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而这些回忆里,都有言子星。
拓跋真心里疼得直抽,大口呼吸。
他以前也有过儿女,对孩子也是疼爱有加,但毕竟不一样。
海莲娜是他十月怀胎,历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尤其生产时的艰难,让他几乎丧命,若不是言子星在大风雪中冒著生命危险去山上找到冬莲花,还不知道会怎麽样。
言子星为此断了腿、破了相。虽然乌吉帮他接好了断骨,但还是留下点病根,走路快了便好像有点跛。
拓跋真想起三年前自己离开时,言子星的腿还没完全治好,後来他抱著孩子来寻自己时,腿脚也不甚利落。这几年也不知治好了没有?
今天匆匆两面,言子星一回是站在帐外,一回是坐在马背上,也看不出腿脚如何。脸上因为易容,也看不见伤疤。
拓跋真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又开始想言子星,赶紧将之抛到脑外,琢磨起女儿的事情。
虽然从前有种种顾忌,但只要自己取得草原的霸权,成为真正的狼王,那麽把女儿接回来,也不是不可以的。
今天虽然寥寥几句,却可听得出来言子星对女儿的疼爱,让他放手,显是不可能。
不过拓跋真被阿素亚挑动了心思,也决不会轻易放弃。
大不了再次潜进遥京,把女儿抢回来!
言子星随著商队回到市集,将事情交给手下,便带著人先离开了。
昨夜他潜进王帐,听见拓跋真在梦中的喃喃自语,心头剧震。
那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阿星」,让他明白拓跋真已经恢复了记忆,更甚者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情。
但是白日里在阳光下看见拓跋真,言子星才突然发现,那好像根本不是他爱上的那个人。
是的。他爱上的是失去记忆,与他在乌里木盆地同甘共苦的阿真,而不是这个高傲冷漠的西厥二王子。
言子星原本炽热的心有些冷却。
他决定先冷静冷静,考虑清楚,再决定下一步该怎麽做。
这次来草原,他的主要目的是打探听出那侧王妃的身分,再偷偷看一眼思念已久的那人,顺便了解一下草原的形势。
总体说来,这趟草原之行没有白费。而且白日里意外遇见拓跋真两次,又出言试探,看得出拓跋真对女儿海莲娜还是有亲情的。
说来也是。女儿到底是他怀胎十月所生,怎会如此轻易割舍?
言子星这三年来时时回忆那一年的生活,觉得命运是如此可笑又可叹。
原本不论是民族家国的立场,还是私下的恩怨,都是如此不可调和的敌对二人,却迫於形势而暂时结为同盟。在他将拓跋真救出王廷、在草原上逃亡的那段时间,共同御敌的经历曾让他生出惺惺相惜的念头。但後来的事实证明,那个时候拓跋真仍在无时无刻地算计著他。
後来暴风雪中,他带著昏迷的拓跋真被乌吉所救,带进乌里木盆地,自己出於气恼与报复之心,对纳日湖和乌吉说他与拓跋真是契兄弟,并且强调他是自己的妻子。结果上天给他开了个大玩笑,醒来後的拓跋真竟然失去了记忆,将他的话信以为真。
简直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递上枕头。
原本只是为了出口气而撒的谎,想等拓跋真醒来後羞辱一下,看看他变脸的模样,却没想到老天爷都帮著他。
言子星顺势推舟,便将这个谎言继续了下去。初时他没有一点愧疚心理,反而看著拓跋真上当的模样洋洋得意。但随著二人的感情渐渐深厚,不知不觉自己也陷了下去。
这叫什麽?自作自受吗?
