,仰头见大鸟横飞过峰,低头见山底湍水漩涡逆折,他感喟。
七年,应当没人识得他了,蜀中玄刀门大弟子刑路,曾被赞誉为历届玄刀门中,最能将门中武功精髓发挥最淋漓尽致之人,个性沉稳持重,是门主高春明最倚赖的左右手,并且要将义女高如茵许配给他。
就在高春明宣布退隐、要传门主之位给他的前夕,他被人发现醉倒于城中乐平坊,里头一名卖艺不卖身的舞伎衣衫凌乱指证历历,说刑路喝醉之后,强行玷污了她,还打算杀人灭口,幸好完事后,刑路不胜酒力,睡着了,她才跑出去求救。
刑路根本没这件事的印象,记得前一晚上师弟们为了庆祝他要接掌门主之位,邀着喝酒,他一时高兴,的确喝多了些,不知为何后来失去意识,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人在陌生的房间,师父怒气冲冲举刀要杀他,说他败坏玄刀门门风,是师弟们求情说大师兄喝醉酒一时糊涂,求师父放过他。
刑路只有满腔疑问,他向来自制,从未喝酒到失去理智的程度,更别说他洁身自好,从未沾足乐平坊那样的青楼,怎么会喝了酒就跑那里去强了那连见都没见过的女子?
他说破了嘴,师父怎样都不信;他寻求未婚妻高如茵的支持,高如茵鄙视着他;跟师弟们说了自己的疑问,他们只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暗示大师兄无须多言,大家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想到自己向以坦荡光明自居,却不明不白蒙上污名,连养他到大的师父也不信任弟子的解释,就像以往努力的东西被全盘否认,他因此心冷,槁木死灰。
他从少年时就爱慕着高如茵,一心只想接掌玄刀门后,将门中武功发扬光大,让高如茵以自己为傲,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高如茵从此拒却自己,连句话也不愿意说,这真的将他伤害的深。
如果她愿意支持他,说一句相信的话,那么,他会待在玄刀门,就算不当门主也好,可是……
他离开了从小生长的玄刀门,出了蜀地后四处流浪,一年后被楼昭阳请回镖局,工作随便接,只要求绝不入蜀。
现在他为了多挣点钱,想给刑羽更好的东西,所以重新回来,望着四周熟悉风景,恍若隔世。
现在他所拥有的东西除了一身武功、一把刀之外,就是那个小家伙,他要更加努力的活下去,他知道只要他想,就一定能赚足名与利,有他那个本事。
多年前他想为那女子做的,对方不要,现在他要将小家伙好好的放在掌中疼在心上,因为小家伙需要。
如此一想,回乡,也不再是那么难堪的事,他要去的城镇离玄刀门所在之处甚远,也不怕被熟人遇见,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能从杂谈甚多的客栈旅店之内,听到些许关于玄刀门的传言。
大家有兴趣的话题大抵都在玄刀门内将有喜事,七年前高春明原本将义女许配给大弟子刑路,刑路却惹出事来远走他乡,七年过去,刑路不可能再回来,因此二弟子蓝闵求得应允,不日将娶高如茵过门。
「这么说来,蓝闵就是下一任玄刀门门主?」客栈里有客人问。
「蓝闵虽然长袖善舞,玄刀门的镇门刀法却总是未臻境界,所以门主迟迟不传位。」客栈老板说:「玄刀门七大弟子中,唯有失踪的刑路尽得刀法奥义,至于其他六个人,顶多能传其形……唉,怕玄刀门从此要没落……」
刑不归听在耳里,也不知该悲该喜。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重新当回刑路,他给自己取名为不归,也就是已经做好再也不回玄刀门的打算,名为不归,因为荡子行不归。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远远的、有点儿残破的院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一定正站在院落门口,穿着那件羊羔皮裘,数着自己回家的日子吧。
然后,刑不归加快了脚步,想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家去。
不是这里的家。
隔了月余,回到住了六年的城,铺着青石砖的大街早已经被纷纷回旋乱下的雪花给淹满,银白地里冷冷清清,他先回广通镖局回复工作完毕,谢绝了楼大妈邀着喝碗姜汤的提议,匆忙想回家去。
残破门楼上叠着厚厚一层雪,时不时落下一大片,细细的冰柱垂下水晶的树枝,给自家添了些景致,穿过院落,老树枝头裹着簇新的白棉花,北风呼呼地吹,冷意沦肌浃髓。
「羽儿!」他喊,还没入房就先喊,失了平日的从容。
没人回应,他疑惑了,下着雪的天,小家伙上哪儿去?
