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日,照理他和碧升都应该列席,与其他各家的胜出者斗香,然而昨儿个半夜大老爷突然把他喊进书房,递给自己一封信,说是老家的叔公得了急症,恐怕不久于人世,让他赶紧代替他去一趟。
如果叔公真的即将仙逝,要他务必把自己的信呈给叔公婆。
龙碧飞见他的神色急惶而幽深,觉得事情可能正如父亲所言,不能耽搁,叔公想必病的不轻。因为父亲幼年是被这位叔公养大的,感情深厚,他现在不好撇开世家香会而离开,自己作为长子,的确应该尽此孝道。
因而不作他想,很快回到沉香阁,吩咐茗言收拾包袱,连夜就出了永嘉城。
直到登上了开往老家晔城府的船,龙碧飞才觉得整件事情透着古怪。
大老爷今日之前未曾提过叔公患病的事,这件事来的太过突然不说,大老爷让他连夜启程,是否太急了些。而且,他看着那封信,信封上的字迹都还未干,父亲是刚刚才写好这封信,就交给了自己。
这也……未免太急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与升儿说一声,交待一下明日斗香的事宜,就这样上了船。
然而父亲也不必诓骗自己什么吧,龙碧飞这样想来才静下心,只觉得这次错失了斗香的机会很是可惜,但幸好碧升和盛烟可以参与,龙家这次一样可以独占鳌头。
如果……他知道自己几天后回来,看到的却是龙府高高挂白,哭声充栋的景象,龙碧飞无论如何也不会出这个门。
当他回到龙府,沿着白色的灯笼往里走,踉跄地推开灵堂,抬起头,看到牌位上的名字,不可置信地摇起头,回头就要往外走。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这怎么可能?你们在做什么?你们都在做什么?!给我起来,统统给我起来!”龙碧飞面色惶然地拉扯着跪在地上烧纸钱的西屏和东屏,甚至一脚踹开了想要扶起自己的春意,眉目颤抖地往外走。
“升儿,升儿!升儿在哪,他不在这个阴冷的棺材里,对吧?”龙碧飞夺门而出,看见站在父亲身边的盛烟,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凄惶地问。
盛烟却只深抿着嘴,面容苍白地看着他,眼眸里浸满了泪,不说话。
“盛烟,你别骗大哥,告诉我升儿在哪?我知道你二哥生我的气了,他最近一直不开心,所以躲起来了是不是?你告诉我他在那儿,我这次肯定不惹他生气,他要怎么样我都答应,啊?他在哪……”龙碧飞死死盯着他,就见他的泪慢慢溢出,从眼角滑落到唇边。
他是真的伤心,为龙碧飞而悲戚。
这时,大老爷拽开了他的手,看着自己这个最能干的大儿子,沉声道:“飞儿,那里头躺着的就是升儿。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不,不是!升儿怎么会躺在那种地方……他那么怕冷的,你们为什么都骗我?不告诉我,好,我自己去找,他一定还在沉香阁等我呢……”说着,龙碧飞扯开一抹笑,身形不稳地朝着沉香阁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他推开了所有想来拦着他的仆人,眸子晦暗无光,就像疯了一样。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龙大少。
那个温文有礼、儒雅潇洒的龙大少,此时已失却了理智,丢了魂魄。
这厢,盛烟抬手抹净了脸颊上的泪珠,对大老爷道:“爹爹可是担心大哥了?”
“飞儿能振作起来的,他是我最器重的大儿子,我如何会担心!”龙兰焰眸子幽沉地看了这个第十子,回想起他那日晚上的果断与绝决,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
然而,盛烟决断的没错,除了他提出的那个方法,就算是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那一夜仍旧让他胆战心惊,恨不得愁白了头。
且说龙碧升被安溪侯派人的轿子接走的那一晚,龙兰焰一回到龙府,就看见站在雨中的盛烟。他还未开口询问是怎么回事,就见盛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对他喊道:“爹,快去派人把二哥找回来!安溪侯派来人不知道把他送到哪里去了,爹!”
安溪侯?龙兰焰心里一震,那是个什么东西,他比盛烟更清楚。来不及相信询问事情究竟如何,他立刻让林叔带着自己的侍从顺着踪迹去找,“不找到,你们都别回来!”
“得了,你也别跪着了,赶紧起来!”龙兰焰对盛烟道。他这副跪倒在雨中的可怜模样,跟他死去的娘有着七八分相像。
撇开眼,龙兰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安溪侯怎么会认得升儿的,你们和他曾经见过吗?”