言子星这几年偶尔也会有自己当年做了蠢事的感觉,但却从来没有後悔过。只要看到女儿可爱的小脸,他便觉得心满意足。哪怕时间倒流,让他再选一次,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同样的事。
只是再重来一次,他却不知道要不要拓跋真恢复记忆的好。
数百年来,草原与中原一直战火不断。
边城的百姓年年被掠,年年被杀,焦土烽烟,白骨哭号。中原的人提起草原,便彷佛那里生活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怪,毫无人性可言的狼群。
可是这些年来他行走在草原,看著草原上的人们讨生活,他们追逐水草而居,遇上天干地寒的冬天,风雪压塌了帐篷,除了牛羊,他们一无所有。与中原交易通市,换取生活所需,对他们来说是攸关性命的大事。而且数百年来,中原的大军也多次屠杀过草原百姓,双方手上的血迹,也说不好谁比谁少。
这些年明国安定,百姓富足。他父王在位时说服明帝开通了草原互市,变堵为疏,以商换战。虽然仍熄灭不了他们的野心,但彼此的关系也多有缓和。直到数年前拓跋真统一西厥後再一次挑起了两国大战。
言子星喜欢草原厥人的豪爽,欣赏他们的好客。但同样厌恶他们的野心,憎恨他们抢掠的嗜好。
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仍然会爱上代表善的一面的拓跋真。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恢复本性後,野心与骄傲并存的西厥二王子。
言子星回到市集,第二天便带人返回了虎阳。
虽然不确定,但他直觉拓跋真已经认出了他,再留在草原,只怕他会找自己麻烦。
言子星从不自作多情,也不是天真单纯的大少爷。
自从当初拓跋真对他拔刀相向,他就知道这个人与自己仍是敌对立场。现在恢复了记忆,只怕更是恨死自己了。
既然恨之入骨,二人又曾经同床共枕一年多,对彼此的某些了解……已经深入到不能再深入的地步,认出自己来也不奇怪。何况後面他并没有再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分。
言子星不会傻到留下来让他找自己麻烦。而且是自己离开,他也不能再为难商队。虽然那天晚上拓跋真在梦呓中叫出他的名字,但对男人来说,床上床下完全可以是两个人。
言子星心里跟明镜似的。实际上他要是再晚走一天,还真就可能被拓跋真派去的人抓走了。
言子星回到虎阳城,原本还有些事要做,谁知却接到遥京急信,让他赶紧回去。
他不敢耽搁,一路轻装快马,只过了十天,便回到了遥京。
他是傍晚时回到府里的。北堂曜日还在宫里,女儿海莲娜也常住宫中,还没有接出来。
北堂君情过来请安。
言子星看了看他,笑道:「情儿这些日子又长高了,看上去更是挺拔了。四叔这次回来得急,没给你带什麽好东西,一些小东西已经让他们送到你院子里去了,待会儿回去看看,别嫌四叔小气。」
北堂君情道:「四叔说哪里的话。四叔每次带回来的都是好东西,侄儿喜欢得紧。您也未让人提前回来通报一声,海莲娜还在宫里,早知应该接回来,四叔定是想她了。」
言子星道:「无妨。海莲娜住在宫里我放心得很。我一路快马,让他们送信,说不得还没我快呢。你用过晚膳了吗?」
北堂君情道:「听说四叔回来,侄儿便先过来请安了,还未用饭,正要在四叔这里讨顿饭吃。」
言子星哈哈一笑,道:「几日不见,你这孩子口舌越发伶俐了。大哥总说你性情冷淡,我看你便好得很。对外人冷淡有什麽?对自己人亲近也就是了。」
北堂君情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他年仅八岁,却气度不凡。固然性情冷淡,少言寡语,对外人也不假辞色,但却不是不通世事的呆子,心思灵透得很。
言子星与北堂君情叔侄两人用了晚饭,刚让下人收了桌子,北堂曜日回来了。
