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荒在捕快房没遇到燕五,却见到了目标她爹燕赤霞。
“僵尸小子,你昨晚为何不来赴宴?”
燕赤霞正斜在椅子上喝酒,一看到他,立刻粗声呵斥:“不给我们几个老家伙面子是不是?”
“晚辈岂敢。”
丁荒走进门来,坐到他对面,闻到呛鼻酒气, 淡然应道:“昨日我有修行上的要紧事,着实脱不开身。而且我那仆人是个糊涂虫,也没有告诉我详情,不然的话,即便事情紧急,我也会赶来的。”
“是吗?那就不怪你了。”
燕赤霞本就是佯怒,听了他的解释, 立刻就释然了,抓起一个小酒坛继续灌酒。
丁荒瞅了瞅身边的酒坛, 空的满的足有十几坛之多,问道:“燕大侠喝这么多酒,有心事吗?”
“哈哈哈,没事!”
燕赤霞拍着手中酒坛,笑道:“你不知道,我每次恶战施法之后,都会因身体被雷光之力影响而狂躁,睡不着觉,坐不安稳,必须大量饮酒才能缓解。几十年下来,就变成了这幅嗜酒如命的样子,须臾也离不开酒了。”
丁荒问道:“为何会有这种反应?施法之人都有吗?”
燕赤霞道:“别人我不知道,我本身没用法力,所有法术都是借助道门符咒,引来天地间的雷光之力施放的。雷光之力也会作用在我身上,不过影响微弱,只会让我焦躁不安, 并不会伤到身体。”
丁荒想了想,说道:“那晚我听猪妖嚷嚷,你的雷光法术是太清道门的法门,燕大侠有没有去请教道门高人,帮你改进雷光法术呢?”
燕赤霞有些沮丧,低头说道:“当然问过,都说我修炼方法不对,基础没打好就开始引雷,自然会遭雷光反噬。”
“至于改进办法,就是从头修炼道术,然后再施法。人家资质好的,从小修炼的,可能修上几年,或者十年八年就可以了,像我这样的野路子,年纪又这么大,估计得几十年。”
“他a娘a的,几十年?我都死了还修个屁!”
他痛骂一句, 猛灌一口酒, 挥手叫道:“索性我也不管了, 我自己的雷法, 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呵呵,人家名门正派的高材生,看不上你这个自学成才的。”
丁荒听得暗笑,又问:“燕大侠,方不方便告诉晚辈,你的法术是怎么学来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熟悉我的人都知道。”
燕赤霞重新拿来一坛酒,边喝边道:“在我二十七岁那年,我在山中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老道士。”
“那老道士没有告诉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是修道者。他说他很快就要死了,便传授了我雷光法术,还有我的暗金重剑和那套飞剑,都是老道士给我的。”
“之后,我就勤加修炼,雷光法术日益精进,斩除了很多邪魔妖怪,成就了天南神捕这个名号。听着神气,其实我也知道,在正统道门大派的眼里,我根本就不值一提。”
丁荒劝道:“燕大侠用道法惩恶扬善,救助世人,岂不比那些整日隐世修道、没有作为的道门弟子强?”
“哈哈,有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有时候。不说这些了,来,吃酒。”
燕赤霞咧嘴一笑,想要给他倒酒,才想起来他是僵尸,问道:“你能喝酒吗?”
“饮酒于我,与喝水无异。。”
丁荒摆摆手,提起正事:“夏侯前辈和铁鹅法师已经离开了吗?”
燕赤霞放下酒坛,略显感慨道:“毒鬼婆昨晚就走了,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也不告诉我们。唉,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
“铁鹅那老秃子没走,他对陈刺史说那孩儿有佛缘,要留在府衙给那孩子讲授佛法。”
“陈刺史是儒学大家,本来不想让儿子过多接触佛法,可那老秃子脸皮厚的很,死皮赖脸赖着不走。陈刺史不好拒绝,便让儿子自己选择,没想到那小家伙竟然也同意老秃子留在身边,做他的佛学教授。”
“哈哈哈。”
他粗豪笑道:“老秃子,分明看到人家孩子天赋异禀,就想拐去当和尚,人家不要传宗接代了吗?要我是陈刺史,一定把他乱棒打出去。”
“铁鹅和尚估计看出陈祎的身世了。”
丁荒心中暗忖,问道:“燕大侠,你也不走了吗?”
