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爹,我这次反正也活不成了,索性就说个痛快!皇上说起来宠爱我,都是在掩人耳目,他的心里,始终就没有忘记他的皇后!他把那个三皇子当宝贝一样地收在自己的宫里,我本来和皇上说想把窈窈许给三皇子的,结果那小子说什么?他说他决不要咱萧家的任何人!瞧他受宠的样子,将来他若做了皇帝,以后还有得咱们过吗?”
萧润叹气,道:“这原是不可强求之事,你何苦为此生气?”
萧容发怒,杏眼圆睁,埋怨话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发不可收拾:“我能不生气吗?我们萧家怎么了?当年哥哥和您拼着命打开了金陵的城门放他们君臣入城,哥哥为此送了性命,开城门那时候他东齐可没人说咱是贰臣,这两年了一个个清正高贵的不得了,背后里贰臣贰臣地叫您!想过河拆桥了吧?想卸磨杀驴了吧?这如今一年不如一年,谁还把您放到眼里?在宫中谁又把我这贵妃放到眼里,说起来我是后宫之首,这后位到现在都不肯给我!大皇子不在京都,也就罢了。二皇子见我就油嘴滑舌地嘲笑,那三皇子就见过女儿一字,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沉着脸就过去了。若等着皇上归了天,我恐怕连陪葬的资格都没有!”
萧润再一次上去捂住了她的嘴,道:“我真是把你惯坏了!真是把你惯坏了,你自己作孽还不够,非要拖累的一家子都跟着你死?”
萧容伸手抱住他,哭的梨花带雨,乱七八糟,萧润见她状若疯癫,只得好言抚慰,嘱咐她不可再胡言乱语,萧容胡乱点着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正在此时,宫内的大太监带着人送了一壶酒过来,道:“传皇上圣旨,赐萧太师御酒一壶。”
萧容惊道:“什么?御酒?是不是毒酒?我自己做下的事,我自己承担,和我爹有什么干系?”冲上去就要把那酒壶摔了,被两个大内侍卫抢上来牢牢按住,萧容挣扎,长长的头发纷乱,哪还有一丝贵妃该有的风范?萧润回头看着她,道:“孩子,大错已成,总要有人承担,爹爹情愿替你担承着。比起你做的事情,皇上这样处置,已经是最宽容不过。你好歹活下去,我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没有女儿。”伸手战战兢兢地去拿那酒,萧容惊叫道:“爹!爹!”凄厉的声音遥遥地传了出去,可是这玉楼宫阙深似海,这种戏码上演的多了,听到的人连眼皮都不待跳一下,连树上的夜猫子都不叫一声,冷着眼往下看,一副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模样。
闯宫
萧谏听到爷爷被抓进宫的消息,推开丁无暇的阻拦,夜闯皇宫,在皇帝的寝宫外被大内侍卫拦住了。
和萧谏较熟悉的大内侍卫统领蒙昕还在太师府处理一应事务,副统领汪睿带人拦住了萧谏,兵刃纷纷出鞘,萧谏毫不畏惧:“我不是刺客,我要见皇上!”
汪睿冷着脸道:“你未得到任何旨意闯入皇宫,不是行刺是干什么?皇上是你想见就见的?”
萧谏道:“我曾经得到过圣上亲口许可,若有要事,可直接来觐见圣上。我有皇上御赐的信物!”伸手要去拿什么东西出来,汪睿不容他多说,道:“来人,先拿下再说!”众侍卫答应一声,数根长矛齐刷刷冲着萧谏攻了过来。萧谏拔刀出鞘,刀势如风,挡住了长矛的进攻。
众人在殿外乒乒乓乓地打起来,殿中的皇帝听见了,问道:“外面怎么了?这么吵?”
