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带着凭票和契书回了罚恶司。
他先去了赏勋楼,兑换了功勋,而后又去了罚恶司出口。
罚恶司的出口有三扇大门,一通阴司,一通冢宰府,一通赏善司,这是他唯一知道通往赏善司的道路。
这条路, 却与通往阴司的道路大不相同,一路红花绿树,满满生机。
走了半个多时辰,道路前方有一座青山,山不算太高,有四五百尺,山间草木旺盛,一条小溪自山腰缓缓而下。
小溪旁边有一座凉亭, 凉亭之中, 有一白衣男子正在抚琴。
这人戴着面具,显然是赏善司的官员,他琴艺很高,徐志穹是懂音乐的,他经常在勾栏欣赏音乐。
看那人弹得如此专注,徐志穹也不好打扰,且在一旁静静听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白衣男终于弹罢一曲,轻叹一声:“好曲,真乃好曲,劳兄台久等了。”
徐志穹俯身施礼:“得闻先生弹奏仙乐,实乃在下之幸。”
白衣人点点头道:“既如此,某家再为兄台弹奏一曲。”
“且慢!”一曲一个小时,徐志穹等不起了,他拿出袁氏的罪业, 交给白衣人道,“我是来兑功勋的。”
白衣人看过罪业,点点头道:“同道之中,惩凶除恶者数不胜数,安良赏善者寥寥无几,难得啊,委实难得,某家弹三段小曲,你若听得出来曲牌,我这就带你去换功勋。”
不是吧,来赏善司换功勋,还得考试?
这人一直自称某家,某家是前朝的自称之辞,在曲戏之中也很常见。
这人应该是个曲痴。
徐志穹对曲牌不算陌生,但也不算太熟悉,在勾栏,徐志穹对曲牌没有投入太大精力,大部分曲牌还是在莺歌院里听来的。
秦长茂总来赏善司领功勋,每次也要经过考试吗?看他样子,也不是个懂音乐的。
思索之间,白衣人已经开始弹琴,弹了一半, 徐志穹听出了曲牌:“这是《醉太平》。”
白衣人点点头道:“《醉太平》是老曲,听出来也不算本事,听某家再弹一曲。”
刚刚弹了片刻,徐志穹脱口而出道:“这是《翠裙腰》。”
白衣人一笑:“街头巷尾,有谁不知《翠裙腰》,这曲子通俗了些,我再弹一首。”
接下来的一首可大不相同,这是典型的阳春白雪,莺歌院里,武音阁主辛楚跳舞之时,配的就是这类曲子。
这种曲子超出了徐志穹欣赏范围,徐志穹自然记不住曲牌,一段弹罢,白衣人看着徐志穹道:“这次却是听不出来了吧?”
徐志穹点点头:“恕在下耳拙。”
听不出来,就大方承认,没必要跟人家混赖。
白衣人起身道:“可惜啊,可惜,你只听出了两曲。”
考试没通过。
功勋没换来。
算了,没换来就没换来,这次换不来还有下次,反正罪业在自己手里,下次也未必会遇到这个怪人。
徐志穹正要告辞,却见那人起身道:“随某家来。”
徐志穹诧道:“随你作甚去?”
“你不是要兑功勋么?”
“我只听出两曲,也能兑功勋?”
“就算一曲都听不出来,也是能换的,”白衣人笑道,“赏善是大功绩,难道还能亏了你不成?”
那你时才让我听个甚来!
徐志穹没作声,跟着白衣人沿着小溪缓缓上山。
“你跟某家说说,这罪业从何而来?”
这还用我说?
你不会用孽镜台照照?
难道赏善司没有孽镜台这种装备?
说就说吧,徐志穹把事情经过详述一遍,白衣人点点头道:“原来此事还与秦长茂有关,你觉得秦长茂这人怎样?”
