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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小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那一年五岁,他懵懂无知,有一回耍性子,徒手拆了一张红木古椅。事後没被打、也没挨骂,从此开始读书习字和学功夫。
    七岁开始,他渐懂事。
    手心挨板子,只因听见家仆说笑话,逗得他也跟著笑。
    爹不许他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彷佛这是天大的错事,於是他常常挨板子……直到他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毫无怨尤,从小就失去娘,唯一的亲人只有爹,唯命是从俨然成为生活中的全部。
    在爹的期望之下,逐渐长大成熟;安静、内敛、不引人注意,甚至冷漠……这就是他──黎生。
    第一章1
    高府。
    夜半,高老爷由後门迎进两位来者;其中一名是年约五旬的妇人,浑身罩著件丝绒外袍,裹得严严实实。身旁尚有名提著灯笼的少女,生得白净,神色却显露一丝慌张。
    高老爷吩咐家丁:「立刻将门锁上。」家丁得令,不敢不从。
    三人借一步说话,各自张望著後院除了树影花丛,并无他人了。
    妇人揭开了丝绒外袍,将怀中襁褓抱给了高老爷,并且附耳嘱咐:「高太后有令,此娃儿的身分不得泄漏,否则……」
    「明白、明白,这等大事,岂能拿命来赌嘛。」高老爷神情严肃,如临大敌似的。
    手持灯笼的少女默不作声,高老爷知她已被人割去了舌头。
    妇人吩咐罢,使个眼色给侍从,不消多时,两人一同离开了高府。
    高老爷随即吩咐家丁:「赶明儿开始,我一概不见客,如有人登门拜访,就说我卧病在床,懂了吗?」
    「懂的、懂的,小的照办。」守门的家丁不明白老爷和妇人的关系,但瞧今夜这般不寻常,老爷抱著娃儿,莫非是外面偷生?
    「没你的事了,今晚的事,不准向外人提。」
    「知道、知道。」家丁一迳地附和。尔後,瞧老爷走了,他搔著脑袋瓜,想不透老爷的妻妾成群,能瞒谁呢!
    一桩说不得的秘密在高府悄悄螫伏,如蝉之幼虫潜於腐壤,无人挖掘,不待成熟化蛹也不会冒出头来。
    匆匆七年而过,襁褓中的娃儿已至七岁,姓高名颢,字掩之。
    他从不知道娘不是亲生的娘、爹也不是亲生的爹,只知爹纵容他、娘放任他,兄弟手足之间玩闹或争吵,挨打挨罚的事儿从不落在自己头上。惹得手足都不跟他玩,妒嫉他获得爹娘的疼宠。
    表面上看似如此,其实在他幼小的心灵渐渐察觉,大人们待他都十分疏离。
    一日,他寻到娘的房里,喊:「娘──」
    娘冷淡地问:「有事吗?」
    「我可不可以跟爹出去?」
    「你去问你爹吧。」娘一句话就将他打发。
    步出房外,他寻往书房,问:「爹,我听大哥说您要到城外狩猎,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乖颢儿,狩猎危险,刀剑不长眼的,你去找夫子教你读书吧。」
    爹笑著将他推出书房,一转身就合上了门,也不搭理他。
    他去春苑求二娘。
    二娘揽镜自照,抚弄著发髻,笑说:「唷,颢儿问错人了,该去问你娘呢。」
    随身的ㄚ鬟随即将他推出房外,说:「颢儿少爷,二夫人要换衣裳了,你自个儿去玩吧。」
    又吃了一次闭门羹,他好生失望的噘著嘴,生起闷气就踢苑内花圃的小石子。
    长工经过,没唤他。
    ㄚ鬟迳自走过他身旁,当他不存在似的。
    他们不是对他不好,就是太无视了!
