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茉莉终于毫不隐晦地给出确切的“停止对峙”的命令,我再度看向那部分似乎是回忆起过往云烟的南山士兵,他们皆也松了口气,纷纷卸下不得不做出的警戒模样,将激光枪械的枪口从特编士兵们的身上嚓地一声移开,对准没有生命的地面,用极度复杂的眼神望着高举武器准备反抗的特编士兵。
而再把目光放向另一部分真心想要扣响扳机的南山士兵,他们则是在带着略微疑惑的表情,皱着眉头向脸上的神色依旧是冷冷清清、看不出一丝情绪波澜的林茉莉投去不解的眼神的同时,微微迟疑地把手指移到扳机护圈外,最终似乎也是想通了些东西,面无表情地果断放下枪械,没有人选择直言质疑或问询林茉莉的想法。
我把目光放回所有情绪激烈,闹得沸沸扬扬的特编士兵身上,只见特编士兵们的表情中似乎也带着对林茉莉的举动的不解,但表露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以及终于有人理解自己的痛楚的哀中带庆,部分特编士兵表情五味杂陈,手中的激光枪身从扬起状态变得落下几分,看情况也没再如此紧绷,空气中的火药味也往下降了不止一分。
我再用余光十分不屑地扫了一眼两个督察员,和特编士兵还在对峙的也只有他们。他们的脸色反倒是越加阴沉,双眼怒视仍是毫无表情的林茉莉,似乎极度难以理解林茉莉为何会在南山人和他们俩都有极大概率会遭遇危险的情况下,反而让手中有真实家伙可压制场面,且人数众多的南山士兵皆放下武器,还像是想用和平劝说的方法,让面前这些完全丧失理智的士兵理性对待。
从我的角度分析下来,这种冒险而果断的举动在两位督察员眼里,显然是林茉莉赞成“无法无天”的特编士兵的反抗情绪,有意引导手下一同告知他们自己的观点,助长那些兵目中没有长官甚至想发动叛乱倾向的歪风邪气。
但很显然便可以知道,碍于对方独立特区军官的身份,他们不敢把林茉莉给一棍子打进“助长叛乱气焰”的名单里,只能有气没地撒地假装礼貌,一副想用肮脏的语言骂却又不敢骂的怂包样子,憋了半天,也只是张智聪一人尽力婉转地开口:
“南山独立军的大队长同志,您现在让您的手下全放下武器,难道是要纵容这些发动叛乱的士兵吗?”
听到自己的老大被普通话骂成纵容叛乱,一部分南山士兵立刻将枪口向上扬几分,整齐的嚓嚓声顿时响起,但看到林茉莉伸起手臂,用右手举出“停止”的暗语手势,示意自己完全不需要大家出动帮忙时,南山士兵们则迅速恢复平静,像什么事也未发生般将枪口静静放低。
“嗯?发动叛乱?我没看见呀。”
制止完南山士兵们同样意气用事的林茉莉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用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双眼,灼热地凝视着两个脸色已经阴沉得像电视剧里正在想歪主意的反派般的督察员,冷冰冰却镇定地回答方才他们质疑。
这反倒让在场的各位特编士兵和特编督察员更加疑惑,甚至有好几个南山士兵也开始互相给对方甩眼神,暗示今天的老大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有意无意地反对着某些东西,像是要证明给别人看什么般。
“你看看眼前这些兵一个个的模样,都敢拿武器对准自己的长官了,还不是发动叛乱?那什么才叫叛乱?只有等到把自己的长官乱棍打死时才叫叛乱吗!”
张智聪显然对林茉莉装出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感到十分不满,无意中用激光手枪冷森森的枪口一一点过手举武器准备反抗的特编士兵们的脑袋,宛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国王用宝剑的尖刃处逼向台下愤愤不平的将士们的脑袋,告知他们“如若谁敢违逆自己的指令,那他们的脑袋马上就会爽快干脆地滚落在地”这个事情。
而本来怒火稍有平息的特编士兵们见到张智聪做出如此过分和无礼的举动,更是坚信本来就是上级派来的人、而并不属于因伤病才被拉入这支部队的他,从来没有真正把这支特编部队当成自己的归宿,众人又一次愤懑起来,咆哮着吵嚷起来,空气中的窒息度再次升高,火药浓度也恢复到一点即炸的状态。
这位督察员粗鲁的一举一动则也是被我尽收眼底,我虽然表面上保持缄默无声的状态,但内心极度反感这种举动,心里燃起熊熊怒火,眉头于不知不觉中紧蹙,牙关上下紧闭,双手不由握成结实的拳状,眼睛不自觉地瞪大望着他,以表寒心的情绪已被冻至冰点。
我身边起初打算竭力劝阻的沈长生,目下也确实无法再说出任何劝慰的话,只是担忧地望着情绪波动激烈的兄弟们,看都不看将装有真实电量的手枪对准大家的昔日督察员,王云、龙荣、安敬风等人脸上挂着快喷涌而出的愤怒,任我行脸上也是撑起难得嬉笑全无的怒意。
而被张智聪指名道姓说是纵容叛乱的林茉莉,依旧是打死也不想改的冰山脸,反而冰冷中带有丝丝怒意地微笑着,用低沉深奥的语气反驳道:“我原本完全不想让我的人来这背锅,无奈是你们的上级请求南山最精锐的部队出发,我们的上级也想在你们面前展示南山威风,作为优秀特战队员的我不能不听上级的命令,也必须不能放水,所以事情变成这样了。”