燕赤霞表情为难道:“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想走,但是……我那女儿虽然武功高强,可为人处世还是太嫩了,不论江湖和官场上都混不开场面。”
“当初是我推荐她来果州的,现在看见她惆怅的样子,我不能不帮她,打算在果州暂住一段时间。唉,我也是为她好,她性如男子,一心要闯出个名堂,该受的罪就得受。”
他唉声叹气,喝着酒沉默了一会,又道:“奔波了几十年,我早就厌倦了凡尘俗事,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归隐。但又看不惯妖孽横行,听到人间种种恶事,又忍不住要出手干涉,一直不能干干净净的脱身。”
“可惜我修行太晚,寿命无多,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进步,不然的话,我也要修成神仙,逍遥自在,遨游四海,岂不快活。哈哈哈。”
丁荒正色说道:“前辈一身正气,嫉恶如仇,即便此生修不成神仙,死后英魂下到地府,也能做个惩治恶鬼的判官。”
“哦?”
燕赤霞眼睛一亮,挠着大胡子想了想,忽然站了起来,抓住丁荒的手爪,激动的说道:“僵尸小子,你这一番话,解了我心中块垒。”
“我燕赤霞一生都在为世间邪恶太多自己无力铲除而迷茫,又因自己行将老死,不知魂归何处而担忧。经你一提醒,我想通了。我也不奢求当什么判官,当然,能当最好,只要胸有正气,管他做人做鬼,我都不容邪魔作祟!”
“……我只是随口安慰你而已,你过度解读了吧?”
丁荒无语,只能点头应和,不想和他一起打鸡血,急忙转移话题:“燕捕头呢?”
“有公事出去了。”
燕赤霞还处在亢奋状态,胀红着脸,踌躇满志道:“我想好了,等我死了,就让毒鬼婆把我的魂魄抽出来,然后再让你把我练成僵尸,再然后……”
“前辈!且住!”
丁荒越听越荒唐,急忙止住他,好声劝道:“你身子强健,再活个三四十年也没问题,现在考虑死后之事太早了。在这三四十年的时间里,你完全有可能寻到更好的修行之法,说不定能突破境界,变成地仙呢。”
“即便不遂人愿,你也应该安详而死,让魂魄到它该去的地方去,而不是强行挽留,把自己变成一只僵尸。”
燕赤霞浑不在意,摆手道:“这只是我最后的一个计划而已,前面还排了好几个计划呢。”
“你喝多了吧!”
丁荒不想再和这个醉鬼胡缠,直接问道:“燕大侠,你知道纺织娘吗?”
“纺织娘?梓潼的那个吗,知道。”
燕赤霞双手叉腰,昂首问道:“你问她作甚?”
丁荒道:“我要求纺织娘为我制作一件法器。燕大侠能否代为引荐?”
“我知道她的住处,但引荐不了。”
燕赤霞说道:“我和那纺织娘还打过几场,关系糟糕得很。你若找到她,在她面前最好也别提起我,不然她肯定不会帮你。”
丁荒疑道:“燕大侠的敌人,都是恶妖邪修,怎么与那纺织娘也交恶了?莫非她也是邪修?“
“呵呵,你这僵尸比一般人都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燕赤霞笑了一声,说道:“那纺织娘不是邪修,而是一只妖怪。”
“是妖怪吗?”
丁荒反而觉得轻松了,因为妖怪性格弱点很明显,只要找准了突破口,妖怪比满脑子算计的凡人好对付的多。
“对,那纺织娘是只极其罕见的虫妖。”
燕赤霞继续说道:“那虫妖隐身山林,深居简出,也不吃人,但却占据了一整座山为领地,不准周边百姓上山,还屡屡杀死贸然闯入之人,破坏周遭田地,惊动了官府要抓捕她。”
“我当时闻讯前去抓她,和她打了三天三夜。那妖怪道行不高,不是我的对手,但老巢里陷阱重重,我也奈何不了她。最后只能各退一步,我代表官府答应不再追捕她,她则将领地缩小到一个山头!”