「刑先生,你回来啦,羽儿刚刚才出去呢。」薛大娘裹在厚厚的棉袄里,由房里朝外喊,外头太冷了,她只想在房里烤火盆。
「去哪?」
「还能去哪?他家里待不住,只要有空就到城楼口等你,跟他说你若回来,也不会往别地方跑,他就倔,非等不可。这小伙子重情重义,你一定是前世烧好香,才找到这么个好儿子。」大娘叨叨说。
刑不归喉咙一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把行李往东进屋的廊下一丢,才呐呐道:「我去找他。」
雪花早将刑羽的脚步给淹没了,不过薛大娘提到城楼,那是刑不归回来的必经入口,小家伙是想早点迎接他吧,可怜又可爱的羽儿,让他心很热,满腔满胸的热。
近城楼就看见那小小的身影伫足一旁,缩肩膀垫脚尖往城外看,刑不归忍不住笑,一个月不见,小家伙连一寸都没长高。
小家伙很不耐烦呢,垫脚尖还不够,时不时跳起来,以为这样可以看得更远更远,任谁都瞧得出来,他有多想t到某个远行的游子。
守城的人都看不过去,喊:「雪要大了,小兄弟早点回去吧。」
还早,守城大哥让我多待一会儿吧,不给你添麻烦的。小家伙摇头。
「刚刚我好像看见刑镖师打这儿经过了……」
真的是爹爹?守城大哥没骗我吧?过去几天你每次见我都这么说。
「怕我骗你?我是不确定啦,雪天里那人帽沿拉得低……」
那、我还是再待一会,我在家里也无聊,来这里心比较定。
「你呀,小小年纪,也不会说话,偏偏性子跟牛一样,你爹肯定为你头疼得很。」守城的人说,大雪天无聊,他偶尔这样跟刑羽说说话,消磨时间。
爹疼我,从不为我头疼。刑羽比比拳头,替自己辩解。
守城的人根本看不到他的拳头,因为刑羽戴着刑不归买给他的毡毛手套。
「过来烤个火,别让你爹真的回来了,看到的是个冰柱儿。」招手唤人到城门旁的小屋里。
才不要呢,进去了,就看不到爹回来。刑羽指指城外,猛摇手。
刑不归在一旁听那两人一搭一唱的像作戏,就觉得好笑,突然想要作弄义子,也不喊人,悄悄走到刑羽身后,拍肩膀。
刑羽吓的跳了跳,回身,等看清是刑不归,喜形于色,整个人扑上去抱住,路上冷清,也不怕有人侧目。
见到你了、见到你了呀,爹爹!
知道有人会这样的想念自己、会毫不遮掩的喜形于色,不管是谁都会心里暖暖的,刑不归当然也不能豁免。
「鼻子都冻红了,难看。」他说,顺手捏一捏。
刑羽任他捏,也不抱怨,朝思暮想的爹爹在眼前了,过去一个月的寂寞早就比这一场雪更早一步消融,心里像要爆炸似的,嘴都合不拢的笑。
「……好像长了些肉?」刑不归捏完鼻子又捏脸,回想月前跟如今触感上的不同处。
嘿嘿,爹留了好多家用钱,所以我有逼自己吃肥肉哦!