北堂君情向父亲问过安,便知趣地先回去了。
北堂曜日带著言子星来到书房,言子星问道:「大哥急著把我叫回来,可是有什麽要紧的事?」
北堂曜日并不著急,道:「坐下,喝杯茶。这是芒山新出的碧尖,龙山寺冰泉里的水,你在草原上可喝不到这好东西。」
言子星笑道:「大哥让我回来,不会就是为了喝茶吧。」
北堂曜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次去,可见著他了?」
言子星咳了一声,道:「什麽都瞒不过大哥。」
北堂曜日道:「可有什麽想法?」
言子星低头喝茶不语。
北堂曜日见状也不再逼问,取过书桌上的一封书信,递了过去:「你自己看看。」
言子星接过,迅速看过一遍,脸色微变。
「大哥,这消息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言子星握了握拳,道:「北豫王司简的母亲是拓跋威的妹妹,他逃出灵州之後投奔汗王不奇怪。只是他为何会投了四王子?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没打探出他的下落,却不知他竟然一直在草原上。」
北堂曜日道:「老汗王原有七个儿子,现在只剩下四个。除了老三,争王位的就是他们三个。司简并不傻。当初他和拓跋真的阴谋败落,大败出逃,可能和拓跋真有了什麽龃龉。
「但老大还是老四,他还没有看清形势,定然要小心谨慎地掩藏行迹。若不是这几年来你成立了寻机营,咱们在草原上撒的探子也多了,说不定还寻不到他呢。」
言子星道:「他投靠了拓跋玉,莫非是看出拓跋玉有望继承汗位?」
北堂曜日低低一笑:「只怕没那麽简单。司简是我朝叛徒,必须抓回来。」
言子星道:「这件事大哥吩咐了,我自然去办。」
「不只这件事。」北堂曜日定定看著他,道:「他是怎麽投靠四王子的咱们并不清楚,我怀疑他暗中还和拓跋真有联系。如果他们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到时少不得要和拓跋真翻脸。」
言子星微微一愣,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大事。何况拓跋真是聪明人,不会为了一个叛逃的北豫王与明国翻脸。」
北堂曜日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还有这个你再看看。」
言子星接过另一份密折,不由皱眉:「东厥人要向我朝归顺?还要派使臣前来?」
北堂曜日道:「他们必有所求。很可能是希望我们不要插手西厥的汗位之争,甚至还想让我们帮助他们争夺被西厥人夺取的草原。」
言子星知道他大哥的推测定是八九不离十的,不由道:「那二哥是怎麽想的?」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哪个皇帝不希望四夷来朝、开疆辟土的?东厥人臣服,他自是高兴的。」
言子星皱眉道:「那是要答应他们吗?」
北堂曜日道:「条件自然要谈。咱们堂堂大明,即使要威仪四方,也不能予取予求。你有什麽想法?」
言子星想到拓跋真,自然是不希望明国帮著东厥人的。且不论东厥是支持大王子拓跋武的,现在东、西厥势力相当,若是帮他们抢夺土地,便是打破了这个平衡。
只是他不敢干涉大哥的决定,毕竟自己是有私心的,而他大哥却是站在整个明国的角度上著想。
北堂曜日看著他,淡淡地道:「为何不说话?」
「我听大哥的吩咐。」
「既然这样,这几天你准备准备,等东厥人来了,你负责接待。」
言子星苦笑:「我又不是礼部的。」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明日圣旨就会下来,二品礼部侍郎,皇上早给你准备好了。」他拍拍言子星的肩,道:「这些年东厥西厥你都去过,草原上的事情你最了解。好好盯著他们,这是这几年来朝廷上最大的事。」
