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点的街道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刻,江芝怀躲在一家酒店后方的小角落里,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一名满脸疲惫地扯着领带的上班族,看样子是刚加完班从公司出来,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吸引江芝怀的注意,真正引起她的注意的,是上班族的表情变化。
小女孩在不远处叫出了爸爸两个字眼,声音甜软可人,然后小跑着向满脸疲惫的上班族奔来,刚才还疲惫不堪的男人,宛若重生了一般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嘴角的弧度极其温柔,蹲下迎接冲进怀中的女儿,很快一名看似他的妻子的女人也走了过来,一家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地走向地铁站,这个场面看上去无比幸福。
江芝怀看着这个场面,不禁出了神,心脏猛地像是被一双大手给用力捏住那样难受,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喘着粗气。
她想起昨天的温以冉,又想起江远山,紧接着想起记事起就无时不刻不在羡慕着的李应云一家,她自幼注视着李应云和李父李母那样和睦的家庭并排走在一起的背影,时常感到难以呼吸。
她好羡慕。ⓕùщēищǎиɡ.Ⅽǒм(fuwenwang.com)
她好嫉妒。
“江芝怀!你搞什么?张枝洁快来了,你别掉链子啊。”紧贴着江芝怀一起观察情况的唐千军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顺势用手肘戳了一下她。
江芝怀没整理好情绪就下意识偏过头来,不偏不倚被唐千卷撞见她糟糕的脸色,但是显然她自己全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唐千军有些心虚:“你要是状态不好,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其实有我和少辉也够了。”,说着,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杨少辉,被瞥到的人微微点头表示他不介意。
被这么一说,江芝怀才回过神来,她拍打自己的脸颊,随之发出响亮的声音,她先前落寞的眼神似乎终于精神了些。
“没事,我刚才在想事情。”
江芝怀继而专注今天从潘易那儿听说的两人约会的酒店,很快地就发现了张枝洁和潘易贴在一块走进酒店的身影。
唐千军不由分说地紧跟其后,迫切地想要抓个正着,江芝怀也跟了上去,然而注意到杨少辉迟迟没跟上,于是回头一望,杨少辉的眉头皱成一种难以捉摸的形状,分辨不出他是愤怒还是悲伤,唐千军都比他积极。
当在江芝怀一行人和偷情的男女在酒店大厅撞个正着时,气氛异常诡异且尴尬。
张枝洁冒着冷汗,脸全黑了,低下头不敢直视杨少辉。
潘易看见江芝怀的那一刻,瞳孔里写满了震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江芝怀余光瞄了一眼杨少辉,他的头也很低,低到看不清他的表情。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杨少辉提出要带张枝洁回家谈谈,潘易刚要上前阻拦,就被唐千军一拳打了上去,嘴里吼着:“谁让你抢我兄弟的女人了?!”
怎么搞得好像你女人被别人抢了似的,江芝怀无语地在心里暗自吐槽。
江芝怀悠哉地走过去,按住唐千军即将挥出的第二个拳头,道:“行了,杨少辉都没说什么,你少替别人出手。”
唐千军不服气地啧了一声,却还是乖乖听话。
江芝怀和潘易对视几秒,两人相顾无言,直到江芝怀转身离去,潘易也一言不发。
但是江芝怀有预感,不久后潘易会主动联系她的。
和唐千军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见他吃疼地给自己发红的拳头呼气,江芝怀按捺不住笑意。
“你和杨少辉当朋友多久了?这么替人家出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当过第叁者啊?”
唐千军吃了瘪,脸色极其难看,咳了几声:“不久吧,高中开始认识的。”
“但不全是为他出气,可能是”
“把潘易当成自己了?其实你也无法原谅曾经插足别人感情的自己吧?”
江芝怀快步走到唐千军面前,突然停下脚步转身:“你是在赎罪?自我感动?”
她逆着灯光,正面显得昏黑看不清模样,唯有借助打在她身上显现出她身形轮廓的光线勉强猜测她的表情。
“你猜得没错。你总是那么敏锐。但是我早就开始向前看了。”唐千军走了过去,但是没有选择看清江芝怀的表情,而是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呢?还要纠结多久?你认为温以冉现在的心还在江远山那儿?”
