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一个急刹车。后怕的司机探出脑袋怒开口:“停在半路,不要命啦?”
周围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蒲雨夏懵然地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发现那扇黄门离地半米,就这样嚣张地悬在马路中央。好像除她之外,所有人都看不到它。
她一进来就掉到地上,好像还撞上个人……蒲雨夏低头一看:完了,确实撞到一个。
那男人看上去二十出头。他抬起了脸,发现长得也清俊,一双眼皮多褶的鹿眼,高挺的鼻梁,细碎的发在太阳下熠熠闪光。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的纸袋落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手心擦破了皮,堪堪倒在了车前几公分的地方。
怕给他撞出个好歹,蒲雨夏连忙蹲下身询问:“感觉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那男人点点头。蒲雨夏便迅速地去帮他捡回东西放回纸袋,看他还坐在原地,便伸出了手:“要不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那男人腼腆笑笑,略略犹豫,才抓了上去,借力起身:“谢谢你。”
握住手的那一刻,蒲雨夏意识到,意外已经出现了。她的大脑还能正常地转动,但她的行动却不再受自己的控制……是触动了什么开关?rоūrоūщū.χγⓏ(rourouwu.xyz)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路边,拦了辆的士,陪那个男人做检查。坐在医院等待的座位上,男人自我介绍:“我姓宋,叫宋子真。耽误你太久时间了,实在不好意思。”
毕竟是自己撞了他……花点时间也应该的。然而她身体却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勉强笑笑:“没事,刚好看到了,能帮到你就好了。”为什么是帮?
宋子真说:“可以留一下你的电话号码吗?今天要是没有你,我肯定不会只受那么点伤。如果你有时间,想下次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你。”
蒲雨夏握紧了口袋里的那支翻盖手机,迟疑片刻,摇摇头:“不用了。”
宋子真笑笑,收回手机:“女孩子是要警惕点,这样也好。”结束了治疗,走出医院门口,两人分道扬镳,宋子真挥手道别,“下次见。”
这个人……大有问题。蒲雨夏思索。就是风春口里的那个“他”吗?
还不等她想清楚,下一秒,她就踩进了一个咖啡厅。里面客人半满,没人注意到她。她拖着步子走到最角落那桌坐下,点了杯咖啡和一块蛋糕。接着,一个电话打进来。备注是“风”。
她等着铃声放完前奏,才接起来。两头一时间都沉默。
过了十几秒,对面才传来蒲风春的声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的嗓音格外沉,“我考虑过了。既然你提了,那我尊重你。虽然我认为,说这是‘分手’,不太准确,毕竟我们也没有正式地在一起。”他在那头又停了几个呼吸,才继续说,“我接受。但我下周要陪一个客户上雪山拍摄,这周还在做准备。正常情况下,至少要到下个月才能回来。”
蒲雨夏的手无意识地捻着小勺不断地搅着咖啡,眼一瞬不眨地听他讲着。
他越说越干涩:“到时候我会回来把东西理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她松了手,望着窗外。圣诞前夕,各式各样的彩灯和小礼物都挂了出来,年轻的情侣手挽手依靠着散步在街头。她说,“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很开心。”一句普通的套话,“谢谢你。”
蒲风春应:“嗯。”就挂了电话。
蒲雨夏拿起手机,看着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手指在按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没有摁下删除。
嘶……但她心里却忍不住思绪万千。分开?“我”提的,为什么?
但下一刻她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这么狗的男人,不分留着过年?
旁边一个男人走到她身边,为她递上了一杯咖啡:“也许你更需要这个?”他笑起来,还露出一颗虎牙,“加了点威士忌,免费赠送。”
看蒲雨夏看向他,他半俯下身,鹿眼清澈:“我是宋子真。之前你还陪我去过医院,你记得吗?”
作为一个半脸盲,她对人的长相真是十分地不敏感。但宋子真长得出挑,她勉强有点印象:“你好,恢复得怎么样?”
“痊愈了。”他尾音上扬,“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她摇摇头。
宋子真坐在对面,把新的咖啡往她面前再推了推:“尝尝吗?”
