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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难道弱者就该死吗?”
    楚绍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在岛上就是如此,如果你想改变什么,先让自己强大起来再说吧。”解挽舟坐在桌边,低头沉吟不语。
    楚绍云从怀中摸出几张纸来,道:“好好看看。”解挽舟诧异地接过,只见首页纸上工工整整写着“点鳞步”,后面几篇步法身形画得清清楚楚。楚绍云在一旁道:“这是师父传给我的轻功步法,给你练练吧,也许有用处。”
    解挽舟心中感激万分,道:“楚师兄,真是太谢谢你啦,我……”楚绍云一摆手,阻住他的话:“你好好练功就是了。”解挽舟知道他不喜人多言,当下也不再说,拿着纸凑到灯下细瞧。这“点鳞步”乃江雪涯无意之中独创出来,他一向心思婉转,九曲十八弯,弄出这轻功步法也是如此,虽然只有短短几式,但极为繁复,身形眼神都有无穷奥妙。解挽舟越看越喜,一边动唇默读,用手指在桌上比划,到最后兴之所至,跳起来在房中一招一式地演练。楚绍云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声提点一两句。
    解挽舟极为聪慧,半个时辰便将步法牢记在心,两个时辰已练得极为熟稔。只见青衣衣袂翻飞,身影翩翩,倏忽往返,飘若游云,末了停步凝神,气不长出,目光晶亮。他心中得意,对楚绍云一仰颌,微笑道:“如何?”
    楚绍云面无表情,只道:“嗯。”
    解挽舟听不到他夸奖,甚是失望,一下子坐到椅上,道:“真累,肚子好饿。”楚绍云从床边捧起书来,道:“去用膳堂,兴许还有饭菜。”
    解挽舟想起井家兄弟,头一偏,道:“我不去。”
    楚绍云猜到他又受井家兄弟奚落,皱眉道:“难道你以后永远不去吃饭?”
    解挽舟咬着唇,低声道:“楚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后定会用心习武再不任性,可我今晚真的不想去用膳堂。”他的脸隐在灯影里,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带着一种淡淡的哀伤和孤凄。
    楚绍云注视他半晌,慢慢走到门前,对守在外面的侍从道:“去把我的夜宵点心端来。”
    解挽舟次日一早便赶去崖边,信心十足,远远竟见蒋雁落已然等在那里。他紧走两步叫道:“蒋师兄,昨晚楚师兄教我功夫啦,叫‘点鳞步’!”蒋雁落道:“哦……那恭喜你啦,今天没酒喝,可不能偷懒。”解挽舟一笑,道:“那是当然。”和蒋雁落并肩而行,道:“蒋师兄,你得帮我提点提点。”蒋雁落搔搔头,道:“你这可真为难我了,‘点鳞步’师父只教给楚师兄一人,他传给我的是‘飞雁法’,似乎不尽相同。”
    解挽舟一皱眉,随即开颜道:“无妨无妨,正所谓一通百通,都是轻功心法,你提点的总没有错。”说着,向海滩跑去。蒋雁落摸摸怀中昨夜刚写好的“飞雁法”秘笈,自失地笑笑,纵身跃起,跟上解挽舟。
    昨夜解挽舟练了半宿,自觉成竹在胸,却不料真要用来提水,并不见如何快捷。解挽舟皱眉思忖一阵,又向蒋雁落讨教几个疑问。初始之时,蒋雁落尚能解答,但毕竟对“点鳞步”所知不多,到得后来也只能摇头苦笑。
    解挽舟又练了几趟,始终无法再进一步,只好早早回去。吃了晚饭去找楚绍云,哪知这个师兄突然装聋作哑起来,无论问什么,只一句:“你再仔细琢磨琢磨。”解挽舟连问几声,得不到解答,倔脾气一上来,索性不问了,自己天天到崖边,边练边揣摩。轻功或有进益,但要练成“点鳞步”总是差些,那缸海水也只能灌到一半,再多一分也不成。
    转眼间过了月余,天气渐渐变暖,海边冰川消融,大雁成群结队地凌空飞过,林中枯草间,嫩嫩茸茸地吐出新绿。
    解挽舟清晨起身,绑好“炼云片”,走出屋子,却见楚绍云正提着水桶在自己门前,弓着身忙碌。他凑上前细瞧,楚绍云一手提桶,一手拿着水瓢,正一瓢一瓢往几根矮小的枯草根上浇水,遂问道:“喂,你干什么呢?”