被说得哑口无言的江芝怀呆立原地,唐千军和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果不其然,不出叁天,潘易就主动联系她了。
只不过这次,是顶着一张充斥怒气的脸。
那一瞬间,江芝怀仿佛被拉回了过去,看到那个暴躁不安分的初中男生。
她和潘易的相遇,始于一场意外。那天下午,江芝怀去给老师送作业回教室的途中,看见叼着烟从男厕所出来的潘易。见到江芝怀,就急忙把烟头往墙壁上掐断,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威胁江芝怀敢说出去让她好看。
江芝怀自然是没有被这种挫样的潘易吓到,反而淡定地回应道:“如果你害怕被看到,就不该碰这种东西,还有,把墙壁弄干净,破坏公物可不好。”
这时的江芝怀肯定无法想到许多年后的自己,也会借烟消愁。
潘易像是炸了毛的猫,在江芝怀离去后还在身后骂骂咧咧,但还是一脸不服地留下清理墙上的污迹。
不可思议的,两人因为这件事有了交集,后来渐渐熟络,江芝怀知道了潘易抽烟是为了缓解负面情绪,也是作样子给父母看,让他们紧张,这样他们就不会离婚了。
然而最终还是分开了。潘易选择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留在这座熟悉的城市继续生活。
同样背负原生家庭给予的伤痛的两人,自然而然会选择互舔伤口,哪怕没有爱。
两人经常在放学后,去没人的教室,互相抚慰对方的身体,但都没进行实质性的插入行为,直到那一天
江芝怀出神地回忆曾经,满脸怒火的潘易没好气地叫了她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
“是说张枝洁的事情来着的吧?”
“她老公把录音笔给她听了所以我从头到尾被你当成猴子来耍!”
“嗯,所以呢?”江芝怀满不在乎。“我也不是故意拆散你们,拿钱办事罢了。再说你们本来就是婚外情吧如果对方有孩子的话,你是打算复制一个和你有着同样童年经历的孩子吗?”
没错,潘易的父母是因为出轨找了第叁者,感情彻底破裂才离婚分开的。
潘易哑口无言,看上去冷静了一些,但明显还是无法接受的样子。
“当年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
“什么?”潘易完全没反应过来。
“我们第一次真枪实弹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说我‘像个可怜的小丑’?”
潘易一头雾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回想起来。
“什么嘛,这件事啊,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才来和我干架的吧?”
“不然呢?”
“我还以为是当时我技术太烂了,把你弄疼了不懂得体贴。”
“是事实,但还不至于。”
潘易沉默几秒,才开口:“你当时的表情太痛苦了,很像我在某部电影上看到的一个可怜的小丑角色,然后不知不觉说出口了,就这样。”
江芝怀目瞪口呆,她这么多年的心结之一,真实缘由居然如此无聊,她这些年为此的纠结显得十分可笑。
“我以为你是在嘲笑我因为我当时的家庭情况”
“怎么可能,我们都从原生家庭里受到这么多伤害,嘲笑你岂不是在嘲笑我自己?”
是啊,为什么当时我没有想到呢?为什么固执地认为那就是在嘲笑我呢?
江芝怀也不明白自己,在听到那番话后,大脑就像死机了一样。
她握紧拳头,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她低头,瞳孔睁大了些,看着光滑的桌面倒映着自己的面容,她忽然明白了。
那是,她对自己的评价啊。
她自始至终都把自己当成一个可怜的小丑。
所以这番话一出现,她便情不自禁地往自己身上套,认为那就是在指不堪的自己。
多么可笑。
临别时,兴许是念在老同学的份上,潘易提醒了江芝怀一嘴,说是张枝洁现在决定不继续在外面乱搞,要对婚姻忠诚,因为这个和之前许多有染的对象都断了联系,其中有几个人不像他这么好说话,是非常极端的类型,很有可能会来报复江芝怀。
江芝怀左耳进右耳出,明显没把潘易的提醒当回事。
潘易叹了口气,祈祷江芝怀能好运。
“你现在,家庭情况还好吗?”
江芝怀怔了怔,没有给予答复。
见眼前的人难以启齿的样子,潘易不再追问,而是无奈一笑,起身打算离开。
“再见了,江芝怀。”
“再见了,潘易。”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江芝怀感慨良多,至少在过去的那段年少不知事的痛苦时光里,曾和他互相抚慰过,哪怕仅仅是一丝一毫,也曾滋润过她干涸的心灵。
这次是真的不会再相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