刑不归发现刑羽笑得很得意,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心荡神驰,想着小家伙衣服里是不是也跟现在的脸颊一样好捏,这点疑问很快就能厘清了,因为今晚要好好的、狠狠的疼爱小家伙。
「你们父子俩感情果然好。」守城的人这么说:「小兄弟,你父亲回来了,不用天天过来等了。」
相对笑,两人体型的差距在外人看来的确就像是年岁相差甚多的父子,因此,就算刑羽表现出了些亲昵的举动,外人也看不出些端倪。
「回去吧。」刑不归想了一想,说:「先带你回镖局喝碗姜汤,热热身体。」
好。
牵着毡毛手套的手,顺着刑不归刚刚踩过的脚印回去,风大了,街上老树的枯枝被吹的喀嚓喀嚓响。
「下次别这么等了,又不是不回来。」
我要等,就因为你说会回来。
「难怪人家说你性子跟牛一样。你属牛吧?」刑不归取笑。
我属羊啦。小家伙瞪一眼,爹一定是故意弄错他的生肖。
「小笨羊。」
我若笨,当年怎么会选定你跟着呢?刑羽吐吐舌头,心里得意地辩解。
第七章?仆仆风尘叶归根
季节匆匆递嬗,春暖花开,走镖的空档里,刑家两父子依旧如同往常过日,练刀的练刀、弹琵琶的弹琵琶、平淡的日子注入若有似无的蜜,整院子的甜味。
连薛大娘都看出来那两人的不对劲了,她年少在教坊打滚、年老于青楼游走,何种惊世骇俗的情事没见识过?此刻倒是羡慕起他们的恋恋情深,年轻时自己若也能遇上个知疼着热的人,如今也不至如此孤单。
「……欢情离苦痴儿女,琴瑟琵琶惆怅曲……」弦拨叮咚,薛大娘在院里奏唱,排遣寂寥。
她寂寥别人可不寂寥,以往总是深居简出的刑不归如今总爱带着刑羽往外跑,前几天刚保了镖回来,听楼昭阳说城北海棠花开得正当时,他就兴冲冲拉着义子去赏花;今晚上元夜,城中有灯会,携了义子的手也要去看灯。
爹爹心野了。刑羽在路上比手画脚说义父。
「总想着跟你一起看什么、玩什么。」刑不归答。
也曾有过好色而慕少艾的时候,却在仓皇离开故里之时,将一把对高如茵的爱意给熄灭,却没想到多年后的如今,他能对另外一个人燃起同样的情意,心中的阴郁不可思议地一点点散开。
我也一样。刑羽对上刑不归的眼睛,心中想。
夜市里花灯篝火通明如昼,小孩儿手提灯笼竞相嬉戏,庙宇张灯结彩,全城中人扶老携幼都来了。这里盆景花卉糕点蜜饯、那边时令果品衣帽扇帐、应有尽有,刑不归跟刑羽被推挤的很,高大的那一个只能紧紧揽着瘦小的这个以免走散,走得累了,两人买了十色汤团到一旁吃,回去时经过一个卖玉石的小摊,摊主吆喝着刑不归。
「爷,买串玉丰年手链给公子戴,纳福吉祥!」
刑羽听了摇摇手,他不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做事情时碍手碍脚的。
摊主才不放弃,一看就知道刑不归是肯花钱的大爷,他晃晃手中的饰物继续游说:「西边来的好玉啊,玉质冰润清透,小少爷珠圆玉润,戴着刚刚好。爷您瞧,这玉刻成小元宝,让少爷的食禄好运四方汇聚,也为爷您带来丰沛财……」
刑羽还是笑着摇手,义父赚得都是辛苦钱,才不浪费在这些好看却不中用的东西上头,刑不归却皱眉伫足了。
昏黄的灯下看那玉,色泽打得美,但只要仔细分辨,还是辨得出那些不过是些杂碎玉石,没摊老板说的那样好。他想着一般小孩儿身上的确都会挂些保平安的吉祥物。
「多少钱?」他开口问。
老板开了个价,稍高,刑不归把价钱砍了三成下来,成交,老板过来帮刑羽戴上手链。