    楚绍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解挽舟,也不回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浇水一边道:“开春了。”
    “啊,是。”解挽舟瞧瞧楚绍云弯下的后身,“你这……”
    “给花浇水。”
    “花?”解挽舟仔细打量一番那几株插在地上的枯根,也就长过小腿,看不到一点生命气息,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花?”
    楚绍云直起身子,随手把瓢扔到桶里:“月季。”
    解挽舟瞠目结舌,瞪着那几根枯枝:“月季?”
    楚绍云点点头,将水桶交给一旁侍从,接过布块擦擦手,道:“是月季。眼下还看不出来,等天再暖和些,就会吐牙,抽枝,然后开花。”解挽舟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以前还以为是杂草呢。”
    楚绍云一笑,道:“是,还未长成的时候,谁也猜不到它们能开得那样好看。”
    解挽舟头一次看到楚绍云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再不似以往那般平静淡然。他注视着刚刚浇灌的那几株花,目光柔和,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一丝怜惜。那抹笑容极浅,几乎让人察觉不出,却给这个永远平淡如水的人,带来一种说不出的生动韵味。
    解挽舟瞧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指着楚绍云“啊”地一声。楚绍云回头道:“怎么?”解挽舟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楚绍云见他神色古怪,微感诧异,但见他不说,就不再问,转身进屋。
    原来,解挽舟猛地记起蒋雁落的话来,谁成想这个木头一样的楚大师兄,会的一门手艺居然是养花。想象楚绍云木讷着脸,端着一盆绿叶粉蕊,娇艳欲滴的月季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他正胡思乱想,只听得楚绍云扬声问道:“‘点鳞步’练得怎么样了?”
    解挽舟叹口气,道:“百尺竿头,难进一步。”
    楚绍云看他一眼:“缸里的水能灌进多少了?”
    解挽舟想了想,道:“半缸。”
    楚绍云点点头,在角落里找出一把锄头,放在一个竹筐里,背在身上,道:“走吧,跟我上山。”
    “干什么?”
    “去看看山上的花草都长得怎么样了,挑两株带回来,顺便――和你提一提‘点鳞步’的秘诀。”
    解挽舟心中一喜,却偏偏嘴硬,脚尖在地上一蹭一蹭,偏头看向一边:“你不是说让我自己琢磨么?――”
    楚绍云走到门前:“那你到底去不去。”
    解挽舟一跳跟上:“去,当然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小孩发烧就得去医院呢?
    海日生残夜
    金沙岛西北至西南皆临海,九重关卡就设在这边,东边则是连绵的高山,在血筑和群山之间,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楚绍云带着解挽舟自北而上,沿着山路蜿蜒上山。此时春寒料峭,虽然枝干吐芽、地翻新绿,但不过聊有春意而已,满眼看去仍是处处萧索,冷风森森。楚绍云也不施展轻功,只是安步当车,慢慢前行。解挽舟不识草药,见楚绍云只顾低头走路,连根枯草也不锄起来,顿感无聊,问道:“大师兄,你到底要采什么药?”
    楚绍云在前面道:“随意看看。”
    两人从早上走到中午,在大树下吃口干粮,又继续向前走。解挽舟再忍不住:“大师兄,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楚绍云看他一眼:“到了你就知道了。”
    解挽舟心里嘀咕,忽然想到:难道他偷偷定好计策,带我逃走?又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但他深知楚绍云的秉性,若不想说,就是问个百八十遍,也别想掏出一个字来,索性就不问,紧跟在后面。
    眼见日头偏西,晚霞映红天边,楚绍云遥遥一指,道:“在那边。”解挽舟抬头看时,那边有个黑黢黢的大山洞。两人走进去,解挽舟道:“大师兄,我没带火镰火石。”
    楚绍云走在前面,声音传过来闷闷的:“不用。”
    这个山洞甚大,越向前走越黑,到最后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睁大双眼也看不清一丝一毫。解挽舟只觉陡然之间,洞内就没了声息,他心头一慌,道:“大师兄,前面还有路吗?”