言子星点头:「大哥放心,我一定做好。」
第二天皇上果然下了旨,封了他礼部二品侍郎。
言子星从宫中出来,去了礼部报到,与同僚们打过招呼,再了解章程什麽的,待回到王府时已过了申时。
海莲娜从宫里接了回来,奶娘带著她来请安。
「爹爹!」
海莲娜已经三岁半了,记事了。虽然有段日子没见父亲,但此时还是认了出来,欢快地跑过来。
「海莲娜,爹爹甜蜜的小花朵!」言子星一把抱起女儿,使劲地亲了两口。
「胡子扎扎。爹爹坏……」海莲娜咯咯笑著,边躲边搂住父亲的脖子。
「爹爹的甜蜜小花朵越来越漂亮了。哎哟,可真让爹爹爱死了。」
海莲娜伸出小手摸摸父亲的脸,道:「爹爹也漂亮。海莲娜也爱死爹爹了。」
言子星哈哈大笑。
晚上父女俩在自己院子里吃了晚饭。言子星用西厥语道:「海莲娜,说两句西厥话给爹爹听听。」
海莲娜闻言,背过手,吭哧了半晌,以西厥语笨拙地回道:「好多……不会了。忘记了……」
言子星摸摸她的头,说回汉话:「忘了就算了,有时间爹爹再教你。」
海莲娜道:「爹爹,为什麽我要学西厥语啊?哥哥们都不学。」
「学会了,爹爹好带你去草原玩啊。」
海莲娜听到去玩,眼睛就亮了,拉著他的手道:「爹爹带我去。」想了想又道:「也带著哥哥们。」
言子星抱她坐在腿上,又问她在宫里住得开心不开心,有没有人欺负她之类的。
海莲娜叽叽喳喳地说了半晌,打了个哈欠。
言子星见她困了,便让奶娘带她回去睡了。
他推开窗子,望著天上闪耀的星辰,想起那个草原上的人,不知这一次,他们是否会再度处於敌对的立场上。
第四章
半个月前的草原。
「回殿下,我们一路追到敕勒山,没有找到那人,再过去就是明国的地方了,属下不敢妄动,只得先回来禀报。」
拓跋真挑眉:「没有抓到人?」
「请殿下赐罪。」
拓跋真沈吟了一下,道:「那就算了,把武威商行的人放回去。你们也追了这麽多天,下去休息吧。」
「是。」
那将士退下,秦子业看了看拓跋真,道:「二王子,你为何要抓那个商行的护卫?莫非那人是奸细?」
拓跋真淡淡道:「此事你不必管,我们继续说刚才的事情。」
那日他决定将女儿夺回身边,便立刻派人去抓言子星。
他做事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奈何言子星对他了解颇深,当日察觉他似乎认出了自己,便马上离开商队,带人返回明国。
言子星只带了几个人,轻装简从,骑的又都是好马,拓跋真派去的人晚了一日,沿途边寻边追,终是没有赶上。
此时听说人没抓到,拓跋真除了有些淡淡的失落外,倒也并没有太恼怒。不说失忆那一年的朝夕相处,枕榻酣眠,便是之前因他与言子星宿敌已久,交手多次,对彼此也是十分了解的。所以言子星跑掉,他并不觉得太意外。
秦子业见他岔开话题,便不再提,转而道:「三王子那边已经同意,到了那时候,一定会支持殿下上位。」
拓跋真点点头,面上并无喜色,道:「老三没什麽野心,但也不是傻子。他的承诺不到最後一刻不能当真,万事都要防著一手。」
「属下明白。」
拓跋真揉揉眉心,道:「算算日子,也该快了吧。汗庭那边有最新的消息吗?」
秦子业正要说话,突然外面有信使快报。
拓跋真立刻传了进来。
信使说道:「禀二王子。大王子妄图染指汗王新纳的侧妃,被汗王撞见,争执之下,大王子失手杀了汗王,逃出汗庭,四王子已追击而去。」
拓跋真闻言腾地一下站起来:「再说一遍!说详细点!」
那信使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拓跋真挥手让他下去,传了阿素亚来。
帐内只有他们三人,阿素亚道:「恭喜二王子计谋成功。」
秦子业也掩不住脸上喜色。
拓跋真却没什麽欣喜之色,只淡淡地道:「进行第二步吧。子业,将本王的书信发出去。」
「是。」秦子业领命退下。
阿素亚看著拓跋真,道:「殿下似乎并不怎麽高兴。」
拓跋真面无表情地道:「本王的父汗死了。」
「可是你好像也不怎麽悲伤。」