    泪眼汪汪,他奔去东苑找老爷子诉苦:「爷爷──都没人要跟我玩……」
    小身子扑进老爷子的怀中,抽抽噎噎的。
    「哦……没人跟你玩啊……」高老爷拍拍他的背,轻声哄:「颢儿乖,我这把老骨头不硬朗了,没法儿陪你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你就饶过爷爷吧。」
    他收住了眼泪,抬起小脸,眨巴著眼瞧爷爷满头花白,气色不佳,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好几条呢。
    他听爹和娘、二娘提起,自从奶奶们都去世後,老爷子太寂寞,加上年岁已高,恐怕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唯有爷爷最关心他,会对他嘘寒问暖、会逗乐著他……小嘴一瘪,他搂著爷爷不肯放。
    「颢儿,让爷爷躺一会儿好不好?」
    「好。」他不肯松手,索性睡在爷爷的身旁。
    老人家当晚就因体弱气虚而寿终,高府上上下下一致哀戚,搭灵堂、买棺材,一切布置妥当,择个好日子便将老人家安葬。
    丧礼办得风风光光,高颢幼小的心灵失去了唯一的温暖,他哭得比谁都还要凄惨。
    第一章2
    两年後,高颢九岁,依然过著让人无视的日子。
    这一晚,适逢爹过生日,举家设宴摆款帮著爹祝寿,前来府上的官员们少说也有数十个,寿礼是一箱箱的抬进大厅,家丁和丫鬟们忙得团团转,而爹脸上的笑容没断过。
    他躲在一座假山的後头偷瞧,整座府里大红的灯笼高挂,人们谈笑风生,大娘和二娘也打扮得雍容华贵,三位哥哥围在爹的身旁学习应对之道。
    唯独他,在爹寿宴的日子上,被下令不准与任何人亲近。
    爹说他和夫子顶嘴,罚他抄写五百遍「论语」。他房里满地都是揉成一团团的纸张,越写越生气,他才不写了呢!哼,他气闷的回想,每年只要遇上了爷爷或爹的寿辰之日,他在前几日所干的错事就会被人拿出来说嘴、算帐。
    孤伶伶的一人,心头好不是滋味。他奔回房里,「砰!」地踢上门,回头瞪著被他绑在椅子上的家丁,一把拿出塞在他嘴里的纸张。
    「阿让,你说,我是不是爹亲生的?」
    「呃……颢儿少爷啊,你这话要小的打那儿说起呢,如果你不是老爷亲生的,咱们何必伺候著你。」
    「哼哼……」他鼻孔哼著气,小脸上的表情可倔著呢。
    「我要你当狗爬!」
    「啊?」阿让张大了嘴。
    「不肯吗?」
    「这……」他当然不肯啦,又不是傻瓜!嘴上却说著:「你生气也别拿小的出气啊。」
    「我偏要!」一耍起性子,他跳到阿让的腿上,抡起小拳头乱打一阵。
    「唉唷、唉唷……你可打死我了!」阿让鸡猫子鬼叫,实际上压根就没痛到哪去。
    「颢儿少爷……别打了。」
    他越打越没力,「哇」的一声,搂著阿让哭。
    阿让皱眉也想哭,身为下人,主子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莫名发一顿脾气轰往自个儿的身上来。他压根不懂,颢儿少爷有得吃、有得穿、又有得念书习字呢,哭啥啊?!