    问了两声,听不到楚绍云回答,解挽舟连声喊道:“楚师兄?――师兄――”摸索着向前走,忽然脚下一空,险些跌倒,解挽舟见机极快,右足踏空,左足立时用力等地,双脚跃起,一个踉跄才站稳。这一来却不敢再向前一步,停住大叫:“楚师兄――楚绍云!――”
    没有声音,这漆黑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解挽舟一人。凝神倾听,竟连楚绍云的呼吸声都听不见。解挽舟一颗心砰砰乱跳,手心出汗,暗道:怎么回事?难道这是个陷阱,莫非是江雪涯……难道大师兄已经遇害……一想到此节,更是惶恐万分难以自持,大声嚷道:“师兄!楚绍云!”再顾不得四周漆黑一片,伸出手臂踉踉跄跄向前走,喊到后来隐隐已有哭腔。
    突然,肩头被人轻轻一碰,解挽舟急忙后撤,闪身避开,出掌前击,竟被那人紧紧握住。解挽舟大骇之下刚要呼喊,只听耳边传来楚绍云的声音:“别怕,是我,跟我走。”依旧不急不缓的语调,解挽舟却无异于天降纶音,一把抓住他的手,又气又急:“你跑哪里去了?”
    楚绍云似乎笑了一下,道:“怎么,害怕了?”
    解挽舟哼了一声,不想说是,又不想说不是。楚绍云问道:“为什么害怕?”
    解挽舟气道:“我才不怕!”过一阵,又支吾地道,“这么黑,都看不清……”楚绍云又笑了笑,道:“不错,害怕是因为看不清,你自己好好想想。”
    解挽舟这才恍然,原来楚绍云是在教他对敌真谛,不由低头暗自揣摩。楚绍云也不再说,只拉住解挽舟的手,默然前行。黑暗之中山洞里寂静如夜,只听得步履跫然,初始时一个走一个跟,到后来连在一处,再也分辨不清。
    也不知走了多久,渐渐有了光亮,可见地面凸凹不平,两边石壁怪石突兀,似乎是一天然洞穴。再向前走,隐约听到海浪的轰鸣。楚绍云道:“就到了。”两人沿着洞窟一个转折,眼前陡然一亮,竟已到了洞口。
    解挽舟当先跃出,这才发觉二人竟是置身于万丈悬崖之间,当中一块大石突出来,悬于半空,形成一个平台的模样,不过数尺见方,两人站在上面,需得紧紧靠在一起,才不会失足跌落。
    头上悬崖犹如刀劈斧凿,立陡立崖,也看不清距崖顶到底多远。天上繁星点点,月色如水。脚下便是滔滔汪洋,海水漆黑如墨,巨浪翻卷舔舐崖底,哗哗作响。
    解挽舟长长吸了一口气,带着腥味的海水冲入鼻端,冷冽而潮湿。遂笑道:“这里好!大师兄你可真厉害,这种地方也能找到。”
    楚绍云道:“也没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过来看看,慢慢地就好了。”解挽舟一笑,道:“你还能心情不好?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呢。”
    楚绍云道:“放不放在心上,用不着别人知道。”
    两人贴得极近,彼此呼吸相闻,解挽舟坐到石块边沿,双腿垂在外面,楚绍云盘膝坐在他身旁,解挽舟道:“师兄,你心情为什么不好?”
    楚绍云抬起头,看着黑缎子一样的天空,道:“有一次,师父让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比试。”解挽舟自然知道“比试”二字的含义,猛地一回头,道:“你把他杀了?”
    楚绍云仰望星辰,默然不语。
    海风呼哨着在耳边擦过,解挽舟注视着楚绍云,问道:“大师兄,如果有一天,师父命令你和我比试,你会杀了我么?”