徐志穹心头一紧,想起了一件事。
秦长茂的大部分功勋来自赏善司,他在赏善司颇有声名,这问题可得慎重回答。
徐志穹道:“一言半语,却也难说。”
白衣人点头道:“你与某家都是正直的人,不在背后论人短长,不过依某家看来,秦长茂赏善功绩颇多,但为人迂腐,是非不明,救一人,不知多少人受其殃及,此非赏善正途!”
徐志穹点头道:“兄台说的是。”
白衣人转脸道:“你可知何谓赏善正途?”
又要考试了么?
徐志穹思忖片刻道:“赏善罚恶,都是道门本分。”
“说得对,若是连这都答不上来……”男子故意拉了个长音。
徐志穹道:“若是答不上来,功勋就不给我兑了?”
“非也,答不上来,某家也不能把你怎地,功勋还是要兑的,某家只是随便问问。”
白衣人继续往山上走,看着他的背影,徐志穹有揍他一顿的冲动。
算了,等拿了功勋再揍他。
两人走到山顶,白衣人吸了一口山风,甚是惬意。
“兄台,除音律之外,你还有何所好?”
徐志穹实话实说:“我还喜欢赏舞。”
白衣人点头:“这却好,不像秦长茂那等人,唯一专精之业,只有他那些刷牙的器具,某家为他弹曲,他一首也听不出来,这等粗俗之人,实令某家厌恶!,兄台既是乐于赏舞,某家为你跳上一曲如何?你若能看出某家跳的曲牌……”
徐志穹忍无可忍:“兄台,在下另有急事,你先把功勋兑给我吧。”
“唉,知音难觅,”白衣人长叹一声,“且随我到山下小亭,兑换功勋。”
山下小亭?
那不还是原来的地方么?
徐志穹怒道:“既是在小亭兑功勋,为何还要带我上山?”
白衣人道:“某家倦了,想来山上走走,不想兄台你也跟来了。”
徐志穹火冒三丈,撸起袖子道:“敢问足下几品修为?”
白衣人抱拳道:“道门四品,赏善大夫,白悦山!”
徐志穹把袖子撸了回去,抱拳道:“七品同门,马尚峰,见过白大夫。”
白悦山赞叹道:“我悦山,你尚峰,难怪如此投契!”
“投契,投契!”徐志穹暗自咬了咬牙。
四品,吹牛吧你!
四品是你这种逗比么?
他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看不出对方的修为。
罪业之瞳的极限是五品,既然看不出来,难就证明对方在五品之上。
这逗比没说大话。
白悦山背着手,轻舒一口气道:“时令正好,你随某家去山间采些花来吧。”
“采花……”徐志穹抿抿嘴,哭笑不得道:“且听白大夫吩咐。”
两人在山中转了半日,回到了小亭,白大夫又弹奏一曲,终于肯为徐志穹兑换功勋了。
他把罪业放在琴上,不多时,犄角化成一片黑烟,消散而去。
琴上多了一个布袋,布袋绣着一个“白”字,里面装着满满的金豆。
四品赏善大夫,是赏善司的主人。
徐志穹去过很多次罚恶司,但从来没见过罚恶长使,可赏善大夫却愿意亲自为徐志穹兑换功勋。
虽说性情怪了些,但徐志穹对白悦山的印象还算不错。
白悦山把功勋交给徐志穹,徐志穹刚说一声告辞,白悦山道:“且慢,你是第一次赏善么?”
听他的语气,第一次赏善似乎另有奖赏。
徐志穹赶紧应承道:“确实是第一次。”
白悦山点点头,抱拳道:“后会有期!”