买这干嘛呀。刑羽问义父,不以为然。
「我希望羽儿永远都平平安安的。」刑不归说。
我会啊,因为爹爹年纪比我大,我健健康康,才能好好照顾爹的老年。刑羽心底这么想,可绝对不透露出来,最近爹爹似乎对年纪特别敏感似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刑不归有个年少的情人,自然而然会在意起两人的差距,现在他连听到外人喊自己是刑羽的爹,心里都有点儿不畅快。
不过,刑羽心里还是欢欢喜喜,因为是爹爹送的礼物,意义自有不同,回家的路上他时不时举着手,看那手环上的玉石映着灯光,发出透闪透闪的亮。
一辈子都要把这玉链戴在左手腕上,死了也不拿下,他想。
刑不归见他这样,心底也高兴,揽着刑羽穿过院落的门,突然间停步,被揽着的刑羽也自然而然被扯回来。
爹?刑羽讶异。
刑不归放开刑羽的肩,把他给推到身后,然后朝院子中发声。
「鬼鬼祟祟,谁?」
院子阴暗处站出来两个男子,虎背熊腰剽悍凌厉,手上全都拿着把刀,刀型跟刑不归惯用的那把大同小异。
「师兄!」两男子举刀拱手同声喊,恭恭敬敬。
「北山、舒铭?」刑不归扬动两眉,着实诧异:「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刑羽从后面探出头来,同样诧异,刑不归向来少与人交际,城里也只跟广通镖局上下众人相识,见了面偶尔说几句话而已,现在出现的这两陌生人也不知是哪来的,对他义父很熟稔的样子。
那两人其实是刑不归的六师弟与七师弟,来这院中找刑不归,薛大娘说刑家两父子出门去看灯会了,他们于是待在这里等,待了一个时辰以上。
「师兄,你数月前出现蜀中,有弟子看到了,询问你送药材的店铺,才知道你为广通镖局办事。师父听到消息,吩咐我们前来寻你回玄刀门。」北山回答刑不归的问话。
「师父?」刑不归愣了会,良久,沉声答:「我已舍弃刑路与玄刀门大弟子之名,无颜回去。」
「别这样啊,大师兄。」年纪比刑羽大不了多少的舒铭说:「师父说你性子倔,一定不肯回来,所以修了封书,让你看看做决定。」
「里头说什么?」刑不归问。
「师父说只有你能看。」北山从包袱里掏出一封信来。
刑不归考虑了一会后,接过,拆了以泥封印的信口,走到一旁读了起来。
舒铭好奇地盯着刑羽看,问:「听里头的大娘说,你是大师兄收的义子?」
刑羽很怕除了他爹之外带兵器的人,北山、舒铭手上那两把刀偏生亮晃晃,他吓得倒退两步,然后点头。
舒铭还待问话,北山阻止他,说:「师弟莫忘了,大娘说过,这小孩儿身有残疾,不会说话。」
刑羽听出北山的话里待一些鄙视之意,似乎觉得刑羽不能说话就低人一等,忍不住心一暗,又往后退了一步,往刑不归那儿瞧,可是对方正低头看书信,专心致志,顾不到这里来。
微张了张嘴,可是……
我曾经会说话的,而且爹也从没嫌过我是哑吧。
跟刑不归从没有沟通上的困难,不知为何,他有时只是眨眨眼,对方就知道他的意思,就算不眨眼,他内心的想法也都轻易被猜出来,久而久之,刑羽甚至都忘了自己不说话很久了。
许多心思明明都那么浅显,不用说明即可晓悟,为什么一定要说话?思想如河宽广博大,语言不过是心绪荡起的一道波,这道波却绝对不够涵养整条河。
就算会说话也没用,当年武林盟坚决认为还丹门为邪魔歪道的时候,连句辩解的话也不让说,刀剑举了就砍,所以说,生死规则不都是由那些蛮横者自订的吗?