一个太监跑过来禀道:“回皇上,外面像是萧太师的孙子,口口声声要见您。”
高帜皱眉道:“萧太师的孙子?”也想不起来究竟见过他没有,便道:“淮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高淮道:“爹,我放手了,您应该撑得住吧?”他的手一直握着高帜的手,缓缓地给高帜输送着内力,已经有几个时辰了。高帜点点头,道:“不要紧。”
高淮依言放手,跟着那太监出得殿门,见殿前刀光剑影,正打得热闹,大批的大内侍卫围攻一个少年。高淮凝神观看,见那少年出刀干脆利落,气势万千,走的竟是玉马金堂萧家刀的路子,一干子侍卫人不少,虽说是蜂拥而上以多欺少了,一时片刻竟还是拿不下那人。
他看了片刻,道:“汪睿,停手,问问他想干什么。”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萧谏巴不得赶紧停手,但众人打在一处,却是谁也停不下来,高淮见众人厮杀纠缠不休,伸手拎过身边一名侍卫手中的长茅,身形一晃,忽然间就抢进了场中,长矛横扫出去,卷起一股劲风,一刹那间兵刃撞击之声不断,侍卫的长矛纷纷脱落地,接着高淮忽然回身,长矛跟着反卷回来,直袭而出,萧谏骤不及防,被他挑住刀身旋得几旋,只觉一股大力撞来,半边身子一麻,兵刃竟是脱手飞了出去。他武功不济高淮,反应却极快,霎时间飞身后退,退出了高淮的长矛可及之范围,高淮没有追击他,收了兵刃,气定神闲立于当场,打量他两眼,萧谏连忙道:“我不是刺客!我真不是刺客!”
汪睿忙道:“这是三皇子殿下,你还不见礼?大呼小叫地干什么?”
萧谏一听,赶紧跪下,给高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接着道:“我叫萧谏,我……想见皇上。”
高淮道:“我父皇这会儿身子不好,和我说行吗?”
萧谏摇头道:“不行,和谁说都不行!皇上三年前答应过我,若有要紧事可以直接来见他。”
高淮见他一脸执拗之色,虽然从心眼儿里很不待见萧家的人,他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便淡淡地道:“那你过来吧。”
萧谏连忙起身,乖乖跟在他身后进了殿,高淮径直去煦文帝身边坐下握住父皇的手。萧谏接着跪下,给皇帝行了大礼。
煦文帝眯着眼打量了跪在殿中的萧谏片刻,道:“你是萧润的孙子?三年前,朕见过你。”
萧谏道:“是,皇上。三年前也是半夜时分,我进宫给皇上送过信,当时皇上承诺可许我一件事情,皇上您没有忘记吧?”
煦文帝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朕……想起来了。你这般匆匆忙忙跑过来,可是想让朕饶了你萧家?”
萧谏已经从丁无暇和蒙昕那里得悉了事情大致原委,当下叩首道:“是,请皇上饶了我爷爷和姑姑的性命,我萧家一家情愿放弃所有的官职、家产和奴仆,归隐田园,此生再不涉足朝堂半步。”
高帜道:“你可知你姑姑犯下了何罪?”
萧谏怕高帜追问自己消息来源,牵扯到蒙昕和丁无暇,便否认道:“草民不知我姑姑她究竟做了什么错事。可是皇上。您当年许诺过我,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应允我的!皇上还当场赐我一件信物,让我以此为凭证。”说罢伸手,从腰间的衣袋中取了一块玉佩出来,慢慢举了起来。
高淮跟着煦文帝一起扭头去看,待见到那块玉佩,忽然间脸色大变,站了起来,道:“你……你……你……”飞身抢了上去,萧谏见他刹那间到了脸前,只当他要对自己出手,不及多想,翻身一个打滚避了开,高淮喝道:“你怎么拿着我的玉佩?”伸手去抢夺,萧谏见他脸色怪异,吓得连忙躲避,急叫道:“这是皇上赐我的信物!你抢走算怎么回事?”