    「你给小的松绑吧。老爷交代过了,要小的看著你写完五百遍论语呢,否则不给小的饭吃。」
    高颢听完,这会儿哭得更大声。
    十一岁的时候,他仍住在府上最後边的小苑内。
    三位哥哥越来越受到爹和娘的重视,大哥年满十六了,爹每日都带在身边,二哥年届十五,每日都关在房里死读书;三哥年长自己三岁,每日和一位武师舞刀弄棍的,爹有心栽培,却忽略了他。
    他明白,自己不受宠。
    娘安排了几位漂亮的丫鬟伺候著兄长们,偏偏塞给他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嬷嬷伺候生活起居,他好呕。
    早上读书习字,午後f来无事。他乾脆蹲在墙角边挖洞,反正老嬷嬷不会管他干些什麽。
    哼,他要自己找乐子,身居府中没人理,他要溜出去外边玩。
    像条狗似的,双手扒土,弄得指头又黑又脏又会痛。他挪来几盆花遮住刚掘的小洞,站起身来思忖得找工具来。两手往身上抹得都是泥土,老嬷嬷瞧见了他也没骂。
    他溜到柴房去,探头探脑的瞧,一名家丁窝在树下打盹儿,他赶忙找来一把小铁锹藏进衣袍里,佯装若无其事地走出柴房。
    途经府中其他苑子,仍是没人理,也不管他身上脏不脏,不问他将要上哪儿去,彷佛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没人肯当他是一回事儿。
    回到自己的小苑内,老嬷嬷喊了一声:「颢儿少爷。」
    他吓了一跳,神情紧张的站好,「什麽事?」
    「老奴要去洗被子,你自个儿待在苑内玩,房里有点心,你饿了就吃。」
    「喔。」
    老嬷嬷搂著被子走了。
    「叩!」小铁锹掉落,砸上了脚。
    他抬腿搂著右脚,跳啊跳的,可疼著。
    花了好几天的光景,他终於把墙边给凿出一个大洞,足可容纳自身钻入钻出。
    骨碌碌的大眼瞧了瞧四周,丛生的杂草及过他的身高,路边的大树枝叶茂盛,原来府邸後边是一条大水沟,人迹罕至。
    获得自由,他挺害怕的。长这麽大,压根没独自去外边闯荡过,回头瞧了下府邸的高墙,形同牢笼似的,高高在上的爹和娘都不许他见人,哼,他偏要出去见!
    一次见十个、百个,眼睛才不会瞎呢!呕著气,他挺起胸膛,衣袍脏兮兮的走往大街道上,越是热闹的地方,他越往里头钻!
    一位饭馆里的伙计拎著他的衣领,扬手一扔,他跌趴在大马路上。
    「臭小子,吃饭不给钱哪,这一次就饶过你。」伙计嘴上吆喝:「再有下回,休怪老子送你进官府!」
    他抚著跌疼的脑袋瓜,生平头一遭被外人骂,心里却没怎麽难受。
    「原来吃饭要给钱……」怎不早说?偷溜出门前,他就会去找老嬷嬷要银子来使。
    下一回,他会记得了。
    伙计瞧他一身绫罗绸缎,非富即贵,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不然就上门要钱去。
    「走了、走了。」摆摆手,伙计像赶苍蝇似的,要他快滚。
    「走就走……」高颢环顾街上,男女老少好奇地观望著,甚至有人指指点点。纳闷多过於羞耻,他也不甚在意别人窃窃私语。
    第一章3
    接连数日,每逢午後他就偷溜出府,外边的花花世界胜过府里的苦闷,他像只自由的鸟儿,高兴飞到哪儿也无人会管,只要天黑以前回到府中。老嬷嬷端茶送饭来,即使瞧他身上脏污,只当他是在苑内玩泥沙,搞得脏兮兮。
    高颢心想,入夜後就更没人会注意他上哪儿。某一日,心血来潮,他当真入夜後偷溜出外,乐极生悲。
    几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注意这小子很久了,偷偷摸摸地尾随他逛市集、寻热闹,趁著一处四下无人之地,一窝蜂上前把人给拖入小巷子里,二话不说就打一顿。
    高颢闷头闷脑的挨了一顿揍,喊救命也没用。
    「干什麽打我!」被人逼入墙角边,他瑟缩著身子,看不清几个人的面貌,却嗅到一股浓浊的秽气,好似几个月没洗澡。
    「喂,小子,把身上的银子统统交出来!」一名较年长的孩子伸出了手。
    高颢屈居下风,被揍得鼻青脸肿,只得乖乖地交出一袋银子。
    那是他从帐房先生那儿偷来的呢。
    「嘿嘿……」年长的孩子把钱放入口袋,露出两排黄牙,称赞:「你挺识相的。」
    「……」他才不傻呢,遇到一群毛没长齐的盗匪,听那口音压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阿毛,咱们放过他啦。」
    「是啊,该走人了。以免被人给瞧见。」
    「不成。难道你们没瞧见他身上穿的,拿去当铺能卖钱呢。」
    「啊,也是。」
    「快剥了他!」
    顷刻间,高颢浑身被剥得仅剩下单衣和亵裤,抖啊抖的,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哈!快溜!」一群乞丐散光光,独留下高颢这个倒楣鬼不知该向谁哭去。
    很委屈地回到府邸的小苑内,他从窗口偷瞧老嬷嬷睡在仆房里像条死猪似的,挨了打,没人知情、没人理。
    他咽下满腹委屈,没掉半滴眼泪,迳自到井边打水把自己弄乾净。
    回到房内,找出一只小药箱,随便拿起瓶罐就往脸上、身上抹。
    一口气吹熄了盏灯,他躲回床上,越想越不甘心……他决定去缠三哥学点拳脚功夫,将来才不会平白被人揍了没得讨!
