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中转站停两个多小时,蒲雨夏才下了飞机。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是个没见过的座机号码。
她拨过去,对面一个女声:“你好,有什么事?”一个中年女人,听了蒲雨夏的话,说,“好,我看看……”突然语气一沉,“夏天女士是吧?”
夏天?也许是在叫她。她含混应了声,对面的女人就炮轰过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老公出事了,你连电话也不接,人啊找不到!哦,不相干的人电话都打得通,就你一直没接,你知道我们联系了你多久啊?啊?”
她上午只勉强眯了十几分钟,一通话过来,让她整个脑袋都锈住了:“我……”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她放弃解释,只连忙问,“他人找到了吗?”
“你在那里动嘴皮,问找不找得到,我们怎么知道!”女人没好气地回。冲了几句,才缓下来,“上午,第四支救援队已经下来了。只找到了他的手机和几节相机电池,推测可能是他专门留下的。后面的救援队已经按照那条路线继续往前推了……”顿了顿,“时间不算特别久,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
可能……
“不管怎么样,”女人语气重,“还是希望您能尽快过来一趟。”
她浑身发软,卸力窝在椅子里。只觉得浑身轻飘,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其实对他的工作不太了解。只知道是户外拍摄,会天南海北地跑,国内国外各处都去。
他最初是会报备的: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事无巨细地讲他们的规划,有什么准备;得意洋洋地带回来成品,捧出他的作品和购买的纪念物,装出一副不在意评价的懒洋洋的样子,听到好话就会一个人背过身偷笑。他喜欢看她把展品放在显眼的位置,跟她讲它们的故事,再让她为它们取名。
工作途中,休息了也会打电话,跟她说眼前的风景,奇异的动植物,刺激的体验。聊到兴奋的时候,还会大叫:下次带你过来!这地方,太他妈牛逼了。
但他们不一样。度假时间,他去潜水、冲浪,她只能抱着救生圈在沙滩边看。他拉她学游泳,她只能不断扑腾不断沉,不断呛水,到再也不想学。她会摇头,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这句话像一个诅咒。
他在失望。那些让他充满征服欲的高峰,只能让她心生退意。安全。她需要安全。他享受辽阔的天地,自由驰骋,又不太确定地问:“你不喜欢?”人群让她焦虑,山海让她眩晕,她想紧紧跟在他后面,又怎么也跟不上,笑得勉强:“还好。”
她好像只能践行那句话: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谁会陪在他身边?那些旅途的故事,他不再分享给她,又会分享给谁?那些猜测让她神经紧绷,坐立不安。她不想失去他,不能失去他。
可惜她努力到头,竟是缘木求鱼,事与愿反。
那天,接到他的电话,他临时说他不回来。她想,他大概是很厌倦。
她也很累了。她开始怀疑,也许自己从没有爱他,只是想要占有。如同他并不爱自己,只是一种责任。她想,确实该分开吧。
但她绝不想看见他出任何意外。
一个电话打进来,她失神地接起:“喂?”
是宋子真。他的声音听起来急切:“你在哪里?”
蒲雨夏这才想起,昨晚的短信忘记发过去了。她说:“不好意思,我下午不去练琴了……”突然一顿。一点怪异让她警醒:练琴的时间从下午两点半开始,现在还远远没到她出门的时候。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不在家?但她没精力解谜,回答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就挂了电话。
赶到的时候,已经黄昏。李宝相迎上来。他下午才小睡一会,也是刚醒:“你来了。”他抹了把脸,神情憔悴,“暂时……”他深呼吸,“暂时还没找到。他们顺着预测的路线前推,只发现了那个女的。”神情沉重,“找到的时候,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
冷风刮得她脸色苍白:“怎么回事?”
李宝相欲言又止:“你先跟我进来吧。”泡了杯热水给她,“这件事,说来也是我的错。”他坐在那回忆,“我新接了一个单。那时候老风离得也不远,我就让他过来帮忙了。”他叹气,“他本来都打算回去了,被我拖住了。”
她静默一刻:“后来呢?”