高淮怒道:“你这……凭你也配?你给我拿过来!”言语间把“贰臣之后”四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两人几个来回,萧谏显然不是高淮的对手,激斗中忽然被他伸手抓住了肩膀,接着高淮的手顺势而下,拂在他脉门之上,萧谏半身酸麻,不由自主手一松,竟失手把玉佩甩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一时间两人均是目瞪口呆,萧谏先反应过来,飞身过去抢,想着碎了也能用。忽然间后心一股劲风袭到,这一下离得太近,他竟然没能躲开,正中后心,被打得踉跄摔出,重重地撞在墙上,霎时间全身剧痛,胸口气血翻涌,竟是半天爬不起来。
高淮抢上去把碎成两半的玉佩捡起,凝目端详了半天,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若死,忽然回头恨恨地瞪着萧谏,接着一步步逼近,冷冰冰地道:“你敢把我的玉佩摔坏了!你……你……”
萧谏见他神色可怖,吓得只想往后退,身后是墙,却又退无可退,忙辩解道:“我不是成心的!是你扣了我的脉门,结果手一松,就扔出去了……不,不怪我……”高淮忽然出剑如风,萧谏喉头一凉,剑刃竟在瞬间抵上了他的咽喉,冰冷彻骨的剑气激得萧谏一阵咳嗽,正惊恐间,却见高淮忽然伸手按住胸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煦文帝惊叫道:“淮儿!”从床上挣扎起来,他因白日里发怒,把宫女太监等人赶得远远地,没人敢靠得太近。这是众人忙赶过来扶他,老皇帝等不及,从床上一头栽下,摔在床前,两眼翻白,差点闭了气,口中喃喃道:“淮儿,你怎么了?”
高淮听到众人的惊呼之声,回过神来,一见父皇掉下床,顾不上再和萧谏计较,忙收剑,抢到床边把皇帝抱了起来安置好,接着给他输送内力调息经脉,可他心情激荡之下,又催动内力,气血亦是翻涌不止,鲜血顺着唇角一滴滴落下,尽数滴在他白色的缎袍之上,如一朵朵艳丽的桃花瞬间盛开,看起来触目惊心。高帜惊道:“淮儿!父皇不让你输内力了,你快停住!快停住!”
高淮暗暗收敛心神,平息气血,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锦帕,拭去了唇角的血,道:“我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高帜柔声道:“淮儿,你是怪罪父皇把你娘留给你的玉佩赏赐给人了吗?是父皇不好,是父皇疏忽了,咱这宫里什么没有,偏偏我就把这个顺势给了他。不过那一年若不是他拿着这个来报讯,父皇又去哪里找你回来呢?”
高淮道:“我不怪爹爹。刚才我只是不小心,经脉逆行了而已,这已经好了。爹,这人怎么打发?”
煦文帝抬头看看萧谏,萧谏靠在墙边站不起来,被赶进来的侍卫用数根长矛指着,他怒道:“来人,把萧谏拖出去杀了,竟胆敢把我的皇儿气成这个样子!”汪睿答应一声,伙同两个属下过去把萧谏拖了起来,萧谏不敢挣扎,只得接着辩解道:“皇上,我真的不是成心的!”
高淮忙道:“爹,别……别因为这个杀人。您既然答应过他,那就遵守诺言吧,我们不能失信于人。”高帜看看高淮的脸色,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心存了愧疚,因此一把年纪了,倒学会了察言观色。见高淮脸色郑重,似乎是认真的,只得回头看着萧谏叹道:“你这孩子,唉!朕当初的确答应过你,可你竟然把赐给你的玉佩都摔了!萧谏,你这蠢材,拿个东西都拿不牢靠!不过朕的御酒已经赐下。汪睿,你去看看萧太师饮下没有?如果还没有,就饶他一命,萧容留下性命,打入冷宫,太师府家产奴仆入官中充公。你在这儿等消息吧。”
萧谏忙叩首道:“谢主隆恩!”
片刻后那汪睿折了回来,禀报道:“回皇上,萧太师已经饮下了毒酒,一刻钟前伏法。”
萧谏靠在墙边听得清清楚楚,忽然眼前一黑,几欲昏去,恍惚中听到那皇帝说道:“萧谏,你来晚了。你爷爷已经死了,这须怪不得别人,你如何打算?”