拓跋真沈默一下,道:「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为了成功,过於不择手段了?」
阿素亚道:「物竞天择,胜者生存。这是草原的法则,殿下何罪之有?」
拓跋真低声道:「不错。所以本王别无选择……」
阿素亚知道这话与其是说给他听的,不如说是拓跋真说给自己听的。
别无选择。
不错,在老汗王将他囚禁的那一日起,他与老汗王之间就没什麽父子情分可言了,何况妻死子亡,都是拜他那两个好兄弟所赐。
拓跋真心中那点亲情的叹息,转瞬间便如清晨的露水一般消散了。
「老师,下令全族素缟,本王要为父汗挂孝。」
「什麽?拓跋武死了?拓跋玉被拓跋真大败,往南逃来了?」
言子星听到这个消息,眨了眨眼,只觉有些不敢相信。
他离开草原不过两个月,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半个月来他都窝在礼部忙著迎接东厥使臣的事,而且遥京有他大哥坐镇,草原上的消息他便没怎麽关注。谁知今日却惊闻天变。
北堂曜日淡淡地道:「草原已定。相信拓跋真很快就会派使臣来了。」
西厥与明国接壤,而东厥则在东北之地,如果西厥人的使臣速度快,说不定会与东厥人碰上。
言子星蹙眉。
他了解拓跋真。
现在草原初定,他急需力量稳定自己,与明国修好乃是当务之急。何况拓跋玉可是带人往这边逃的。
三日後,北堂曜日、司耀辉及言子星,在皇上的御书房中看著草原收集来的最新情报。
原来自当年拓跋玉和母亲连手使坏,教唆老汗王去休养,趁机陷害拓跋真谋反。老汗王当时虽然将计就计地接了招,将拓跋真贬斥囚禁了,却没有真把儿子往死里害的心思,不过是想趁机解了他兵权,软禁一阵,打压一下他的气焰。
但老汗王还没有老糊涂,事後细细一琢磨,便对拓跋玉之母生了忌讳。
拓跋玉的母亲虽然美w,也是年近四旬的人,人老色衰,老汗王又起了生分,自然便没有从前那般宠爱了。
恰好这个时候有个部落给老汗王献了几名美女,其中有一个生得温柔貌美、善解人意,是西厥人与文国的混血儿,自有一股江南人的娇美风流。老汗王没尝过这般滋味,倒是宠爱起来,去年更是封了侧妃,与拓跋玉之母地位相当。
那拓跋武虽然勇武有余,却没什麽智谋,性格又暴躁,老汗王并不怎麽喜欢。
只是拓跋武的母亲是东厥公主,地位尊贵,他又是老汗王的长子,因此在西厥里势力还是颇为雄厚的。
拓跋武这个人,十分好女色,身边有不少女人,但他草原女子见多了,不知怎麽的,竟觊觎上了老汗王新纳的这个有著文国血统的侧妃。
草原上的传统一向就是如果父亲死了,儿子可以接纳父亲的女人。兄长死了,弟弟也可以娶嫂子。
只是拓跋武那天喝多了酒,不知被什麽人撺掇,想到老汗王已经垂垂老矣,那美人早晚是自己的囊中物。一下子胆子大了,竟趁傍晚无人时摸进了那侧妃的帐篷,想要动手。
却是那麽巧,老汗王那个时候也正往那里去了,於是撞个正著。
帐篷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老汗王究竟是怎麽死的,没人知道详情,因拓跋玉把知情人都杀了,那天王廷又有很多人看见大王子肩上染血,慌慌张张地从帐篷里跑出来,於是便在草原上传开了。
之後拓跋武逃回封地,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便想先下手为强,夺了大汗的王位;拓跋玉也调动军队,与他对峙。
三王子拓跋修不参与此事,远远地避开;二王子拓跋真却分别给大王子和四王子都送了密信,分别对他们说会帮助他们取得汗位。
两个王子都信以为真,於是对峙时都自恃身後有拓跋真的支持,谁也不服谁,打了起来。等他们互相斗得差不多时,拓跋真和三王子拓跋修同时赶到,二人同时出手,大败大王子和四王子。
直到那时,老大和老四才晓得三王子已经投了拓跋真。而他二人却两败俱伤,拓跋武成了拓跋真的俘虏,拓跋玉带人往南逃了。