会拿刀子、比他人更身强体壮就了不起?刑羽眼里这么说,可惜,北山跟舒铭不懂他的想法,刑不归则拿着信发呆。
「大师兄,师父这几年其实念着你的紧……」舒铭劝说:「你就跟我们回去吧。」
「我让师门蒙羞,无颜回去。」刑不归说:「算了,你们远道而来,进去坐。羽儿,替两位叔伯倒些热茶来。」
刑羽立即进房点灯烧火炉,又去厨下提了壶水放火炉上,然后乖乖待在一旁听三人谈话。
师兄弟三人先客套的问了问别后情由,才开始提正事。
北山轻咳了一声,道:「大师兄,师父说当年乐平坊那件事情颇有蹊跷,你走后不久,那位舞伎居然被毒杀,乐平坊的嬷嬷说曾看见有人拿一大笔钱给她,要她走,她不肯……」
刑不归一凛,想起了件事,脱口问:「是还丹门的鸩毒?」
一旁的刑羽听闻鸩毒两字,不知怎地整个人抖了一大抖,脸色发白,刑不归却未察觉异状,只专心听两位师弟说下去。
北山续道:「毒杀舞伎的是一只蝎子,被嬷嬷打死在床下,我奉师父之命带回去,他说那是蜀山华炼门饲养的一种毒蝎,螫人必死,就是不知怎么会跑下山还螫了人。」
「华炼门曾经跟唐门并称为蜀中双毒,却在二十年前与唐门的恶斗之中输了,从此消声匿迹,应该不是……」刑不归苦笑。
「可是……」舒铭突然插嘴:「四、五年前,师父无缘无故中了毒,武功差点被废,幸好他老人家及时服下保命丹,解了毒,要不,大师兄你就算回去,也见不到他老人家。」
刑不归听了眼一酸。他自小拜高春明为师,敬他其实如父,自己外表虽冷,却是重情之人,听师弟这么说,反而恨不得胁生双翼飞到师父身边去。
「……有人传……是鸩毒下的手,所以二师弟带领你们上还丹门……」
「外头人这么传,其实没有证据。二师兄急于想在武林中建功,好获得师父肯定,所以带了一批弟子来中原,差点没死在紫罗山上……」
「这样啊……」
「大师兄,我们临行前师父还特别交代,说等你回去后他要决定些事,你若不回去,我们可也无颜见师父了。你离开这么久,什么事也都过了,请你为大局看顾。」
「大局?」刑不归喃喃说。
当年就是为了大局,玄刀门急着撇清与自己的关系,师父气极败坏的想杀了他,师弟们与他形同陌路,几个知交好友关了门拒绝与自己往来,他灰心之余,才决定远离故土,可是现在师父信里也同样谆谆明言,要他为了玄刀门回去。
不想回去,但是师恩叠上养育之恩,人情义理无法推拒。
「好,回去吧。」他终于说。
刑羽在一旁听了,也不知是何滋味,只知道自己有些害怕,那个地方包含了义父的过往,同样也会有很多拿着刀子的人,跟眼前的北山、舒铭一样。
爹爹会变成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爹爹,怎么办?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去左右对方的决定。
刑不归这时对刑羽说:「羽儿,你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回玄刀门。」
刑羽忍不住又往好处想,只要爹爹愿意带着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甘之如饴。
北山这时却又有话说:「大师兄,你义子天生骨弱,不是练武之才,咱蜀地又湿冷,他去了容易染病,带回玄刀门也是个累赘,还不如留在这里……」
六师弟这么说,是因为他天生看不起纤弱之人,而且多了刑羽,想必无法跟着大师兄快马回乡,行程肯定得多担搁几天。
刑羽一听可急了,转头一望刑不归,眼睛睁的比以往都要大而圆亮。
爹爹别丢下我,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刑不归忍不住心里偷笑了下,刑羽这时候泪眼汪汪,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狗,还真以为自己会被抛下。
怎么舍得呢?刑不归可比刑羽心里所想的更要在乎他。再说,此去说不定得经年,他绝不可能放刑羽一个人在这里独自生活那么久,这小家伙若失了他,人世险恶,谁能替他遮风挡雨?