却久久听不到萧谏回答。
殿中静寂无声,片刻后高淮冷冷地道:“我父皇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嫁妹
萧谏回神,低声道:“人既然已死,我还能如何?我爷爷在哪里?我这就去给他收尸!皇上,三殿下,草民……告退。”站起身来,随着领路的汪睿踉踉跄跄出殿而去。
外面天色渐淡,威严的皇宫,鳞次栉比的房舍,一切都依旧,萧谏恍恍惚惚看来,却是什么都不一样了。清晨的空气雾蒙蒙的,打在脸上冰凉,他用袖子拭去了泪水,跟着汪睿往前走,心中一片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萧润的死讯传回了太师府,被囚禁看管着的两位老夫人本就悲戚莫名,听到这天大的噩耗,竟不知从何处弄到了毒药,双双服毒自尽,跟着萧润去了。萧谏一个不留神,又没了两个奶奶,后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遭这连番打击,人也已经糊里糊涂。朝中之人向来是墙头的高草摇摆不定,见萧家落到这种地步家产府邸奴仆又都被悉数收了去……太师府被封,家产被抄,贵妃萧容被打入了冷宫,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一场繁华富贵风流云散。人都晓得树倒猢狲散的道理,眼见萧家这颗大树两年来渐渐枝叶稀疏,接着飘零败落,有识之士早就走的干干净净了,至此巨变忽起,连个说情的人都没有,况且皇帝被萧容害得到如今还卧床不起,这情又如何说法。
萧谏带着妹妹操持爷爷奶奶的后事,没有人敢来帮忙,只有丁无暇敢隔三岔五过来帮他处理事情,瞧情形偷偷摸摸,看来也是瞒着父亲来的。抽空还给他塞了一张银票,第二天却不见来,想是被兵部尚书丁蕴看管了起来。朝中趁机落井下石的人很多。高帜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是糊涂皇帝,知道萧家只剩了两个孩子,便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置若罔闻,总算没有再接着难为他们。
丁无暇给的那张银票让萧谏将就着办妥了爷爷奶奶的后事,所剩无几。萧谏虽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但大道理还是明了,如今这形势,找谁都不合适,都怕牵连了人家,以后靠的只能是自己。
萧润和两位老妇人的灵位无处停放,最后兄妹二人只好在城中一座寺庙中捐了香火钱,暂且寄放在那里。待收拾妥当,已是黄昏时刻,萧谏也不觉得饿,妹妹萧窈这两天完全吓傻了,跟在他身边就知道掉眼泪,此时伸手扯扯哥哥的袖子,低声问道:“哥,咱们去哪里?”
萧谏心中茫然,却也不敢说自己不知道,怕一说她又是哭哭啼啼的收不住阵势,便拉着妹妹的手,先到了庙外,找了一处房檐,兄妹二人坐了下来。国都金陵的夜晚,虽然喧嚣热闹人来人往,这寺庙挨着石头城的城墙根儿,却地处偏僻,冷清的很。夜风轻轻掠过城墙,发出悠长的呜呜声。
萧窈觉得身上冷,就挤到了萧谏的怀中,萧谏伸手抱住她,侧头想了片刻,道:“窈窈,想不想嫁人?”
萧窈道:“哥,这会儿了,你让我嫁给谁呢?”
萧谏道:“丁无暇,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萧窈个性豪爽大方堪比男儿,但最根本的眉高眼低还是能看出来的,扁了扁嘴道:“可他不太喜欢我呢!我能看出来。你知道我小时候打过他好几次。”
萧谏道:“小时候的事儿谁会计较?因为你好去和人打架,我跟着打了多少人,打了也就打了,又能怎么样?我看着无暇他挺喜欢你的,要不以前有事没事干嘛老往咱家跑?最后这几天还有谁敢来,也就是他悄悄过来帮着张罗张罗,给丁尚书知道了,说不定还要骂他。这样,不如你就嫁给他吧。”
萧窈转头去看着他,美目中泪光晶莹:“哥,我现在还不想嫁人。你好好一个媳妇儿没有了,那丁无暇他也没个妹妹,你留着我,将来给你自己换个媳妇儿不行吗?”
萧谏道:“胡说,我哪能拿你去换媳妇儿呢?再说咱家到了这份儿上,我还要媳妇儿干嘛?拿什么来养活她?窈窈,你别东拉西扯,你和丁无暇从小一块儿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他脾气好,不会打你骂你,再说了,你从小跟着我练武,花拳绣腿学了不少,他未必打得过你,我觉得你嫁他是最好了。”
萧窈低头不语,片刻后道:“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嫁人?”