    楚绍云闻言,看向解挽舟。少年的脸在朦胧的月色下,只能看出些许的轮廓,眸子清澈如水,星子一般亮。他摇摇头,说:“不会。”
    解挽舟自失地笑笑,低声道:“要是真有那一天,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恨你,在这岛上,要活下去太难了,能死在你手里,只怕还好些……”他垂下眼睛,看远处和黑暗融在一起的大海。几个月的磨难和挫折,终于使这个骄傲的人,认清眼前形势的艰难,不再是那个目空一切、莽莽撞撞的少年。
    楚绍云道:“我和蒋雁落,都是自幼在这岛上长大,师父教我们读书认字,也教我们习武练功,但他也令我们自相残杀。快二十年了,当初二十来个孩子,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
    “那霍海生呢?”
    “他是我十三岁时,师父出海带回来的第一批弟子。那时他长得又瘦又小,其貌不扬,谁都以为他会是最先死的那一个,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死,反而后来武功大进,管理黑衣部,地位仅次于我和雁落。”
    解挽舟皱眉道:“江雪涯把我们抓来,到底为了什么?就是看我们一个一个死去他才高兴么?”
    楚绍云道:“师父只说过,要教出一个继承衣钵的弟子,成为下一代‘血玉印’。你见过苗疆人制蛊么?”解挽舟摇摇头。楚绍云道:“我见书上写过,就是把五种毒虫放入一个大瓮中,相互撕咬,哪一种能活到最后,就是蛊王。”
    解挽舟“啊”地一声,道:“原来我们都成了毒虫了,要是这样,最后能活下来的,决不会是我。那些人阴险狡诈无恶不作,我宁可自杀,也绝不做鸡鸣狗盗丧尽天良之事!”
    楚绍云道:“阴险狡诈不见得就能活下来,光明磊落也不见得就活不下去。”
    解挽舟握紧拳头,道:“他们一向以多欺少,仗势压人,而且下毒、使诈无所不用其极,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想不被其所害千难万难。”
    楚绍云慢慢地道:“也不算难,只要你比他们武功都高,自然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解挽舟思忖半晌,握紧拳头,道:“不错,得比那些凶徒更厉害才行。”眼望楚绍云,道,“如果我的功夫能有师兄这么高,就不怕他们啦。”
    楚绍云轻笑一声,道:“我算得了什么,一山更有一山高,听说你的兄长解真,剑法就极厉害。”解挽舟听他提起解真,就满腹怨恨:“大哥名满天下,没想到竟被江雪涯这个宵小害死。楚师兄,你说难道江雪涯的功夫比大哥还要高?”
    楚绍云摇头,道:“师父的功夫到底怎样,我也不知道。不过杀手的目的是杀人,又不是比武,功夫高低倒在其次。”解挽舟重重地点点头,道:“那是当然,江雪涯用尽手段害死大哥,我早晚得找他报仇!楚大哥,等我们杀死江雪涯,从这里逃出去,你去我家吧,你对我这般好,我娘一定会报答你。”
    楚绍云眼望天边,吐出一口气,淡淡地道:“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金沙岛,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解挽舟立时来了兴致,道:“无妨无妨,还有我。从小我娘就带我去过好多地方了,杭州、太湖、福建、柳州……你没去过的,我陪你去;我没去过的,咱们一起去。到那时,你我仗剑游江湖,侠义荡九州,可比在这个孤岛上痛快多了。”说着昂起头来,将拳一挥,颇为意气风发。
    楚绍云微微笑道:“还是先离开这岛再说吧,外面不见得有多好,留在这里也不见得有多坏。”解挽舟心中不以为然,转念一想,楚绍云未见过家乡风土人情花红柳绿,自然会这么想,等到时候带他出去游玩便是,一定让他大吃一惊、目不暇接。
    两人说说笑笑,眼见半个月亮越升越高,解挽舟困意上涌,连连打个几个呵欠,嘟囔着:“楚师兄,你到底让我看什么啊?”
    楚绍云伸出手臂,将他揽在怀里,道:“你先睡一会。”解挽舟耐不得,歪在楚绍云身上睡着了。
    朦胧之中,似乎是母亲,端着酒酿梅子,笑吟吟地放在桌上。自己拿着象牙箸,去夹梅子,却无论如何也夹不起来,正在心里暗自赌气,忽觉身旁一人碰他,轻声唤道:“挽舟,挽舟。”
    解挽舟猛地警醒,睁开眼睛,转头看时,却是楚绍云,指着东方道:“你瞧!”