拓跋真收拢了老大老四的部队,老三又支持他,不过几日便将西厥慌乱的局面稳定了下来,登基做了汗王,封拓跋修为左贤王。
拓跋武因有弑父的罪名在身,拓跋真毫不犹豫地将他杀了,以敬父汗,私下更是报了杀子之仇。
拓跋真刚当上汗王,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他心机深沈,眼光长远,见拓跋玉虽然逃了,却并未处置,甚至给了他一片极好的封地,并许诺只要他返回王廷,便将他的人马还给他,还封他为右贤王。
草原上因此都夸拓跋真这位新大汗大度、仁义,连几个原本观望的部族也纷纷臣服,一时间西厥的内乱消弭於无踪,且看上去更加团结和气了。只是拓跋玉仍然不敢返回王廷,在明国边境附近徘徊。
这些消息大部分是草原上传来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推测出来。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拓跋真一定不会让东厥人与我们结盟。」
言子星最是了解拓跋真,东厥人要向明国臣服的消息,相信他那边已经知道了,他刚刚平定西厥,肯定不希望东厥人在这个时候捣乱。
司耀辉道:「虽然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但拓跋真派出的使臣只怕也快上路了。子星啊,到时东、西厥人的使臣,都由你来负责接待吧。」
言子星道:「臣遵旨。不过……」他迟疑了一下,道:「若是双方有了冲突,不知臣该如何处理好?」
司耀辉笑了笑,道:「东厥的使臣大概半个月後到达。西厥离得近,如果快马加鞭,只怕二十日後也会抵达。双方肯定会遇上。如果真有了什麽冲突,自有朕这个皇上在,你个小小的二品侍郎,只要盯好他们就可以了,大事却不必管。」
言子星听出二哥对他的维护之意。
如果双方的使臣真闹出事来,他这个刚刚上任的二品侍郎确实没那麽大本事压制得住。若是弄得不好,被人参上一本,也够他喝一壶的。
就说当官没意思,还不如在暗中做事痛快。
言子星虽然心里腹诽,却只有应声答应的分。
北堂曜日忽然淡淡地道:「岩城之约已经过了七年。拓跋真今年也有三十三、四了吧?」
言子星随口道:「还差几月就三十二了。」
北堂曜日和司耀辉同时扫了他一眼。
北堂曜日道:「十年永不进犯的岩城之约还剩下三年。这三年时间够拓跋真安定草原,重建实力了。灵州、燕州与草原接壤的地方都要加强兵力,还要防著游荡的拓跋玉。」
司耀辉敲敲桌面,道:「没想到拓跋真本事倒大,这麽快就坐上了汗位。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敢领兵入关。」
北堂曜日瞥了言子星一眼,道:「这几年不能让西厥闲下来。他们一闲,就要打我们明国的主意了。」
言子星道:「大哥的意思是?」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如果东、西厥的使臣撞上了,也有好处。留他们在京里多待些日子吧。」
言子星听出大哥的言外之意,不由沈默片刻,缓缓点头。
西厥离明国近,拓跋真整顿好王廷後立刻派出使臣,而东厥的王廷离明国路途遥远,又要经过部分西厥的领土,难免耽误了时间。因此二十天後,西厥使臣和东厥使臣几乎同时抵达。
而且不知是否巧合,双方人马竟在同一时间到达遥京的南华门。
南华门一向是迎接各方使臣的城门。言子星原本得到消息说,西厥使臣应该比东厥人晚一天才是,所以礼部众人只准备了迎接东厥人的仪仗。谁知西厥人如此迅速,竟然先後脚地在同一时间赶到了。
看著城门外两队人马对峙,都想先一步入城的样子,饶是言子星也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言大人,现下该如何是好?」
礼部尚书借口年老耳背,硬是装著看不清听不见,双手插袖一副打瞌睡的样子,手下官员没办法,纷纷跑来向言子星求助。