萧谏悄悄伸手用袖子拭去泪水,接着道:“你从小没有吃过苦,我们现在家破人亡,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你一个女孩子家,我怎么能带着你流落江湖?”
萧窈嗯一声,道:“那咱家现在这个样子,人家会要我吗?岂不是找麻烦上身?”
萧谏道:“试一试!窈窈,让你嫁给别人,哥哥估计你也不愿意。他也不小了,我听说这几天丁尚书四处托人给他说亲,万一哪一天定了亲,你就彻底没有机会了。我们现在这种状况,不自己争取,就会什么都没有!不如干脆现在我们就去找他,走吧,现在就去!”伸手扯起萧窈,就往丁尚书的府中去,萧窈却犹豫道:“恐怕不行的,多……多丢人!”
萧谏道:“这会儿了还管得他丢人不丢人?走!能说得成了你就在他家里别走了,丁无暇他想说亲?哼!休想!”兄妹两人拉拉扯扯地摸到尚书府,尚书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萧窈揽起妹妹,从后花园围墙处展开轻功越墙而入,熟门熟路地找到丁无暇的居处,丁无暇却不在房中。
两人只好偷偷摸摸地四处看看,待绕过一处回廊时,却忽然被路过的家丁发现了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声惊呼,接着狂喝起来:“有贼!抓小贼啊!”
这一咋呼,府中霎时乱了,巡逻的护院家丁啥的蜂拥而至,萧谏带着妹妹躲也没地方多,只得大大方方走了出来道:“别叫了,是我。你家公子在哪里?”
丁府的护院头子认得他,晓得这兄妹二人和公子过往甚密,但太师府出了大事,已是传遍京师,也不知公子还敢不敢招惹这两人,正犹豫间,却见自家老爷和公子一起从老爷的书房那边赶了过来。
本朝的兵部尚书丁蕴四十二岁,是个谨慎认真的人,这快半夜了依然衣冠整齐,一边走一边问道:“这半夜了吵什么?”待看到是萧谏兄妹,却分明地愣了一愣。
萧谏带着妹妹恭恭敬敬地给丁蕴行礼,道:“见过丁世伯。”
丁蕴道:“贤侄不必多利,无暇,请两位到书房来。”言罢转身就走,丁无暇做个手势让家丁退散,带着萧谏兄妹随后就进了书房。
三人进了书房,萧谏还未开口说话,丁蕴瞄了他一眼,道:“贤侄可是暂未找到落脚的地方?”
萧谏微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是,晚辈刚把爷爷奶奶的后事处理好,暂时还没有顾上寻找落脚的地方,不过很快就要去找。”
丁蕴伸手拉开身后多宝格上一个小抽屉,伸手抽了几张银票出来,道:“无暇,把这个给萧家少爷,让他拿去先用。夜深,这就送客,老夫明日还要上朝,恕不能相陪了。”
萧谏一愣,萧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转身便想出门而去,被萧谏一把拉住,她低声叫道:“哥!”
萧谏不动声色地看看她,然后转头向着丁蕴道:“丁世伯,小侄今番前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令郎的终身大事。丁世伯可知无暇大哥为何到了现在还不肯娶妻?皆是因为他私心仰慕舍妹之缘故,因此对丁世伯给他定亲一事推推拖拖。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却知晓他的心意,不忍拂逆他这一番盛情。无暇大哥,是这样吗?”
丁无暇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萧谏,你在胡说什么?”
萧谏微笑道:“我是为你好,怕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因此就替你说了。我兄妹二人如今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本来我带着妹妹,想着不如跳了长江,随爷爷奶奶去了,也就一了百了,也遂了东齐朝中那帮敷衍趋势趁机落井下石的人的心意。但思前想后,无暇哥你待我妹妹这一番心意,虽引而不发,我萧谏却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丁世伯一直对晚辈多有照拂之处,我们就这般死了,岂非对不起二位?因此我就主动把妹妹带过来了,无暇哥,我这番心意,想必你能体会了解,是吗?”