当晚,那两师兄弟另外在附近客栈找了房间休息,刑不归搂着刑羽细细低语。
「我回去看师父,或许待上几个月,你跟着我,当是游山玩水,没关系的。」
爹爹的师父就是我师公,我会有礼貌,不给爹爹难做人。
「玄刀门里或许会有大变动。」刑不归沉声臆测说:「师父或许想我回去接掌玄刀门吧,可这样一来,对辛苦门内事务多年的二师弟不公平,怕更会引来一场风雨……」
人事复杂,能不淌这趟浑水吗?刑羽小小心心地以眼示意问。
「只能想办法置身事外。」手下搂的更紧了些:「从前我怀报雄心壮志,想于武林中闯一番名号,可现在我懒了,鸿图大业没心思,只盼羽儿你莫要嫌弃,我能给你的并不多。」
粗衣淡饭就能好好过,要其他的许多也没用啊。刑羽笑着摇头。
「常常走镖时候太久,我就会特别想你,担心你会不会被欺侮。等这趟回来,我让楼老板介绍个护院的工作,不用长期在外奔波,可以好好陪着你。」
刑羽脸好红,身体发热,今晚吃的那碗十色汤团既甜且黏口,让爹爹话说得甜滋滋,黏黏稠稠到自己心坎里。
第二天一早刑不归先带着刑羽到镖局找楼昭阳,说自己要回乡数月,楼昭阳真是不舍得,他广通镖局有个武功高强的刑镖师已经在黑白两道间广为流传,所以插上广通镖局的镖车通常都能畅行无阻,要是刑不归不回来,他可亏大了。
「路途颠簸,羽儿身子骨弱,哪受得了折磨呢?留他下来我帮你照顾。」楼昭阳假做好心地说,其实是知道刑不归疼爱义子,要是刑羽留下,他就会早早回来。
刑羽照样急,躲刑不归后头拽紧他衣角,真怕义父被楼昭阳给说动,把自己留下。
「我回玄刀门里办完事了,就回来。」刑不归淡淡说。
「嗯,原来你师出玄刀门,刑路……」楼昭阳开的是镖局,消息灵通,收集情报速度也快,这么一琢磨,已经猜出刑不归的师承来历,以及当年为何落拓至江湖的原因。
「告辞。」刑不归拱手,不想跟他多谈自己。
「慢点。」楼昭阳喊住他:「我听说啊,玄刀门蓝闵近日动作频频,据说有逼宫之意,你可得当心。」
「多谢。」刑不归拱手为礼。
离开镖局,与北山、舒铭于客栈外碰头,他不顾两师弟反对,雇了辆车载着自己跟刑羽,让两师弟骑马先行,回去玄刀门秉告师父他即将回归、并且带回一名义子的事。
过蜀山时,路途难行,刑不归打发了车夫回去,他自己又买了头小乌骡给刑羽。骡子过山路是最为稳当优越的骑乘用畜,刑不归说古时也有帝王骑骡过此栈道的事迹,刑羽听了,就是微笑,自己可不是帝王,不过是个骑骡玩闹的小孩儿。
可是,跟着爹爹这样游山玩水,真的不错,即使他明白到了玄刀门之后,日子将不会这样悠闲好过。
山中诸多蛇虫虫兽,不过,有了刑羽在身边,半夜在山野露宿时,连飞虫都不会近身,刑不归早见怪不怪了,他近来夜夜缠着与刑羽交合,每当两人情浓处,那味道愈发炽烈,闻着闻着,连头晕都不再发生,反而有振奋精神之感。
「羽儿是天生体有异香?」刑不归问。
不是的。刑羽指指自己丹田处:这里头有东西。
「珠胎暗结?」刑不归甚至会开玩笑了。
两朵红云烘上来,刑羽恼羞。爹爹乱说话,我怎么可能……
刑不归哈哈大笑,突然间浓眉深锁。
「有些邪门歪道为了控制他人,会于该人体内植入虫卵,若对方抗令,则以邪术催逼虫卵孵化,反噬寄生之主……羽儿,从前还丹门主该不会对你……」
没有没有,我体内的不过是颗炼过的丹珠,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一辈子不催化它,爹你放心。
刑不归见刑羽虽然慌急的乱摇头,却显然否定了刚刚自己的问话,他放下心,不再多问。刑羽偎在他怀里,不让自己的表情被看清。
爹爹,要催化那颗丹珠,须以毒蛇为引,而我,绝对会小心不让蛇虺近身;虽然师父说过,我翻覆双手就能夺命于瞬间,可是、我不愿意……