    只见海天交界之处一道绚烂朝霞,彤云密布。在这云蒸霞蔚之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瞬间映红了海面。
    解挽舟生长在江南水乡,何曾见过这等波澜壮阔的情景,又惊又喜,一跃而起,叫道:“海上日出!”
    不过这一会的功夫,已然又是一番景象,刹那间太阳散发光芒万丈,天地一片透亮,灼得人睁不开眼睛。
    楚绍云道:“师父对我提过,他就是在崖顶,看到海上日出,突有所感,创下‘点鳞步’。你练的熟是熟了,却缺少精髓,因此才不能更进一步。你仔细看看吧。”
    解挽舟这才得知楚绍云带他前来的深意,极目远眺,只见海面波光粼粼,仿佛夜空中的星星突然齐坠海面,忽明忽暗。那一闪一闪的亮光,就像一个步履轻盈的舞者,踏出的点点舞步。解挽舟不由自主伸指虚拟轻划,“点鳞步”一招一式顿时变得清晰无比。他深吸一口气,对楚绍云道:“大师兄,我懂了。”
    蒋雁落提着酒壶,坐在北崖边,不知不觉就等了整整一夜。他望着天边升起的朝阳,自失地笑笑,将壶中冷了的酒,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东风又做无情计
    解挽舟既领悟“点鳞步”真谛,轻功一日千里,过了半个月,已然能提大半缸海水,再过十几天,终于能将水缸装满。等他倾入最后一桶水,蒋雁落在一旁鼓掌相庆:“好,好轻功!这一下我总算可以把那坛杏花树下的美酒启出来了。”
    若是数月之前,解挽舟尽管嘴上谦逊,心中也不免志得意满,但这次却只道:“蒋师兄,先不忙,我去告诉楚师兄一声。那杏花酒不急着喝,我这不过刚刚开始,江雪涯还没教我功夫呢。等我杀了井微井奎,给单阳报了仇,咱们一醉方休。”蒋雁落一笑,道:“好,那你去,我等着。”
    解挽舟回到青衣部,楚绍云正在门前摆弄月季。花朵的枝干已经抽出来了,嫩绿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衬着地上茸茸的小草,青翠可爱。
    楚绍云听得解挽走过来时步履轻快,显得心情极好,立时猜出他练成了“点鳞步”。他放下锄头,用侍仆递过来的布块擦擦手,转身道:“走吧。”
    解挽舟刚要开口,听了这话一怔,道:“去哪里?”楚绍云道:“自然是去见师父,你已经把水缸装满了,他得教你功夫。”解挽舟叹口气,道:“什么也瞒不过你。”楚绍云进屋拿出个小红盒子,放在怀中,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血筑。
    江雪涯午睡刚醒,侍从挑起窗子,和煦的春风透过绿凌窗纱,吹得人身心舒畅。他歪在窗下大躺椅上,悠闲自得地品着毛尖。听到侍从禀报,只略抬了抬手。待楚、解二人走进来,江雪涯微微一笑,道:“不错啊,这么快就练成了。”眼波流转,轻睨低头不语的楚绍云。
    解挽舟道:“你的要求我做到了,快教我功夫吧。”
    江雪涯放下茶盏,道:“啧啧啧啧,这是求人的语气么?练了这么久,这性子还不见改一改。”解挽舟哼道:“我改不改与你有什么相干,只盼你不要食言而肥。”
    江雪涯道:“我这个人做事一向公平,以往每杀一人就要对方答允一个条件,如今也是如此。我只说你装满水缸后,会教你功夫,可没说教你什么功夫。”
    解挽舟皱眉道:“那你待怎地?”