丁无暇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唇角翘了起来,露出一丝苦笑,心中暗道:“萧谏,你就吃死了我,要死要活地这样来逼着我娶你妹,我前一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会碰着个你?”
丁蕴慢慢沉下了脸,片刻后道:“萧谏,婚姻大事,轻率不得。无暇是老夫唯一的儿子,老夫须得为他的前途考虑,请萧少爷见谅。”
萧谏对他的脸色视若无睹,接着:“世伯,小侄也是在为无暇哥的前途着想,朝中官员家的公子如他这般年纪还没有娶妻的,几乎没有了。再这样拖下去,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着舍妹吗?若我带着妹妹去寻了死,那无暇哥岂不要终身孤独?实则生死对萧谏来说,都是小事,家中遭此巨变,我本来也不想活了。若妹妹能觅得良人托付终身,萧谏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也断不会再轻言这个死字,定当振奋精神,好好活下去,决不会拖累耽搁了无暇哥的仕途。若违誓言,犹如此树!”言罢忽然拔刀出鞘,反手甩出,一道流光闪过,打破了窗户,接着窗外一棵梧桐树轰然倒地,竟是被他的飞刀生生拦腰斩断。
书房中登时鸦雀无声,丁蕴听说过萧谏自小好武,又勤奋好学,据说年年去十三旗的青琐印花楼看书,武功相当不错,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片刻后方道:“萧少爷,你口口声声我儿仰慕令妹,可我儿并未对老夫提过此事,你这番话,却是从何而来?”
落水
萧谏道:“无暇哥未提此事,须是面薄的缘故。无暇哥若再这么羞怯下去,那就只好有劳无暇哥为我兄妹二人收尸了,在这金陵,萧谏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在死后帮着收尸的人,无暇哥意下如何?”他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丁无暇,你答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死给你看!”
丁无暇看着他英挺秀雅的脸,见他这般步步紧逼地和自己耍赖,心中又气又笑,却也是百般滋味莫辩,片刻后道:“爹,孩儿确是仰慕萧窈姑娘久已,从前不愿说亲,也是因为此故,还请爹爹成全。”萧窈听他终于吐了口,悄悄瞥了他一眼,脸色慢慢红起来,萧谏却仍不罢休,接着道:“丁世伯,无暇哥已经吐了口,虽然自古婚姻大事须由父母做主,但我东齐民风甚好,夫妻二人也讲究个两情相悦举案齐眉对不对?还望丁世伯成全。”
丁蕴见他一番话说的云天雾地,待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只得皱眉不语。萧谏见他犹豫,微微一笑,道:“丁世伯,我萧家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和从前爷爷姑姑做下些不好的事可能也有关系,这贰臣之后的名头,我萧谏却绝不会担负一世,男儿在世,当有大志向,行大道义,总有一天,我必定要凭一己之力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光大我萧家门楣,彻底洗脱这不良名声。丁世伯,您就信我一回如何?”
丁蕴垂头思索,还没理出个头绪,听丁无暇又道:“爹爹,孩儿愿娶萧窈姑娘为妻,您就答应了吧。”
两个孩子一块来夹攻,丁蕴也并非不通情理的人,长叹一声,凝目望着他,道:“萧谏,你说你会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少年人胸有大志却也口无遮拦。事到如今,老夫我就相信你一回,你二人若无处可去,就先暂且住在我家,等风头过去,老夫这边准备妥当,便给他二人成亲,萧少爷意下如何?”
萧谏道:“如此多谢丁世伯!”扯着萧窈扑通跪下,恭恭敬敬给丁蕴行了大礼,丁蕴连忙双手扶起,萧谏道:“那么我妹妹就留下了,小侄我却不能留下,这就告辞!”言罢转身出门,丁无暇惊道:“萧谏,这半夜三更的,你去哪儿?”