她刚开始说的时候还能保持平静,但到结尾时已然开始夹带自己原本的情绪,语气中夹杂一丝不明显的不平稳颤音:
“哈哈,不过一码归一码,他们虽然被我们亲自淘汰,但抛开必须不放水不谈,我认为他们确实很冤哦?不过呢,拿起武器替自己喊冤,迫不得已才用抗议的举动反馈自己心中的愤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用武力的方式告知你们自己的渴求,却要被你说枪毙和送军事法庭,这才是我觉得最冤的地方呀。
你、还有你,还有上级的意思都是,这些前几个小时还好好的,一场考核之后就被淘汰的士兵,在离开自己献身青春的部队前,连最后为自己发声的机会都没有吗?看来当你们的兵还真是好可怜呢。”
林茉莉将自己的观点一气呵成地抛下,在场所有被淘汰的特编士兵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虽无法理解她的语气为何既带嘲讽又带冷酷,冷酷中为何似乎又带有对世界的抱怨,但对她的看法皆有微小改变。
细致不落地总结下来,特编士兵对她的态度总共经历三个不同的阶段:
从一开始的敌意满满,到困顿不解却有点感激,最终换成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奇怪的佩服。
他们敬佩的地方并非林茉莉外表的帅气,也跟她声音好听与否,语气是否潇洒……等外来条件无关。
敢于说出心声和事实的真相,不畏惧任何逼迫的力量,甚至说敢顶着枪口迎炮火而上,这才是特编士兵们真正肯定的地方。
没错,这些特编士兵的本意并不是想发动张智聪口中的叛乱,更没有忤逆上级、把长官乱棍打死的意思,只是他们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军旅生涯将以这样的方式谢幕,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才会得到这样的下场,更是不明白昔日抛头颅洒热血的军队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并且需要有人给他们一个说得通逻辑的、合理的、正常的解释,三条缺一不可。
——没错,他们的本意从不支持暴力,更是讨厌以武力的方式解决问题,但在任何方法都已经失效、再不反抗就会被活活打压死的场景下,举起武器高喊反抗,用武力的方式宣泄心中的不满与不安,为何将成为多少年后世人眼中的谬误?
而在场的南山士兵的眼中则是皆闪烁着更加荣耀的光芒,有些军衔上挂着一朵褐色茉莉加一两条杠、或者三条杠的士兵,透过他们的头套甚至看见他们露出的眼角略微湿润,宛如被沙子迷了眼般。
在他们心里,虽然在战斗时的南山士兵必须恪守原则,不能因任何原因对特编士兵放水,但谁都知道这次特殊考核中,特编第一作战连是冤屈的一方,可是碍于诸多复杂的因素,他们无法直言。
与其说无法直言,或许可以改成是胆怯,抑或方得谅解的本能。
但林茉莉自由地高唱孤勇的歌的举动,使和她看法相同的南山士兵们心中的柔软点被激到,昔日的热血再度沸腾而起,不少人的记忆再度被拉回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
而林茉莉本人则是恢复冷峻的表情,冷酷地看向已经气得快要跳脚并快步朝她走来的张智聪。
“南山独立军褐色毒茉大队长林茉莉,在华国地域纵容士兵叛乱,按军法处置,应当枪毙。”
只听张智聪冷冷地抛下这段话,嚓地一声,一把装满电量的激光手枪正面抵在林茉莉的额头上,一群身着迷彩服,手中端持充满真实电量的激光枪的特种兵从雨林场地外冒出,冷冰冰的枪口分毫不差地对准手中只有没电量的激光枪的特编士兵,以及于一秒内拉开枪栓,用各式各样的激光武器对准张智聪的脑袋,以及调转枪口对准特种兵们的南山士兵,把整个模拟训练场出发地围得水泄不通。
“果然留了一手,就是对我们南山的不信任!”
“别乱动,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谁敢动我们南山人,谁敢动特编第一作战连的兄弟!”
“……”
南山士兵们莫名和特编第一作战连的人站在了统一战线上,而两个特编督察员则和那些冒出来的特种兵站在一条战线上,双方再度形成紧张的对峙局面,谁都没有挑起当头的一枪,也在等待对方成为事先制造矛盾的一方。
我看向听着手下的士兵们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喊出南山话的林茉莉,她只是分毫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依旧燃着无比炽热的光芒,连眨也没有眨一下,更没有往后退一丝一毫,只是任由额头抵着这把激光枪,更加执着地与张智聪那双气急败坏的眼睛狠狠对视。
“特战队听命,把所有因不满上级决定而叛乱的特编士兵的武器全给缴了,送进军事监狱,让南山人和没有参加叛乱的特编士兵走!”
一辆电子迷彩机车疾驰而来,一名身着迷彩色特种常服,肩上挂着大校军衔的军官从车上跨下,军靴冷冷地落在地上,四个身着特种兵战斗服、全副武装的士兵也以同样的姿势从车上跨下,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