言子星见礼部尚书置身事外,又见东、西厥双方的使臣各都虎视眈眈,彼此的战马都在扬尘低吼,显然谁都不肯示弱。
言子星也是恼了,冷哼一声,挥手一招:「将禁卫军调来。不是要入城吗?在我明国的大门口,还是咱们明国说了算!」
不多时,一干禁卫军气势轩昂地奔了出来,在城门两边围成一圈,将两方使臣围在中间。
东厥大使图昂和西厥大使赵子灵都微微变色。
图昂性子暴躁,一扬马鞭,高大的骏马向著言子星冲过来。
礼部众人都不由变色,纷纷後退,唯有言子星依然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
那高大的骏马冲至言子星跟前,几乎要撞了上去,这才被主人勒住,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鼻息几乎都要喷到言子星脸上。
虽说是同时到达,但其实还是东厥人先到一步。
只不过半路上西厥大使赵子灵先瞧见了他们,立刻命所有人快马加鞭,紧追在东厥队伍後面,所以双方几乎是同时冲到了南华门门口。
迎接使臣的官员都是礼部和四夷馆的文官,哪里见过东、西厥人这等纵马飞扬的剽悍气势?一时都愣在原地。
礼部尚书是个油滑老辣的,当初皇上将言子星凭空调来做礼部侍郎,尚书大人就知道这次迎接使臣的正角是这位皇上的心腹,自己只是个旁角。
他也乐得袖手旁观。反正言子星做好了,是他礼部尚书教导有功;做不好,人是皇上指派的,也不是他的错。
这会儿眼见东、西厥人的使臣竟然同一时间到了,都虎视眈眈地想要先入城,老尚书立刻双眼一闭,装傻充愣了。
言子星见这些人到了遥京的大门口,居然各个都不下马,反而耀武扬威地都想先入城,已是暗中恼火,干脆将禁卫军调来。
你们打啊,打啊。都打趴下了,我让禁卫军一个个把你们抬进去。
言子星心里坏坏地想著。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使臣们打不起来,他们还没胆嚣张到将遥京的大门口当战场。
那东厥使臣原本半路被西厥人追了上来,已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到了南华门一看,明国准备的仪仗只有一支,礼部的人又不说让哪支队伍先入城,心下更是不满。
刚才他就注意到明国这些官员里,除了礼部尚书是最大的一品官员外,剩下的就是眼前这个青年做主。
礼部尚书年纪一大把,又躲在後面装傻充愣,图昂也没兴趣去「欺负」一个老头子,於是纵马向言子星冲了过来,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谁知这年轻人动也不动,看著自己直冲过来,竟然还稳如泰山,不由心下也是佩服。
「言大人,我们东厥使臣千里迢迢从北原草原赶来,向明帝臣服,为何却不让我们进城去?莫非这就是明国的待客之道吗?」
言子星被他纵马威胁,当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他扫了一眼图昂,淡淡地道:「贵使既然是来向我朝臣服的,就该明白我朝乃礼仪之邦,南华门是迎接各国来使的城门,所有使臣在此门前都当下马行礼,以敬我朝威仪。下官见使臣大人在马背上坐得舒服,还以为使臣大人是不想入城呢。」
他这话一出,身後众官纷纷点头暗笑。
图昂做为使臣,自然知道明国的这个规矩,不由脸上一红,强辩道:「我们东厥人生於马背,长於马背,骑马便如贵国人用两条腿走路一般寻常,难道你们是想让我们下马走到使馆吗?」
这话有挑衅的意味,众位官员已是沈下脸色。
言子星嗤地一笑,虽然脸色严肃,但眼神里却有掩不住的轻蔑,轻笑道:「原来贵国人都长著马腿。既然如此,就请贵使带人骑马入城。进城之後,我大明也不会强人所难,贵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