    江雪涯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我现在就可以传你剑法,不过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他盯住解挽舟,“在黑衣部,为奴半年。”
    楚绍云心中霍地一跳,偏头看向解挽舟,少年的双眸被怒气烧得晶亮,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楚绍云沉吟一下,躬身道:“师父,挽舟性格倔强,又娇生惯养,只怕服侍不好黑衣部的弟子,不如去褐衣部……”
    江雪涯冷笑一声,道:“你怎么不说去你的青衣部?你和蒋雁落天天在这孩子身边捣鬼,当我不知道?去褐衣部?还不如留在你身边当大爷,习武什么的就别提了,以后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楚绍云刚要再说,忽听解挽舟沉声道:“一言为定!”
    江雪涯别有深意地笑笑,道:“好。既如此,绍云,你带他去吧。”楚绍云暗叹口气,道:“是。”拉着解挽舟向外走去。
    若是蒋雁落,只怕就要又埋怨又劝告地让解挽舟改变主意,再想法让师父换个条件。但楚绍云生性少言寡语,又觉得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在前面带路。解挽舟问道:“楚师兄,江雪涯不教我学功夫,让咱们去哪儿?”
    楚绍云边走边道:“在这个岛上,谁也教不了谁,要练功夫只能自己学。”
    解挽舟“啊”地一声,叫道:“那我还应允江雪涯做什么。”楚绍云道:“可是没有师父允许,想学只怕也不容易。”
    两人来到江雪涯房后,穿过密密的树林,又沿着山路向山上走,到了尽头竟是两处断壁,当中足有数丈,连条锁链也不见。
    楚绍云折下一根树枝,道:“看清楚了。”手指轻弹,树枝平平飞出。解挽舟只觉眼前青影一闪,楚绍云紧随其后,身形腾飞如鸟,一跃两丈有余,足尖在树枝上轻轻一点,树枝受力向下跌落,楚绍云却再次跃起,一个转折,轻飘飘落到对岸,转过身来,向解挽舟招一招手。
    这等轻功,解挽舟自忖绝对无有,心下不禁惴惴,慢慢解下身上“炼云片”。他不敢托大,没有折取树枝,反而捡了一块石子,一咬牙,弹指而出。
    解挽舟提气跃起,居然身轻如燕,心中又惊又喜,到得中途足尖一点石子,依法炮制落到对面。他万万没料到短短数月,居然轻功精进至此,简直难以置信,眼望楚绍云道:“大师兄……”
    楚绍云却一脸平静,似乎本该如此,用不着如何惊奇,只道:“走吧。”解挽舟紧紧跟上。
    这崖顶上没有人,只有一爿小小茅屋,甚是简陋,却极为干净。解挽舟随着楚绍云推门进去,只见屋中无桌无床,三面墙边放着大大的书架,上面挂着木牌,上写:“江苏”、“浙江”、“河朔”、“京畿”等等地名。
    解挽舟四下打量一阵,走到左边的书架前,随手拿起架子上一本薄册子,封面竟然写着一行小字:轻雾心法。解挽舟吃了一惊,道:“这是辽西顾家的绝技啊,怎么会在这里。”抬头一瞧,果然这一排架子上挂着“辽西”二字的木牌。翻开看时,里面身法描述精细,字意古朴,显然并非伪作。他连走连看,山西通家铁背刀法、安徽聂家百转鞭、福建林家孽杀劈碑掌,还有辽东宋家、河南张家……
    楚绍云道:“师父以前在外面做杀手时,每杀一人需得让对方应允一个条件,首要条件就是要那一家的武功秘籍副本。他杀的人越多,这里的秘籍就越多。”解挽舟几步来到挂着“姑苏杭州”木牌的架子前,翻了几本,赫然看见一个册子上几个楷体字:“梦回剑法”,连忙拿起来细瞧。
    “梦回剑法”乃解家独门秘籍,传子不传女。他年纪尚幼,虽天资聪颖骨骼清奇,也只学了三式。这册子上所录,居然和自己以前默背的口诀一字不差,解挽舟越看越是胆战心惊,双手不禁微微发抖,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
    楚绍云走到他身边,道:“你可曾听说过秘籍曾经流传出去?”