她手伸了出来,停在第二杯咖啡边缘,迟疑着没动。
宋子真替她推开了那杯不再冒热气的旧咖啡,将第二杯咖啡直接送到她眼前:“试试嘛。”他微微敛下睫毛,“贸然问可能不大礼貌,但是……你最近的感情是不是不太顺利?”他解释,“你一进门我就看见你了。但你好像在思考点什么东西,我就没过来打扰。但你一直坐着没动,我想……”
她抿了一口。不大适应它的口感,但这些许舌尖的刺激,似乎确有对冲心中那一点微苦。她并没有回答,只是问:“店里客人这么多,跟我聊天没关系吗?”
宋子真一笑,她这才注意到,别的店员都有整齐的制服,只有他一个人穿着常装。他双臂交迭放在桌上,脑袋也乖巧靠在手臂上:“他们会负责的。”他是老板。但他听出了蒲雨夏的言下之意,自然转移了话题,“你还在读书?”
他长得太显年轻,一点也不像二十八。蒲雨夏顺应和他聊了几句,答道:“二十六。”职业是画漫画的,但进度极其拖拉,还是个叙事废,哪怕是毫无意义的“哇,这里有棵草,好大的草啊”、“哇,原来这里是片草原啊”、“这片草原真美啊,大自然真神奇啊”,都可以用来水上叁页。这个月也只有两位数的收入。
但他似乎对蒲雨夏的职业十分好奇:“我还没见过活的漫画家!”两眼发光。
活着的漫画家都活着,各种采访里都是。何况,她勉强纠正:“我只是暂时把画漫画当做工作,不是‘漫画家’。”她配不上。
“但我还是觉得你好厉害。”他笑,“能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吗?我从小到大,画的最好的是一只凤凰,画了我整整两天。”他讲故事似的,“我对着那副佳作左右欣赏,美得不行,就拿到班里去分享。”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目光真挚,“结果他们问我,你画的是不是只在掉毛的彩雄鸡?我说我画的是凤凰,他们好过分,都笑趴到了地上。”
她本来不想说,但听完了跟着笑,竟然也告诉了他作品名。
宋子真更高兴,竟然抽了张纸,记下了作品的名字,再将纸笔递过去:“帮我签个名吧,大画家?”
新奇的体验。在纸上写名字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从未被这样肯定过。她不由得想起,上月编辑让她修改初稿,再改得简洁点,她照旧交上去,回了句“最近没灵感”,就开始摆烂,假装自己已经失联。如此一来,似乎有点过意不去。他要是发现自己水平竟然这么差该怎么办?
宋子真接过纸一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蒲、雨、夏。”他抬头看她,如同在看一朵叫人心生怜爱的花,“原来你叫这个。梅雨时节,满塘荷花。雨落在屋檐,落在地面,落在池塘,清脆、安静、又富有韵味。”他似乎沉醉于自己的想象,忍不住夸赞,“你的名字很有意境,是谁取的?”
“我妈。”她有点赧然,“她没想这么多,只是我出生在夏天,又刚好下雨了。”叫蒲夏雨更怪,就倒了倒。她哥的名字也是这么取的,就是嘉好看见了窗外有人放风筝。
宋子真把纸迭起来,藏进贴近心口的内口袋,珍惜地说:“我记住了。”
走出咖啡厅,宋子真说:“我送你吧。”
她推辞:“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之前的别墅地段有点偏,不开车连吃的都没处买,她就在市中心重新定了栋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问了地方,居然还在同一个小区。
“那里离我店近,我最近才搬过去。”宋子真笑,“真是太巧了。”
在她楼下分别,他问:“现在可以给我一个号码了吧?”
她报了过去。
走上楼,她没开灯,安静地走进漆黑的房间,熟稔地趴在床上。她摸出手机,点亮屏幕,继续看那个名为“风”的号码。它寂静不动,保守地站在那里,似乎就是甘愿如此结束。
蒲雨夏翻了个身仰躺,举远手机,眯起眼,假装它的光芒是一颗星辰。按照宇宙大爆炸的思路,现在星星之间的距离还在越来越远,远没有到可以收缩的时代。
所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如此。她越举越高,好像真的要它去飞到天上。
突然,手机一阵颤抖。蒲雨夏立刻跳起来去看那条短信。
并不是他的。
短信的内容很简短:“这是我的号码。”后面备注了他的名字,宋子真。
她泄气地躺回床上。半晌才爬起来,保存了他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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