他思量会,还是打算把之前那个插曲忘了,只挑重点的:“昨天中午我们就拍摄完毕打算下来了。队里有个人走的快点,看见有个女的一直往边缘地方爬,赶紧回来了,问我们要不要联系救援队。他说,那个女的装备带的都不太对,力量很弱,好像完全没受过训练,还一直往危险地方去,猜是要寻死。”
“他不会是……”猜测浮上她的心头,“去救人了吧?”
思想状态的蒲雨夏有点发懵。她回忆她认识的那个蒲风春……从头到脚都不像是个愿意为了帮助别人搭上自己的好心人。但她要更放松点,既然那个家伙还能好端端地跟她对话,这会一定没死。
可是剧情都已经推进了这么久了,她连破局的影都找不到。这次连个提示也没有,谁知道钥匙会在哪?这件事让她更头疼。还有那个宋子真……到底什么来头?
一无所知,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棒槌。
李宝相苦笑:“我们都没想到。你也知道……”他含蓄地说,“他平常不是那个个性。没想到就去了。我们叫他没叫回来,他让我们去山腰等他,他很快就到。”
“他做事一直挺冷静的,”李宝相有气无力地说,“很靠谱,我也就信了,带人下去等他。有几个先走去联系救援队。结果我们这头等了快一个小时,根本联系不上,才发现出问题了。到了下午风大,回去找了一遍,支撑不住,只好都先下来了,剩救援队还在那里搜寻。”
她实在坐不住了,在屋子里打转:“我……”她抱着手里的杯子,努力压制情绪,“我想上去,有没有什么办法?”
“诶,祖宗,”李宝相更慌张了,“叫你来可不是做这个的。你这要上去了,这可……”
她捂住脸,蹲到地上。她没用,上去了也是添乱。
李宝相干巴巴地安慰:“那、那个……亲人之间,可能有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你感觉一下,他可能……”
拖得越久越没希望。也许真有那类神奇的现象,但她丝毫感觉不到。
看她浑身发抖,他拿了件大衣披过去。走近了,喉咙一涩:“你……”她眼泪顺着指缝涌出来,已经打湿了袖口,只是不出声。他说不出叫她别哭的话,只能重复,“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夜里十一点,最后一批救援队已经下来了。今夜大风雪,彻底封山。
李宝相劝:“小夏,我带你去休息吧。在这等着也……”
一个人冲了进来:“雨夏!”气喘吁吁,满身寒意,一眼扫过看见她,立刻飞奔到她面前。想要抱,又怕冻着她,只在两尺外站着,“你、你还好吧?”
她抬起头。双眼浮肿,精神不济,抬了抬嘴角:“宋子真。”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宋子真蹲下来,神情焦急:“出什么事了?”
旁边的李宝相怔忡,左右看看他们。
蒲雨夏勉强应付:“你怎么过来了?”她只说了个大概的地方,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找过来了。
“我很担心你。”宋子真说,“走的这么匆忙,还到这么远……”他说,“电话里声音又很疲惫。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蒲雨夏沉默,李宝相便连忙问了句:“你是……?”
她说:“我朋友。”
宋子真点头,和他握手:“你好,这到底是?”
“麻烦你过来了。”蒲雨夏起身。这样千里迢迢赶过来,不可能让他回去,“我……”她寻找措辞。
宋子真看她神情,兀自猜:“是……平安夜那个人?”接到分手电话的那次,“出事了?”
蒲雨夏点头。
李宝相看看那个意料之外的男人,叹口气,还是建议:“我还是先带你们去休息吧?”又看向蒲雨夏,“好好睡一晚,明天上午我跟着他们一起上去。你如果想的话,”他忧虑地权衡,“也可以跟我一起。”
她有了点精神,立刻应:“麻烦你了。”
定的旅馆就在附近。一进去,一行人聚在大厅,正是蒲风春的其中几个队友。五个男人,一个女人。
“宝哥,”里头一个络腮胡的年轻男人紧张站起来,“怎么样?”
李宝相摇摇头。
络腮胡男人浓眉虬结:“怎么会这样……”看到旁边陌生的一男一女,“这两个是?”
“小夏和她朋友。”
几个队友的目光都集结到她身上,古怪转了圈,又瞥看了看宋子真,一时沉默得窒息。
络腮胡男人语气一样的怪异:“你就是夏天?”似乎是刻意打量了眼宋子真,“够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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