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朱元璋这么逼问,朱极顿时有些尴尬。
向来信奉“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这数万石的俸禄虽然因为投胎技术的问题得来,平时无人提起也就罢了,如今被朱元璋无情揭穿,朱极感觉自己的尊严遭到了侮辱。
“那俸禄难道不是因为叫你亲爹才换来的么?要不往后这俸禄你别给了,我人前人后一口一个老头子?”
朱元璋刚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听朱极这么理直气壮的回答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合着,叫声爹的代价这么昂贵。
对此朱极还颇为不屑地抠了抠鼻孔。
依照大明如今的物价,自己每年的俸禄差不多相当于后世五百万的样子。这水平还让自己累死累活出谋献策,还不如后世人家认干爹来钱舒服呢。
想到这里朱极就更来气了:
“再说,前些日子要去收回来的那山是不是我说的?今天早朝那些人的嘴是不是我给堵的?我为了睡个好觉容易么?就这样你还不满足,干脆你把我废为庶民,我回乡里种地去。”
直接拿出终极杀招——撂挑子不干之后,朱元璋强行将凝固的笑容化为一丝谄媚:
“儿呀,咱就是开个玩笑。要不怎么说你要为咱多分忧呢,你看你这些个混账弟弟,他们哪里有你这般才智。”
为了让自己这头顺毛驴不撂挑子,站在一旁刚刚还得到自家亲爹眼神赞赏的朱标瞬间成了无用的废物。
“你看看咱四十多岁的年纪,没日没夜处理朝政,这头发都愁白了。你可是咱亲儿子,咱这幅模样你于心何忍?再说了,能者多劳,你替咱分担一些,咱也能每日多睡半个时辰,多陪陪你娘……”
深知在朱极这里讲大道理压根没用,朱元璋一张巧嘴左右不离家长里短,愣是将朱极对他累不坏的老牛的印象扭转为操劳国事无暇享受天伦之乐的皇帝。
虽然心里还有些半信半疑,至少在这一瞬间,朱极觉得确实该让老头子有那么一点私生活。
“小校场操练我不去了,早朝我也不来了,有事辰正之后再来找我,你答不答应?”
为了睡个好觉,朱极决定妥协。
虽然提出的要求有些苛刻,在一直跟着朱元璋记录父子间对话的起居注眼里有些离经叛道,但朱元璋看到朱极那无奈的神情之后,深怕这大儿反悔,登时点头答应了下来。
“答应答应。那咱让你在大都督府当长史的事情?”
“长史还是让常茂当吧,省得让别人觉得你吃相太难看,我就当个司马好了。”
对这些官职的印象完全出于品秩高低的朱极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伸手要的这官,在大都督府中比长史还要重要些。
朱元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答应朱极要求的同时,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前些日子朱标说过的话:
“你个混账东西,往后还是多读点书吧。”
揭过大都督府这一茬,朱元璋这才正色看着朱极:“大军改制,你还有什么想法,跟咱好好说说吧。”
浑然不知父子三人在深宫内苑到底在商量什么的朝臣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各自回到了署衙。
兵部,看着纷纷哭丧着脸的下属们,孙克义咽了口唾沫,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另一位尚书刘仁。
“予善兄,陛下骤然架空兵部另设大都督府,咱们该何去何从啊?”
有朱元璋的禁令,孙克义自然不方便说那日皇帝将他们叫去商量打东瀛的事情,但依他所想,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必然和那件事脱不了干系。
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是,朱元璋会不会另寻机会,慢慢收拾他和颜希哲。
今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胡惟庸已经被收拾了个底掉,接下来可不就轮到他了么。
刘仁有些不太理解孙克义的急切。
不过他的神色依旧非常沉稳。
“奉常兄大可不必如此惊慌,若是陛下有意针对我兵部,今日设立大都督府之时,便将我等一概论为冗官另行安置了。如今你我好端端坐在这里,说明兵部往后还有其他职司。
再者,今日雍王殿下之提议虽然被胡相极力驳斥,但陛下隐隐有采纳之意,说不得你我今后会以同袍相称也未可知。”
轻轻捋着胡须,刘仁老神在在地说道。
被刘仁这么一说,孙克义倒是好受了不少。
正如朱元璋所言,朝堂如今正是人才稀缺的时候,就算因为那天的事情迁怒自己,无非就是将自己外放。左右兵部对文官来说就是个清水衙门,还不如去外头造福百姓呢。
想到这里,孙克义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
而与他盛放的笑容相对的,是回到中书省后胡惟庸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一想到即刻便要收拾好东西为汪广洋那厮让出这中书省最好的房舍,胡惟庸心头就一阵蹙痛。
自己大权独揽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本以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依旧会是这个样子,怎知莫名其妙多了个大皇子之后,自己的运气顿时开始走了背字。
中书省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武勋那边也被朱元璋申饬要在大都督府做事,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圈子瞬间土崩瓦解。
今后的自己何去何从,胡惟庸骄傲的内心开始陷入了迷惘。
“咚咚咚”,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胡惟庸瞬间收起了阴沉的脸色,换上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进来!”
一名早已依附胡惟庸的知事轻轻推开门走进来,看着胡惟庸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禀告道:
“胡相,御史台那边传来消息,说汪大人午后才会过来,让你不必急着搬出去。”
“不急着搬出去,难道要当着他汪广洋的面如丧家之犬一般搬出去么?去,让人现在就把我的东西搬到东厢,然后吩咐所有人,午后与我一道在门口,恭迎左相大人。”
这名知事分明听到,胡惟庸咬牙切齿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不甘和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