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田地都被冻上,村里家家户户都不下地干活。
顽童们嬉戏打闹,迎着寒风大吼大叫,鼻子冻得通红也不怕。
腊月时节,王福终于回到记忆中的家乡。
结果扑了个空。
在当地打听,才知道,当年全家背井离乡后,一场匪灾席卷村子,房屋烧毁大半,留守的乡亲也被杀光,从那以后,繁荣的村落就成了闹鬼的荒草地。
灾年过后,人们陆续返乡,干脆放弃那片废墟,又在三里地外重建家园。
王福这才知道前因后果,立刻调转方向,朝着新建的村落赶去。
走到村口时,见到一伙顽童在打架,不是嬉闹,拳脚真切打在身上。
“打,给我往死里打。”
起初看时,顽童们打作一团,王福瞬间看明白了,这是围殴啊!
被围殴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典型的农家子弟长相,粗手大脚、黑瘦结实,双眼充斤怒火,像一头倔牛左冲右撞。
这孩子虽然寡不敌众,但下手挺黑,撒尘土、吐口水、揪头发,怎么狠怎么来。
很快,其他顽童纷纷不敌,毕竟都是同龄人,他这么拼命谁打得过。
‘敌人’溃散后,黑瘦男童骄傲站在原地,头发蓬松如鸟窝,衣服撕扯得破破烂烂,神情却像是得胜的将军。
“小孩,打听一下,老王家怎么走?”
王福上前问他,没法子,其他人都被打跑了,只剩下男童。
“你等会!”
男童一抬手,神情坚定。
过了片刻,王福知道为什么了。
那群败退的顽童找帮手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哥哥,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虽然营养不良显得干瘦,但个头极高,站在男童面前很是有几分碾压的姿态。
“二狗子,你这个怂包,又找你哥做帮手。”
男童不屑吐了口涂抹,“大狗子,来吃爷爷的拳头。”
大狗子一脚踢过去,发育期的少年手长脚长,和男童不是一个级别,瞬间命中肚子。
男童踉跄后退几步,捂着肚子叫道,“没吃饭吗,这么点力气?”
然后他一转身,从地上抓起大把牛粪,朝少年脸上丢去。
少年微微偏让,让过牛粪,但还是被飞溅的颗粒落在脸上,一摸脸真臭,不由得大怒,“找死!”
男童大战经验丰富,也深谙兵法之道,奈何差距太大,很快就吃了不少拳头和脚丫子,渐渐落入下风。
王福心想,不能眼睁睁看着向导被打死。
“风!”
他暗自在袖口,用手掐个法咒。
大风咒,井口镇上虞羿儿用过,事后他翻看符咒大全,觉得很实用,在路上入手学习。
一股冷风卷起,少年正揪着男童耳朵猛撕,突然被凉风往衣领里灌,打了个冷战,手上力道自然弱了。
男童立刻察觉到,反身抱住少年腰部,头顶着对方的胸腹,用力往前一推。
“啪嗒!”
少年倒在地上,好巧不巧,脸砸在刚才那团牛粪上。
空气突然陷入安静。
“王大牛,你等着。”
一群顽童扶着哭哭啼啼的大狗子,输架不输人、输人不输口,临走还不忘留下句很话。
“就你?”
男童露出轻蔑神情,摆了摆手,朝王福说道,“跟我走!”
王福抱着双臂,这孩子挺有意思。
“这里!”
男童王大牛,带着王福来到一间民居,夯土围墙的小院,还能看到茅草屋顶伸出的烟囱,正在飘出炊烟。
然后,王大牛很自然推门进去,“爹娘,有人找。”
嗯?
王福醒悟过来,王大牛!
我弟?
“你身上怎么脏兮兮的,又出去打架了,你个小畜生。”
熟悉的泼辣叫骂声响起。
王福感觉喉头堵住了,迈步走进小院,见到一个妇人揪着男童耳朵呵斥。
“娘。”
妇人抬头,看到王福,呆愣了片刻,然后说道,“回来了?”
“回来了。”
王福点点头。
“灶头还在烧火,你去看着点,顺便添把柴。”
王福取下背后的包裹,麻利走到厨房的灶台边坐下,取来一根木柴用膝盖拗断,塞入灶内。
“他谁啊?”
外面王大牛在问。i
妇人抹着眼泪,“他是你哥。”
王福一边添柴,一边计算,这素未蒙面的老弟,应当是和父母失散后才有的。
“真的?”
王大牛语气兴奋起来,他竟然有个哥,还比大狗子更高大更白净,看以后二狗子还拿什么跟他炫耀。
灶中柴火烧着,外面天很快黑了。
王老爹从外面归来,身上挂着半串干蘑菇,取下来递给王母。
“天冷,街面没人,只卖了这么点。”
天冷不下地,但农家人闲不下来,还要售卖些山货养家。
“他爹,阿福回来了。”
王老爹似乎没听清楚,“谁?”
“阿福,咱大儿子。”
王老爹一边往烟锅塞烟丝,一边点头,“回来就好,桌上添副碗筷,把房梁挂的那块腊肉给炒了。”
晚饭时。
一家五口人坐在餐桌上。
王福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是父母返乡生下,排在王大牛后面,取名王二妹。
王二妹只有四五岁,扎着冲天辫,站在桌沿旁边,盯着那碟泛着油光的腊肉流口水。
“阿福,别客气,吃肉,咱家日子现在过好了。”
王福举起筷子,注意到全家人都没动筷,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取包裹。
“爹,娘,我回乡路上,买了些吃的。”
下一刻,他取出荷叶包裹的烧鸡、卤牛肉、花生米,还有一坛贴红纸的黄酒。
原本略显空旷的餐桌,很快摆满了,肉香扑鼻而来。
王大牛和王二妹咽口水的咕咚声,一声高过一声,眼睛仿佛能伸出钩子。
“吃吧吃吧,都是孩子一片心意。”
王福捧起酒坛,撕开泥封,给王老爹倒酒。
“爹,知道你喜欢喝七里外镇上的老酒,特地给你买了一坛。”
“闹灾那年,酿酒的师傅饿死了,新来的手艺不行,早就不是当年的味道。”
话虽如此,王老爹还是端起黄橙橙的酒水,美滋滋喝起来。
这顿饭,老王家吃得格外香。
期间,王老爹和王母,问起王福的经历。
“跟着师父学手艺,也算赚了些钱,后来师父病死了,我就回来了。”
“回家好,能吃饱饭,有手艺就成。”
王母放下筷子,问道,“你学的什么手艺?”
“呃,当道士。”
餐桌突然安静下来,王老爹和王母吃惊看着他,久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