盛烟心有内疚,因而没有隐瞒地把这件事全盘托出,本以为大老爷会责怪自己连累了二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了大半天,也没有等到大老爷落下的巴掌。
“看着我作何?你以为,我打了你就能让升儿马上回来?”龙兰焰自然是生气的,但他心知肚明,如果被带走的是盛烟,说不定更加麻烦。他的腿脚不便,个头也小,想要反抗逃跑都不可能……碧升性子虽然倔强,还很强硬,但好在曾跟着一两个师父学过一点拳脚,如果安溪侯用强,至少还可抵挡一阵。况且安溪侯不是认错人了么,碧升只要虚与委蛇,说不定很快就能被送回来。
龙兰焰虽然不喜欢盛烟,但他终究也是龙家的儿子,自己打可以,但如果被外人欺负了去,他这龙家当家还有何颜面!
盛烟诧异地偷看大老爷的脸色,稍稍放心,但心里仍然担忧二哥的处境。
本来,如果当晚龙碧飞也经过大门,这件事是瞒不住他的。但说来也巧,龙碧飞当晚一直在霄香台,无人敢打扰他制香,他也不知晓龙府大门这儿发生了什么。
龙兰焰和盛烟都没心情回屋等候,就站在大门口等着,直到三更后,管家林叔终于带着一队人出现在了夜色里。
“快快!”林叔神色焦急地呼喊着后面一个侍从。
盛烟抬脚上前,就见一个侍从正背着一人,从远处跑来。那不是他二哥又能是谁?
“怎么回事?”龙兰焰急切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碧升,他整片袖子血红一片,血染长衫触目惊心。而他背后,一根箭正插在他的肩胛骨下方,箭头深深扎入的地方,靠近着后心窝!
盛烟只看一眼,便骇然地捂住了嘴。
官家林叔长话短说,只道:“是中箭了!老爷,快拿个主意吧!我看过了,这袖子上的大片血迹可不是二少爷的,恐怕是安溪侯的!”
“什么?”龙兰焰紧紧蹙眉,来不及多想,先让他们被碧升送到焚香台后的南厢房里。林叔赶紧去请大夫,立时又遁入了黑夜之中。
盛烟丝毫不怠,跟着去了南厢房,守在房里,看着大老爷找出一瓶药粉,就往碧升的伤口上倒。那应该是止血的药粉,不一会儿,碧升有醒转的迹象,掀开眼看了周围一眼,嘴角轻微勾起,“总算……到家了。”
龙兰焰这才吁了口气,要等着大夫来,把这根箭小心拔出,止住血,他的命可以保住了的。
“你现在不要说话!” 龙兰焰瞪了还想说话的碧升一眼。
碧升艰难地喘息着,还是轻声对他道:“爹,我必须说……安溪侯中了我一刀,在……要命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这两人是打起来了不成,哪里来的刀子?龙兰焰头疼不已,自己儿子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但如果他杀了安溪侯,不止刚捡回来的命要没了,这还是满门抄斩的罪啊!
盛烟听了此话,更是浑身战栗,只得紧握着碧升的手,想分担一点他的痛苦。
碧升忍痛道:“不,应该不会死……我那一刀并不深,是错手才会给了他一刀的……但是不巧,伤的是他的命根子……他若是走运,或许不会断子绝孙吧……”
“这……真的?!”龙兰焰眉头蹙地更深了,这下更难办了,如果安溪侯今后真的不能人道了,别说安溪侯自己找上门来算账,皇后也不会放过龙家啊!
说完这句话,碧升又昏了过去,额上满是冷汗。
盛烟拿起布巾给他擦脸,待大夫被林叔带进来后,抬起头对大老爷道:“爹,这件事……您可想到良策了?”
“良策?”龙兰焰苦笑着走到外间,道:“如今安溪侯是得罪到底了,事情太过棘手,一时间哪来的良策。”
不过,他先得确定安溪侯伤得究竟有多重,连忙找来一个心腹,让他出门打探。
盛烟低头沉思了片刻,大着胆子道:“爹,小十有个办法,能让龙家躲过这一劫……也能保住二哥的命。”
这件事说到源头,是他惹出来的,他不能不管。
“你且说说看吧!”龙兰焰倒也不指望他真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但此时火烧眉毛,听听也无妨。
盛烟深吸一口气,道:“从现在起,对外散布二哥已死的消息!同时,散布安溪侯强行掳走二哥,二哥不肯就范试图逃跑,却中箭而亡的消息……这两个消息要在一夜之内传遍永嘉城,并在安溪侯送消息给皇后之前,让整个灵邺的百姓都听说这件事!”
“什么?”龙兰焰乍一听觉得有些难于接受,但仔细想一想,觉得确实可行,只要龙家快一步掌控这件事的说法,到时候安溪侯百口莫辩。何况死者为大,他龙家都死了一个嫡子,安溪侯有错在先,还有脸向皇上告状?
