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质问森然低沉,逼近一步,与她挨到了近在咫尺距离,带来的威势也越发令人紧张,
这个暴君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
苏昭昭既疑惑又心怯,攥紧手心,用几次不起眼的深呼吸帮助自己保持冷静:“奴婢唤做甄七巧,因为生在七夕,爹娘便起了这个名字。”
这个当然是真正的甄七巧的生辰。
既然要顶替旁人入宫,甄七巧的详细情形,她自然是都提前背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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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么清楚的回答,周沛天面上原本的犹疑与期望,终于彻底沉寂下来。
他在亭上看到这宫女侧颜的第一眼,恍惚间,以为自己当真见到了失散三年的苏昭昭。
但等到当真冲到近前,看清这宫女的模样之后——
他却反而生出了几分不确定的犹疑。
周沛天记忆中的苏昭昭,虽出身卑微、境遇可怜,却积极昂扬,自信乐天,无所畏惧。
苏昭昭眼中,清透宁澈,仿佛时刻燃着一把不灭的火,便是再多的束缚冷水都无法泼灭。
不像眼前的这个甄七巧,规矩刻板,面容之中,甚至带着些沉静暮气。
周沛天垂下眼角,面色复杂。
说来可笑,但事实上,周沛天还当真没有清楚的见过的苏昭昭的模样。
人的眼睛可以看清世间万物,却唯独不能转回来看到自己。
他附身在苏昭昭的身上这么多次,苏昭昭的伯父家中,上到亲戚、下到仆从,再加上之后的祁仲卿,甚至在守方杀了的两个戎人……
这些毫不相干人的身形五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却唯独没有苏昭昭“自己。”
苏昭昭的房间里没有铜镜,她平日那简单至极的梳洗打扮,也并不需要用到镜子。
如今回想起来,唯一算是见过的,就只剩苏昭昭在几次洗漱时,在水中的倒影里,映出过几个扭曲模糊的影子。
周沛天曾经靠着这模糊不清的影子绘在纸上,加上苏昭昭的年岁特征,让陈锋以此找寻。
但除了一个叶氏,一无所获。
仿佛苏昭昭,也如那个祁仲卿一般,葬身在了西威府城葫芦巷的那一场火灾之中。
一念及此,周沛天的面上闪过沉沉的阴郁。
又一次空欢喜之后,在心中涌起的失望与恼怒,让他的话中满是暴戾:“是谁派你来的?”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周沛天不信苏昭昭的死讯,从未放弃过找寻,流传出去的图像与消息难□□传了出去。
除了陈锋,朝中内外,凡是消息灵敏些的,都知道他在找人,也不难猜到叶氏并非正主。
这几年来,仿着叶氏的模样,已各种手段来路送到他面前的女人,已不是第一个。
一开始的干这等蠢事的,或许是为了“尽忠,”但被他教训过之后,再往后的,便都是些贼心不死,别有用心的杂碎鼠辈。
苏昭昭敏锐的感受到了开元帝话中的冰冷杀气。
谁派她来的?
苏昭昭一顿,老实说,是她自己要来看看叶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为往后送到暴君跟前做准备。
谁能想到,叶娘娘身上没看出什么眉目,反而先作死遇到了暴君本人?
早知是这样!她打死不会选择今天出来!
这实话,苏昭昭当然没办法说出来。
她微微吸气,说出了出门时,早已准备好的理由:“奴婢是寿康宫中的宫女,太后娘娘昨日有意用梨花插瓶,姑姑便命我们一早来弘文馆,折几支开得好的带回去。”
弘文馆附近有几颗积年的梨树,满宫里再没有别的梨树长得能比它好,最近正是开花的时候,十分漂亮。
她们今日出来,明面的理由就是这个。
甚至彩云身上,还煞有其事的带着剪枝的小剪刀。
听到这话,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打颤的方彩云回过神,也连忙将寿康宫的腰牌与装在荷包里的小剪拿出来,证实苏昭昭说的没错。
以陈锋的老道,早在看到苏昭昭相貌之后,就已退后确认起了她们两人的身份。
这时陈锋也恰好上前,低声开口确认:“的确是寿康宫中的宫女。”
“寿康宫。”
周沛天冷冷重复一句,但话语中并没有听出为母子之情缓和一二的意思,反而愈发冷得惊人。
“是,只是也凑巧了些。”
陈锋说着,又看了一眼苏昭昭的模样,便又笑眯眯的建议:“或许当真有逆贼背后主使,以防万一,若不然,属下带她们下去好好问问?”
“陛下!”
听到这话,方彩云失声惊叫,这一次,她似乎是真的哭了出来,却还努力忍着,仍旧按着宫女的规矩,跪地哽咽的求肯:“陛下明鉴,奴婢们是来折花,隔着窗子看见了叶娘娘,一时好奇才偷偷瞧了几眼,当真没有什么主使,求陛下饶命!”
她寿康宫里出身,便是为了自个姑姑,也不能将太后娘娘的打算说出来,即便已怕极了,说话也依然有所隐瞒。
不过某种程度,这话倒也不算错。
苏昭昭并没有听闻过这陈将军的威名,但只从方彩云这失态的反应上,便也猜得到,对方所说的“问问,”绝没有话里这般温和。
所谓的问问,只怕是“严刑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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