    南苑。
    年仅十四岁的高虎体格壮硕,敞胸露背的耍弄一把长枪,俐落的身手颇有少年英雄之姿。
    高颢躲在垂花拱门边偷瞧了好一会儿,忽地,三哥连翻了好几个跟斗,而他瞧得眼花撩乱,「刷」一柄长枪正对著自己,他吓了好一大跳。
    「颢弟,怎跑来了?」高虎一脸洋洋得意,打从心底就瞧不起他。
    「我……」高颢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终於鼓起勇气说:「我来找三哥教我功夫。」
    「哦。」他挑眉,颇好奇他怎会有此念头?「爹答应了?」
    「我……没问爹。」
    高虎想想也是,「你问了也是白问,爹不会允的。」
    「嗯。」他垂下头。
    高虎思忖:这位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弟弟在众人的心里毫无举足轻重的地位,自个儿对他虽称不上憎恶,却也不怎喜欢。谁教他小时候受老爷子的宠,吩咐众人对他打不得、骂不得、伤不得……啧啧,当真这麽宝贝嘛。
    瞧他此刻一副窝囊相,脸颊一大块瘀青八成是摔的。听夫子说他书读不好,老嬷嬷也说他成天只顾著玩,要爹甭指望他将来能有什麽出息。
    「呵呵……」既然如此,他乾脆编派个理由向爹说明让颢弟习武强身,这事儿就解决了。
    「好吧,瞧你这麽想学,我就教你。」高虎不怀好意的答应。
    高颢眉开眼笑,一叠声的说:「谢谢三哥,谢谢……」
    他跟前跟後的在三哥身边绕,「三哥哪时候要开始教?」
    「就从现在啊。」高虎把丑话说在前头,「习武难免会受伤的,我可不许你向爹娘哭诉哦。」
    「我知道,我不会说。」他有心学,就能忍痛。
    「刀剑无眼的,我先教你基本功,以後再慢慢教你耍刀枪。」
    「好好好。」高颢乐得好开心。
    高虎命令他蹲马步,「把下盘蹲得扎扎实实,别人动你,才不会三两下就跌倒。」
    「是。」高颢有模有样的练习,往後,每逢下午便来到三哥的南苑,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学。
    高虎也乐得高兴,打算将他教到够耐打的程度,因自己正缺个沙包来练练。
    第一章4
    历经半年後,高颢三天两头就被揍;不是脸被踢著,就是腿被踹伤。他无怨无悔,因三哥肯搭理自己,肯传授功夫呢。
    即使他只是个小跟班,三哥动不动就颐指气使,令他端茶送水,他也甘之如饴。
    偶时,武师瞧见高颢像颗肉包子似的挨打,心想他们是自家兄弟练练拳脚玩玩,也就没阻止。
    高颢为了耐疼、耐揍,每每回到小苑内,就央求老嬷嬷多端几碗饭菜来给他吃,一心只想快快长高、长壮。
    一日,教书的夫子实在瞧不下去这孩子身上经常带伤,遂问:「颢儿少爷,你做了什麽错事遭罚是不?」
    「没有。是三哥教我武功呢。」夫子连这个也不懂,切磋武艺会受伤,他的个子比三哥小,打输了也是应该。
    手拿小楷笔在半空中挥啊挥的比划,夫子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
    「胡闹!」
    「才不是胡闹。」高颢咕哝,自己认真得很。
    夫子摇了摇头,据他观察,这孩子心性不定,不够稳重,镇日活蹦乱跳,是否该找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伴读,好转移他习武的心思……
    暗自决定後,夫子当日就禀告老爷,所求获准。
    高颢右眼圈瘀青,左手也划出一道伤口,坐在房内的桌案前,喃喃念著之乎者也……呵欠连连。
    夫子不在,他对面坐著一位同龄的少年,时不时盯著自己;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面无表情。
    「g──」叹了气,高颢丢开书卷,一头趴在桌案,伸长的两手压住了对方的书卷,兀自闭上眼睛睡觉。
    黎生直挺挺地坐著,半个时辰过去,眼前人睡得可熟了。
    夫子打从老爷的书房回来,瞧见这副光景,脾气顿时冒了上来。