盛烟见龙兰焰轻点了下头,接着道:“爹要想办法把大哥支走几天,大哥与二哥感情一向深厚,这件事他知不知道都是一场风波……二哥想要假死,让龙家顺利度过此劫,这件事必须瞒着所有人,要让龙家上下都相信二哥……是真的死了。”
龙兰焰听他说完,负手在房里踱步,眉角都是厚厚的褶皱。
“也好,等风波过去了,可为升儿在容嘉另寻一个住处,只是……从此偷偷摸摸过活,他再也不能以龙家二少爷的身份出现,实在太委屈了!”想到自己一个好好的儿子因为安溪侯毁掉了后半身,龙兰焰气恼地握拳砸向桌子。
盛烟却不顾他此时生气,忙道:“不能让二哥再留永嘉!安溪侯狡诈阴险,不一定会想不到二哥是假死,他难免派人暗中调查,甚至买通龙府的家丁……恕我说句实话,爹,如果你想让二哥下半身能安然度日,不如把他远远送走……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你说什么?”龙兰焰没想到盛烟的心思这样深,“不行,不能送走碧升!事情平息过后就没事了,硕大的永嘉城还找不到一个藏身之所吗?”
“但您想过没有,二哥如果躲在永嘉,随时可能被安溪侯的人发现不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过的开心。过去,这里谁人不认得他,他在永嘉只能藏头露尾一辈子!”盛烟说的激动,语调也跟着颤抖,心里却早已在盘算另一个主意。
既然二哥早准备好要走,不如借此良机,让他和方翎正大光明从大老爷眼前离开,从此远走高飞!而且,自己说的也确实没错。这永嘉城,二哥是决计不能再留了!
看到大老爷犹豫,盛烟也不再紧逼,回到房内看大夫是否拔出了那支箭。
龙碧升真是大难不死,这只箭射偏了一根手指的距离,不然就直直从背后插入了心脏。
盛烟心疼地看着他翻起的血肉,偏过头去,手指攥成一团。
这安溪侯最好是已经断子绝孙了,不然自己今后定要找到机会,给二哥报这一箭之仇!
包扎好了伤口,大夫跟着林叔到外间写方子,盛烟就蹲□子喂他喝了几口水。并凑到他耳边,详细地对他说了自己的主意。
龙碧升点点头看着他,“只能如此了,让爹别再犹豫了,只是难为龙家上下要为我悲恸一回……不过也好,让她们以为我死了,我反而放心了。”
盛烟不清楚他说的是她们,还以为他是在四五六三位哥哥,便叹了口气道:“嗯,我明白的二哥……还有,真对不起!”
“傻瓜,说这些话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龙碧升捏着盛烟的手,低声道:“这样走了,对所有人都好。我知道哥会很伤心,你在身边多劝劝他……等他成了亲,再过几年,就能慢慢淡忘了。”
盛烟在心里重重叹息,大哥对二哥的情,只怕比二哥想象的还要重。过后他要如何开解大哥想开些,才是真的难题。
不久,大老爷走进屋子,亲自问了碧升的想法,见他也赞同盛烟的主意,只得认同了,立刻把林叔和几个心腹喊来,分派各自的任务。
然后就是大老爷写好信,托词叔公病重,安排龙碧飞出府的事了。
与此同时,盛烟修书一封,让得力小厮连夜去给方翎送信,并嘱咐他,送完信后再也别回龙府了,塞给他一包银子,让他离开永嘉城另谋出路。
翌日,龙家二少爷龙碧升被安溪侯迫害致死的消息,在永嘉城瞬时传开了。龙府门口车水马龙,都是来吊唁或打听消息的人。
龙府上下都忙着龙碧升丧事的这几日,碧升都躲在南厢房内养伤。晚上盛烟会过来陪他说说话,白日里,他还要在众人面前演戏。
为了把戏做的更真切些,大老爷当晚就命人去买了一具少年的尸体,第二晚放在了这口棺材内。
但让盛烟觉得特别惊异的是,二姨娘居然在那口掩人耳目的假棺材前哭晕过去好几次。他记得三哥碧涎死去时,她并不曾如此哀痛。
没工夫深究这些,盛烟整日忙得陀螺转。
由于大夫人接到消息,从中途折返回来,一迈进灵堂就软了腿,趴在棺材上痛哭流涕。她想打开棺盖看看碧升,被大老爷极力制止了,让几个妈妈灌了她几口参汤,拖着她回房休息了。
而大夫人在途中巧遇岑夫人,岑夫人从盛烟这儿听说了这事的经过,愤然大怒,立刻写了信送回岑府,让岑大人在朝堂上参了安溪侯一本。
如此一来,这出假戏更像是真的了,安溪侯带着难以启齿的伤痛回到灵邺时,已经失去了倒打一耙的先机,奈何不了龙家什么了。
只得把气恨都吞进肚子里,到处寻访名医给自己治病去。
灵柩没有停放几日,大老爷夜唯恐长梦多,定下了出殡的日子。这日,同样也是龙碧升与方翎一起离开永嘉的日子。