萧谏道:“我自有去处,谢谢你,无暇哥。”闪身出了门,去到门外那梧桐树下捡取了自己的佩刀,丁无暇连忙出去拉他,见萧谏身形一晃,已是展开轻功离去,转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萧窈和丁无暇一块儿撵出了房门,萧窈叫道:“哥哥,你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算什么?”心中瞬间空落落一片,珠泪盈眶。丁无暇摇头叹气,却是无可奈何。
萧谏掠出了丁府,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孤独凄凉无比。他从小没有了父母,爷爷奶奶对这一对孙儿爱若珍宝,萧谏自小和萧窈相依为命,从未和妹妹分开过。今天跑到丁家去胡搅蛮缠,要挟耍赖,若为了他自己,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但为了妹妹,就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想起这几天功夫竟似从云端跌入了泥地,果然是天壤之别,思至此一边走,一边眼泪止不住纷纷落下。
可是哭也没用,日子还得过下去。
萧谏一边有气无力地走,想起来很久没有好好吃饭,哭起来也很耗费体力,如今这状况,竟然连哭都快哭不起了,干脆也就省省力气吧。摸摸身上似乎还有几两银子,但放眼四顾,所有的饭铺却都已关门打烊。他踅摸了半天,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思忖片刻,忽然想起那日在秦淮河上偶遇的林再淳来,却不知他还在不在哪里,当下就信步往秦淮河的方向行来。
夜晚的十里秦淮,两岸楼台倒映,华灯璀璨,来来往往的画舫上无不笙歌艳舞,热闹喧嚣,萧谏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看着,想起几日前因为娶亲受挫过来大放悲声的事情,竟是恍如隔世,如今比起来,那点小事究竟算什么?
他游目四顾寻找林再淳的那条船,却没有找到。正茫然间,却听身后一个清冷地声音唤道:“萧谏!”
萧谏连忙回头一看,籍着秦淮河上璀璨流离的光,见那人一身浅色衣衫,长身玉立,清俊挺拔,竟是当朝的三皇子高淮。
萧谏一惊,想着此人定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连忙后退了几步,自觉安全了, 方躬身道:“见过三殿下。”
高淮走近他一步,萧谏心里害怕,跟着再退一步,高淮只得站着不动,道:“你怕什么?我问你几句话。那块玉佩,你是从何人手中得到的?”
萧谏沉默不语,想起他那天动手和自己抢夺玉佩,耽搁了不少时间,害得没能及时挽回爷爷的性命,心中忽然愤恨起来,片刻后方淡淡地道:“不是我不愿告诉殿下,给我玉佩那人有交代,此事只可我自己知道,不能告诉别人。”
高淮轻轻地吁口气,听起来似乎在强压怒火,缓缓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你摔了我的玉佩,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就别在这里推三阻四好吗?”
萧谏冷笑,毫不客气地道:“这世上,难道只有你的事情才很重要?我爷爷的性命对我也很重要,那天让你给耽搁了。我两个奶奶的性命也很重要,一听说我爷爷死了,她们跟着去了。我一下子失去了三个亲人,我却应该跟谁计较去?”
他言辞犀利,态度恶劣,高淮侧头听着,面无表情,似乎不以为杵,片刻后道:“怎样你才肯说?”
萧谏心道:“怎样我都不说!”皱眉做苦苦思索状,而后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不想告诉殿下,只是事隔多年,恕草民实在记不清了。特别是那天挨了您一掌,到现在内伤还没有好,这脑子就更加糊涂,想说也无从说起,还请殿下您多担待我这糊涂人吧!”一边眼光四处游走,便想找个机会走掉。
高淮看在眼里,寒声道:“你糊涂?我看你一点也不糊涂!”忽然飞身抢上,伸手就去抓他肩头,萧谏惊觉时,劲风已经拂到肩头,他斜身飞起,堪堪避开,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反身就逃了出去。
还没奔出几步,后心杀气袭来,萧谏无奈急忙拔刀,反手,回身,刀如流光,格挡了出去,却忽然眼前一花,高淮的剑影竟如落花纷纷,刹那间从四面八方攻到,他不及多想,连着劈出二十四刀刀,刀刀紧迫快捷,正是萧家刀中有名的一招:“二十四桥明月夜”。叮叮当当兵刃撞击不断,形成一片细碎的响声,勉强把高淮的剑势格挡了开来。
两人在这秦淮河畔交起手来,数十招一过,萧谏便呈败象,左支右绌抵挡不住,高淮步步紧逼兀自游刃有余,抽空还道:“你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