    「颢儿少爷!」他疾言厉色。
    高颢眨眨眼,语气慵懒地问:「什麽事呀?」
    「还不打起精神!」夫子又吼。
    黎生顺势踢了他一脚。
    「唉唷。」桌案下的小腿胫骨抽疼,高颢怒目横眉的瞪他,「敢偷袭我。」
    黎生面无表情,眼底却流露一丝轻蔑。
    高颢又趴上桌,双眼上吊地凑近他,「待学习完,你我到院子里打一场。」他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好。」黎生惜言如金,接受了他的挑衅。
    连连被人摔到地面,高颢吭都不吭一声。
    再度从地上爬起,他打从心底窜出的傲气袭卷了一身,「呸!」吐了一口含血的唾沫,他以手肘抹了抹撞破皮的嘴角,越挫越勇地放话:
    「我一点儿也不怕你!」
    黎生歪著头,眉皱了皱。他是疯子吗?怎麽也打不怕是不?
    高颢趁他失神,一古脑儿冲撞过去,「碰!」两人摔个四脚朝天,高颢的身下压著他。
    「呵,这下子换你跌跤。」话落,他眼一花,领子被人给提了起来又放下,傻愣愣地坐在地上瞧著黎生已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你……好大的力气。」这半个多月来,他好歹也长高长肉了,黎生高高瘦瘦的,打哪儿来的蛮力?
    他没解释自己天生就力大无穷,仅是说:「你学的功夫很别脚,打不赢我的。」
    高颢顿时泄了气,恼羞成怒:「你胡说!我学了好久的功夫,才不会别脚!」
    「只会挨打,不懂防身,这不是学功夫,是学耐揍。」
    他反驳:「三哥说了,耐揍也是功夫!」
    黎生耸耸肩,不与他在嘴皮子上逞英雄。
    高颢也闭上了嘴,未脱稚气的表情仍充满倔气。
    「我们也别打了。」黎生伸手将他拉起,也许是一时同情心作祟,主动提出:「我教你小擒拿。」
    「啊,真的吗?」高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听错?
    「真的。」黎生露了一套招式演练,又抓又掐的,三两下就将他摔个四脚朝天。
    不过这回,没让他跌疼了屁股。
    「看清楚了吗?」
    高颢躺在地上,连连点头。
    黎生仍抓著他的衣襟,说:「从明儿开始,你只要乖乖的读书,夫子教什麽,你就得学什麽,我自然会教你更多的功夫。」
    「不骗我?」高颢瞠大著眼,内心充满了惊喜。
    「当然。」他把人给提了起来,催促:「进屋去吧,夫子罚你抄写书卷,要我盯著你呢。」
    「噢……我不要!」他哀号。
    第二章1
    日复一日,高颢渐渐稳定了心性,坐在椅子上一时半刻也忍得。到了午後,他就往三哥的南苑去练拳脚,一旦挨了打,翌日就缠著黎生教新招式破解,就这麽一来一往,拳脚功夫大有精进,渐渐挨打的次数少,能还手的次数多了起来。
    高虎并非草包,逐日察觉颢弟不再蠢笨得打不还手,原本也没多在意偶尔挨了颢弟几拳,次数一旦多,他派人打听之下,恍然明白原来颢弟的伴读也会两手。
    久而久之,他懒得教了。
    「颢弟,以後你别再来南苑,爹要我们适可而止。」
    高颢一听之下,颇失望。
    处在府邸内,十天半个月也没能见著爹几次面,娘就更不用说了,压根不需要他日日去请安。
    他不喜与女子纠缠,府中的丫鬟都嫌他衣裳脏呢。
    此刻,偷觑著一名丫鬟和三哥眉来眼去的,人端了茶给三哥,离去时,三哥在她臀上捏了一把。
    高颢懵懂无知,对男女情事一窍不通。
    「你还不走?」高虎回过头来,看他愣著像傻瓜似的。
    「哦,走就走……」
    高颢神色黯然地回到小苑内。
    黎生瞧见他,问了句:「又挨打?」
    他摇头,「三哥不理我了。」
    「哦。」黎生向来不过问他的f事,尤其是夫子时时耳提面命,身在官家,要懂得明哲保身。
    高颢的爹是当今太后的外戚,虽不掌权,但背後的势力不容小觑。
    他当伴读好一阵子了,暗自观察高颢在府邸之中,毫无地位,说穿了是爹不疼、娘不爱。颇纳闷,手足之间的待遇怎差这麽多?