我永远都不要成为鸩毒。
父子俩晓行夜宿,一路上星落鸟飞,双人一骡走过险恶的山区,来到了玄刀门。
那玄刀门是蜀中第一大门派,大门前门楼气派非凡,丹墙翠瓦隐映楼台,进出弟子皆带刀,严整肃穆,显见纪律极好。
刑羽真的很怕那些带刀的人,下骡之后就畏畏怯怯躲后面,跟刑不归还未近门楼,里头已经有人冲出来迎接,北山跟舒铭已经跟师父及其他师兄弟说了大师兄即将回归的消息,算着脚程应该就是这几日会到,跟守门的弟子描述了相貌,只要他们一到,就将讯息报进去。
整个玄刀门都纷纭杂沓起来,老一辈的弟子们对刑不归自不陌生,当年对于他的武功刀法都是心悦诚服,此刻听到回来,都跑出来迎接;新一辈的也听过刑不归这人,好奇之下都从练武场中冲了出来,一时间大门内外人挤人,把个怕生的刑羽吓得更像是只怯懦的小鸡。
我讨厌这里。刑羽想:可是,要忍耐,这里是爹爹的家乡,就算怎么不愿意,他一定为了爹爹忍耐。
刑不归这时回到阔别多年的地方,所见所闻都是从小就看着的东西,有点热血澎湃,压根儿没注意到刑羽眼里的真正想法;他见到相熟的师弟们,顺口喊出对方的名字,要刑羽躬身行礼,就这样被簇拥着到正堂去。
穿过好几重房,越过汉白玉石砖砌的丹墀,远远望见师父端坐堂内,那是个白发银须的老者,刑不归发现他的精神已经不若以往矍铄,龙钟老态明显,惹得身为大弟子的他内里暗自喟叹。
许多话想说,竟自哽咽,只能跪下去,喊:「师父……」
刑羽一见也跟着跪下去,他不知道刑不归当年离开的前因后果,只猜测义父是被赶出去的,见到他跪下,就像是负荆请罪来着,很担心,只能骨碌碌滚着黑漆漆的眼珠子,祈求端坐堂上的老人勿要处罚他的爹爹。
「回来就好,起来。」老者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看着刑羽问久而复归的大弟子:「听说你收养了个哑儿,就是他?」
「是,师父,他叫刑羽。」刑不归起身答。
「在异地想找个人为伴,也由得你。不过玄刀门不收无用之人,若是他给添了麻烦,你得负全责。」
「是。」刑不归回答得更简洁,他从不违抗师父的命令,不过在他心目中,刑羽也绝不会是个找麻烦的人。
刑羽只是低下头,觉得万分委屈,他很乖,只是不说话而已,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是累赘?爹爹明明都常称赞他勤快,帮了他很多的忙,他绝对不是累赘、或是无用之人。
偷眼看刑不归,刑不归目前却没心思注意到义子的难过,他站在一旁,等着听师父进一步的训诲。
这时,站在高春明身旁的一个男子道:「师父,大师兄远道跋涉而归,旅途辛苦,我在后堂安排了筵席,帮他跟侄子接风洗尘罢。」
说话的这人长相俊俏,身材挺拔,说话的声音清朗,听在耳里说不出的舒服,年纪看似比刑不归还年轻个好几岁。
「二师弟,多谢。」刑不归说,这人就是蓝闵。
蓝闵答:「不客气,大师兄,你不在的这几年,师父跟众师弟都想你得紧,茵妹也常常念着你……说人人到,她来了。」
刑不归听到熟悉的名字,表面维持如常,刑羽却是一震,猛地抬头转身,朝着蓝闵指着的方向,外头丹墀上正缓步走来一位年轻女子。
这女子婀娜端秀,乌发蝉鬓朱唇皓齿,看起来柔弱,眉宇之间却有种隐隐的阴烈,难得的是这烈气并不减损她的美丽,却更增添了些许强势的明媚。
震慑刑羽的并非女子出众的外貌,而是蓝闵刚刚喊出的名字,那是义父在某个黯然醉酒的晚上喊出来的名字,唯一让刑不归这铁铮铮的汉子悲痛情伤的一个女子。
就是她吗?难怪、难怪……是男子都会为这样的女子痴迷,爹爹也不会例外,她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