    解挽舟断然道:“绝无可能!家父家母对我极为宠爱,才会传给我一招半式,家父和家兄,都是到了十八岁之后才学的。家里对这秘籍监管极为严格,连我都未曾有幸得见,是母亲去抄录下来,再拿给我看,背下来之后立时烧掉。”
    楚绍云皱眉道:“如此说来,能看到‘梦回剑法’,并写下来的,只有解家寥寥数人而已。”解挽舟听出他话中之意,立时道:“绝非家中人所为!我解家人人光明磊落,怎会有这种数典忘宗的宵小之辈!”
    楚绍云斜睨他一眼,道:“你可别忘了,是谁请师父杀解真的。”
    解挽舟心头猛跳,颤声道:“你是说……你是说……”
    “交出‘梦回剑法’,是师父杀死解真的代价,如果不是解家人,又有谁能这么做?”
    解挽舟呆若木鸡,冷汗涔涔而下,只道:“不可能……不可能……”楚绍云也不再说。解挽舟内心犹如火焚,深知楚绍云猜测的既有道理,但要承认自家门中出个叛徒,实在太难。莫非是解君来表叔?他一向好赌,输急了卖出秘籍也未可知,但他又为何要杀死解真?莫非是解中表哥?这一辈掌门不立他而立解真大哥,于是怀恨在心?可是解真是长房长子,立为掌门天经地义,又莫非……
    他心思百转,只听得耳边传来什么声音,似是楚绍云说了一句什么,也没有细听。忽觉楚绍云一拍肩头,解挽舟一颤,转头看楚绍云面目居然一片模糊,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天色已经很晚了。
    楚绍云道:“这里不准点灯,你选好,咱们就回去。”
    解挽舟定定心神,一字一字地道:“楚师兄,我就练解家的‘梦回剑法’。我要给单阳报仇,要平平安安地从这个岛上出去,要揪出那个出卖解真大哥、抄录秘籍的家族败类!”
    楚绍云深深地看他一眼,道:“走吧。”
    两人回到“血筑”,却见蒋雁落竟也站在那里,看见他们,对着解挽舟一脸苦笑,微微摇了摇头。原来他担心解挽舟会被师父为难,特地过来求情,却被江雪涯痛训一顿。
    江雪涯接过解挽舟手中的“梦回剑法”,一笑,道:“就知道你会选这个。”他走到香炉前,展开宽宽的袖子慢慢地熏着,道:“剑法先放在我这里,只要你在黑衣部为奴半年,之后就会给你。”
    解挽舟道:“你可得说话算数。”
    江雪涯嗤笑:“你还不配让我撒谎。”抬头看看外面的树影,又道,“不过有要求。在这半年,你不许用武、不许反抗、不许违背黑衣部内任何人的命令,最重要的,不许说话。如果违反一点,就不必再学了。”
    蒋雁落失声叫道:“师父,您这也太苛刻了,还不让说话,不得憋死啊!”
    江雪涯扫他一眼:“还有,这件事你们两个谁也不许插手,否则你们自己教吧。”蒋雁落焦急地道:“师父,这也不成。挽舟要对付井家兄弟给单阳报仇,这事岛上弟子都知道,他去了黑衣部不就是送羊入虎口吗?”
    江雪涯冷哼:“那是他自己浮躁,弄得岛上无人不知。”看了看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楚绍云,沉吟着道:“这样,解挽舟去黑衣部为奴,如果残了,黑衣部所有人自断一臂;如果死了,黑衣部所有人自裁。蒋雁落,这下你可放心了。”
    蒋雁落涨红了脸,还要再说,解挽舟截口道:“蒋师兄,谢谢你,不过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蒋雁落一句话憋住,长叹口气。
    江雪涯半眯着眼睛,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三人脸上掠过,淡淡地道:“蒋雁落,既然你这么关心解挽舟,那就你送他去黑衣部吧,绍云留下。”
    解、蒋二人走了出去。楚绍云从怀中拿出那个红色的小盒子,双手奉上,道:“师父,这是弟子新调制的香料,叫‘引兰’。”
    江雪涯拈过来,轻轻打开盒盖,红漆底衬着一抹亮蓝的粉末。香气幽幽飘出,果然芳香宜人,清新淡雅。江雪涯道:“也罢了。”放在一旁,走到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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