    「你也不想理我了吗?」高颢见他不说话,像个闷葫芦。
    「我是没法子理你。夫子授命让我来陪你读书,这阵子你表现得好,再也不需要我陪了。」
    「啊?」他惊愕不已。
    黎生拍拍他的肩头,「明儿,我不会再来了。」
    高颢呆若木鸡。
    黎生转身进房,愿意陪他最後一段时光。
    高颢在原地顿足,气恼。三哥不理他也就算了,但是黎生……长这麽大,他是对他最好的同龄玩伴,可是也要弃他而去……
    他将再度面临苦闷、无人搭理的境地……就因为表现好!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抡紧拳头,幼小的心灵汹涌澎湃,他立誓:再也不学好了!
    高颢仗著自个儿会拳脚功夫,出门在外不用怕再遇上盗匪,不过银两有限,总不能每次都去帐房偷银子。
    三更半夜,身无分文,究竟要上那儿找银子?
    张望著房内,突然灵机一动,他从衣柜搜了几套衣裳,「嘿嘿……多亏了曾被洗劫一空的经验,才知衣裳可以典当呢。」
    他赞叹自个儿真聪明,找来一块布,打包了衣裳,藏到床底下去。
    「明儿,我就偷溜出府外,拿去当铺换钱。嘻嘻……」
    他乐得躺上床,翘著腿,好半晌都睡不著。好不容易挨到快到天亮,眼皮子终於沉重地合上,直到夫子找上门了,他才醒来梳洗、念书。
    晌午,吃饱喝足,他故意在床上撒泡尿,旋即一溜烟的出去喊:「老嬷嬷……我尿床了。」
    老嬷嬷吃了一惊,「颢儿少爷都几岁的人了,怎还尿床?」
    他故作心虚样,低著头乱瞄地上,「我……昨夜喝多了水……」
    「哦,不碍事就好。老奴这就去拆被子来洗。」
    「嗯。」他一翻白眼,贼头贼脑的瞧老嬷嬷迳自去忙,而他也不f著,待人走得远了,立刻捞出床底下的布包,跑到墙边挪开几盆花,钻啊钻地爬出府外。
    为防别人发现他失踪,他伸手将盆栽给挪回洞口,再拔些杂草遮掩,安了心,蹦蹦跳跳地逛大街去了。
    第二章2
    读书识字也是有好处,他搂著布包放眼搜寻各店家的幌子,找到一家「日升」当铺,他揭开帘子钻入内。
    踮起脚尖就喊:「我要当衣裳!」他将布包塞入柜台上的洞口,等著人家给银子。
    掌柜的瞧他半大不小的模样,人生得挺俊的,浓眉凤眼,一对耳珠子比常人大得多,看起来也颇机伶。
    「这位小兄弟,衣裳打那儿来的啊?」
    「我的啊。不然会是谁的?」掌柜问啥废话。
    「哦……」他又瞄了一眼小少年,穿著不俗,是富家子弟。怎拿衣裳来典当?