他灌了口酒,笑道:“虽然此事最后和平解决了,但那纺织娘被我痛打了一通,深恨于我,还发誓以后要把这顿打还回去。哈哈哈,快十年了,也不见它来报仇,估计道行也没有长进,不敢来找我。”
“虫子都能成精了?”
丁荒很是惊讶,问道:“那纺织娘是何种类?”
燕赤霞举着酒坛,抬手道:“什么种类?你听名字就知道了。”
丁荒想也不想,自信说道:“一定是蜘蛛精?”
“噗!”
燕赤霞一口酒喷了出来,抹掉嘴上酒渍,好笑道:“你怎么能猜成蜘蛛精?”
“难道不是?”
丁荒愕然,解释道:“蜘蛛会吐丝织网,正好应了纺织一词。”
“嗨,什么呀!”
燕赤霞嘲弄道:“那蚕妖岂不更合适?织的还是丝缎呢。”
丁荒不想再猜了,闷声道:“到底是什么?”
燕赤霞摇头发笑,拍手唱起了儿歌:“叽叽,叽叽,纺织娘,你真忙。纺了几斤纱,织了几尺布,给我做条小花裤!你难道没听说过?随便一个民间小孩都知道。”
丁荒听着熟悉,稍一愣神,一下想了起来,叫道:“是蝈蝈?长的像蚂蚱,会吱吱吱大声叫的那种蝈蝈!”
“……”
燕赤霞无语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人家虽然是虫豸出身,毕竟也是开了灵智的妖兽,不要羞辱太甚。”
“羞辱?什么羞辱?”
丁荒莫名其妙。
燕赤霞见他不像作伪,认真解释道:“纺织娘的原形叫做螽斯,因为叫声像织女的织机在响,所以民间叫她纺织娘,也是一种亲切称呼。蝈蝈则是蔑称,是羞辱之语,就像称呼和尚为秃驴一般,切不可乱叫。”
“……好,我知道了。”
丁荒依然不明白蝈蝈怎么就羞辱了,但还是虚心接受了指教,又问:“那位蝈……那位纺织娘的性情如何,是否愿意会见陌生修行之人?”
“这个嘛……”
燕赤霞思虑了一会,摇头说道:“我也十来多年没见过那虫妖了,谁知道她现在什么性子。”
“不过她的确会制作法器,并且水平不低,名声很大,很多修行者都去找她,你不是也慕名而来了吗。”
丁荒狐疑道:“我听人说,纺织娘是一位会法术的裁缝,制作的法器也全是衣装一类。又听你说她是虫妖,还以为她是擅长织网的蜘蛛呢,怎么会是一只蝈蝈?蝈蝈可没有纺织之天赋。”
“螽斯!是螽斯!”
燕赤霞敲着桌子强调了一句,训斥道:“僵尸小子,你记住,在修行界,有些蔑称是万万不能乱叫的,不然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我和邪魔厮杀,都不会叫它们的蔑称,除非你想和一个族类结一辈子死仇,不然就不要乱叫!”
丁荒见他神情严肃,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拱手道:“是我轻浮了。燕大侠提点晚辈牢记在心。”
“你要学的东西还得多着呢。”
燕赤霞灌了一大口酒,又眉头紧皱道:“刚才你说到哪了?哦,对了,是问我,为什么那纺织娘一只螽斯,也会纺织缝纫?”
“为什么?”
丁荒侧耳倾听。
燕赤霞双臂往桌上一摆,语气含混说道:“是因为……她、她……呼!呼!”
话还没说完就脑袋一歪,瘫在椅子上了,嗓子里扯起了呼噜。
“关键时刻……你这酒鬼!”
丁荒郁闷的直咬牙,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唤来仆役扶他去里屋睡觉,自己坐在客堂里沉思。
既然燕赤霞知道纺织娘的具体住址,他便决定近日就去梓潼一趟,务必要为自己的坐骑购一身伪装服来。
只骑了一会驴僵,他就已经上瘾了,一步路都不愿多走,到哪里都想骑着。要不是燕赤霞睡了过去,他恨不得现在就动身。
“要不要用凉水激醒他。”
丁荒越等越心急,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里屋门口,正要推门,就听身后有人高叫:“丁荒大哥!佛祖保佑,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