我套……
要不是我打不过你,你看我不套死你……
徐志穹带着功勋回到了家里,道长坐在院中等着。
“一共收了多少,都拿出来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徐志穹先拿出来在阴司兑换的二百九十一颗功勋。
道长点点头道:“算上惩治段士云的一百多颗,也够了七品中了。”
惩治段士云,从曹议郎那里得了一百一十颗,加起来一共四百多,刚好够升七品中。
徐志穹上次还剩下了二百零三颗,也一并拿了出来。
道长叹口气:“罢了,中升上的路,你也走完一半了。”
徐志穹把从赏善司领来的二百功勋也拿了出来,道长不淡定了:
“我就说你个贼丕肯定要偷食吃!我一时不看着,你竟然偷藏了这么多?这七品中也让你跳过去了么,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连七品上也要跳过去……”
数落了几句,道长留意到了装功勋的袋子不太一样。
上面绣了个“白”字。
“这是白悦山的口袋,”道长的眉宇舒缓了一些,“你赏善了?”
徐志穹点点头,把此前的经历叙述了一遍。
道长听过,大加赞赏:“你杀人的本事了得,没想到救赎良善之心也不减成色,真乃我道门中人!也罢,为师助你升七品上!你先吃四百功勋!”
“谢师父!”徐志穹回身去拿酒!
为了这一刻,他备下了两坛好酒!
一坛是丰乐楼出的眉寿,另一坛是高羊店出的流霞。
眉寿是烈酒,且等中升上的时候再喝,情绪更加到位。
流霞柔和一些,先喝上几口,把金豆子顺下去!
少年意气风发,理应狂歌痛饮!
徐志穹拿起酒坛,大喊一声:“壮哉!”
他掂量一下,又放下了。
“师父……”
道长轻叹一声:“今日,适逢斋戒。”
他把流霞喝光了。
罢了,烈酒也好!
徐志穹又把眉寿端了起来。
“师父……”
道长又叹一声:“你去的太久了。”
两坛好酒,他都给喝了,一口没留。
“师父,既然适逢斋戒,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徐志穹打了一碗凉水,长吁短叹间,吃下了三百九十九颗功勋。
最后一颗他没吃,他还记得升七品时的教训,当时他发了疯,被道长打了两耳光,才清醒过来。
今天不能再吃这个亏了,他相信道长还有别的办法。
牛玉贤给徐志穹做了个铁盔,徐志穹先把铁盔戴上,而后又戴上了判官的面具。
他吃下了第四百颗功勋,站在了道长面前。
“师父,弟子准备妥当。”
道长没动,徐志穹道:“师父,您还等什么,弟子这厢……”
话说一半,徐志穹停住了。
准确的说,是僵住了。
以前僵住的是身体,而今僵住的神智。
他的思维停滞了,人的思维一旦停滞,时间对于他来说也陷入了静止。
这一过程非常凶险,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徐志穹会一直静止在原地,直到形神耗尽。
道长早有准备,他帮徐志穹摘下了头盔,又帮徐志穹摘下了面具。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柴火棍,对准了徐志穹的脑袋。
砰!一声闷响!柴火棍断了。
这一棍的力量拿捏的恰到好处,起包了,没流血。
道长又把头盔和面具给徐志穹戴上,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徐志穹清醒了。
“师父,弟子升到七品中了么?”
道长点头道:“升了。”
这七品中好升,不像昔日那般痛苦。
就是头有点晕。
徐志穹摘下头盔和面具,笑道:“师父,再帮弟子升七品上吧!”
道长摇头道:“不忙,先传你七品之技,天公地道之法!”
什么叫天公地道?听起来好像不是很能打!
“师父该不是要教我判案的手段吧,这等技能,却没什么用处。”
道长摇头道:“七品议郎主是非,你自有是非公道,可若遇到强横之人,不依是非裁决,你当如何?”
徐志穹想了想,摇摇头道:“他不依我,我也无可奈何。”
有些事,必须要靠实力说话。
道长神情庄重:“天理自有公道,集意于敌,具象于心,敌强你强,你弱敌弱,当公平一战。”
徐志穹明白了道长的意思,
在对战强敌之时,他能强行把双方的实力,拉到同一水平线上!
徐志穹看向了道长:“师父,那是不是以后我就不用怕你了?”
道长还真就拉开了架势:“狂徒,你敢来试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