    「不能换钱吗?」高颢有点紧张。
    「不是不能,只不过换不了多少。」掌柜存心坑他。
    「喔,能换多少就多少。」高颢不计较。
    掌柜从抽屉内拿出一串文钱,开立收据後,一并交给他。
    高颢眉开眼笑的,钱到手,收据一扔,一溜烟的跑出当铺外。
    「呵呵……」从小到大,他没吃过外边的零嘴儿,拎著铜钱就往摊贩边跑,一会儿买糖葫芦,一下子又买蜜饯,瞧见了新奇的玩意儿,他就买来玩,整路上叮叮咚咚地敲响手中的波浪鼓,看见街边围拢著一群人,吆喝声、拍掌声,吸引著他驻足围观。
    高颢低头钻入最前头,瞧著一名壮汉耍刀弄棍的好不精彩,片刻後,换上一名妙龄女子在抛圈圈,五颜六色多花俏啊。
    他瞧得双眼发直,一时不察,系在裤头边的铜钱给人摸了去。
    待表演结束,群众们纷纷打赏,他才惊觉自个儿的钱不翼而飞!
    「有贼,我的钱不见了!」他高喊好几声。
    周围的几个大人们看了他一眼,有人说:「小兄弟,这市集上来往的人潮多,身上的钱得自个儿保管好,你说有贼,没人有法子帮你哪。」
    「是啊。」一名妇人也说:「钱不见了,找你爹妈要去。」
    众人瞧他身上的缎子少说也得花几两银子买,人分明是富家公子哥,八成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世故,才这般大惊小怪。
    高颢不是傻瓜,见多了人们无动於衷的神情,当下也不再说话,自认倒楣地走了。
    垂头丧气,浑然无觉有一人紧跟在後。只闻那人忽地冷笑:「我知道是谁偷了你的铜钱。」
    他愕然回头,说话的人是一名少年,五官生得真好看,可惜予人阴沉之感。
    「你叫什麽名字?」对方问。
    他老实地说:「高颢。」
    「耗子是吧。」嘴角微微勾起,孟焰摆明著嘲笑他在阴沟里被人给坑了!
    「来吧,我带你找人晦气。」反正f著也是f著,他的眼可尖了,这耗子一身穿著太过显眼,说不定和自个儿的身分不相上下。只不过人有点蠢笨,没本事混在龙蛇混杂之处,难免吃闷亏。
    高颢压根不知对方的身分,三个月前册封为王爷,心高气傲,出门都是找人晦气。
    他跟著人走往愈渐偏僻的道上,两旁都是矮房,巷弄窄小,邻近有几条野狗,不禁忐忑不安,他究竟要带他去哪儿?
    孟焰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怕什麽,有我在,没人敢动得了你。」
    「哦。」高颢半信半疑。
    两人转入一条死胡同,前方的宅子破落,屋瓦七零八落的。远远地就听见了人声、笑声。
    孟焰大摇大摆的走进破屋,一竿子人等脸色丕变,登时逃的逃、跑的跑。
    他擒贼先擒王,逮住了一个名叫焦三的小子。
    「哎哎哎……爷──」焦三被人给勒住领口,心想这下子完了……
    双腿一软,被人扔到地上,一抬眼,瞪得跟铜铃一般大。「这……位爷是……」
    高颢不明所以,询问:「你抓了他,莫非我的铜钱是他偷的?」
    孟焰使个眼色,「你搜他身上不就知道了。」他一脚踩上了焦三的背,以防人跑了。
    「哎唷……爷轻点……」
    高颢蹲下身来搜,东摸西摸了一阵子,终於在对方的衣襟里面捞出了一串铜钱,还有玛瑙坠子等等。他只拿属於自己的,站起身来,说了句:「谢谢你。」
    「甭客气。」孟焰皮笑肉不笑,挑高了眉,说:「我帮你找回铜钱,这份情,你记著了。」
    「当然。」高颢很感激他哩。
    孟焰大发善心放过焦三,「你走吧,别再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下回落在我手上,可不会便宜你!」
    「当然、当然,小的这就滚得远远的。」焦三吃过这人的亏,连滚带爬的逃命去,已管不著偷来的东西还没分赃妥当。
    孟焰瞧都不瞧地上的小玩意儿,哼了句:「一些破玩意儿也值得拿命去偷,这群贼真不长进。」
    高颢一听,如当头棒喝。急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姓孟,单名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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