不管大老爷心里是否乐意,现在只有盛烟可担下送他出府的重任。龙碧升伤口愈合的差强人意,还需小心照料。盛烟早早把药品、细软和衣物备好了放在马车上,牵到后门,再偷偷扶着龙碧升出来上了马车。
马车夫不是别人,是一早坐在这里等待,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方翎。
今日有雨,永嘉城每个角落都是烟雾蒙蒙的。
愁脉脉,从此……烟雨重重孤云隔。
碧升留恋地看了龙府最后一眼,伸出手,终而拉下了马车的帘子。
盛烟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目送着马车消失在雨中,转头扔掉雨伞,翻身上马,追赶出殡的队伍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安溪侯,以后还会折磨这个炮灰的~~~~~~~~
龙二和方翎这件事后会消失一段时间,但还有出场滴。这件事呢,是个转折,既是龙家的大转折,也是龙大和盛烟的转折,所以是很重要的一场戏。
第五十七章
龙家的祖坟就在后山西南处的一片高地上,面朝芸梦湖,背靠龙渊山。
盛烟听着管家林叔嘀咕,才知道这座后山原来是有名字的。
管家林叔是帮着整理龙二少的生前物的,说是依照龙家的规矩,一过了七七,有些东西就不该留了。大少爷龙碧飞还住在边上呢,二少的鬼魂七七那晚估计是回来了,不然大少也不会半夜站在这屋子门口,一站就是一宿。
“恐怕是兄弟俩见着面了吧。”林叔就跟着感慨,“都说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感情好,龙府外头的人还不信……他们哪,怎么晓得,二少从小就很黏大少的,打小脾气就不温顺,但只要大少在他身边坐着,就不哭闹了。”
“还有这么回事啊?”儿时的趣闻如今让大哥听来却是徒增烦忧吧,盛烟叹了叹气,跟在林叔后头。
他并不想林叔把这些物什都收起来,毕竟二哥不是真的死了,看着众人为他烧纸钱,他已经觉得心里毛毛的,现在还……
“你们在干什么?东西,一样也不许动,都给我放回去!”龙碧飞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冷目看着他们。
盛烟心说刚好,他是想留不敢留,这会儿大哥发火了,谁敢惹?
林叔低头走过去,想劝劝这个自己看到大的大少爷,但他刚一近身,半张脸就贴着龙碧飞的手掌歪倒在一边,火辣辣的痛。
哪里想得到,大少爷一抬手就给了自己这老骨头一巴掌。
盛烟连忙上前拉着他的手,对林叔使使眼色,还等什么,快走啊,让他赶紧地从门边遛了。
龙碧飞一双手握得死紧,手背上都是爆出的青筋,突突直跳。
盛烟接过茗言递过的茶递到他手上,道:“大哥别气了,林叔也只是按规矩办事。如果你不愿,二哥的东西就还放在屋里,和原先一个样,谁也不动,好不好?”
对着这段时日时而浑噩时而清醒的大哥,他只能当做孩子来哄了。
龙碧飞推开他递上的茶盏,也不坐,就在碧升的房里到处寻望,看了看他床上的熏笼,摸了摸他几案上的文房四宝,最后打开了他那金丝楠木的衣橱,看着里头一色白的长衫,手指一件件地抚摸过去,凝望着失了神。
跟在后头的茗言和春意都禁不住泪湿了衣襟。
这几个仆人也都是不知实情的,东屏西屏是看着自家主子身染鲜血被送回龙府的,当时就吓傻了,后来听见屋里传来大老爷低沉的哭声,对龙碧升的死自然深信不疑。
盛烟看着他们,心里不忍,但不得不瞒着。现今他也只能顺着龙碧飞,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不让人触其逆鳞。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大半月,龙碧飞一日比一日消沉。
他浑噩的时候便抱着碧升的衣衫坐在房里发呆,口中喃喃自语,问他升儿何时回来。清醒时就神情暴戾,逢人就问是谁害死了升儿,他要为他报仇,要宰了那个恶人!
大老爷没有功夫来劝慰他,大夫人又还在病着,除了六少爷龙碧炼来看望过一次,四少爷和五少爷都趁此机会在霄香台发奋,不想管。
这事儿就落在了盛烟头上。
盛烟思虑再三,思考该怎么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给他听?是全部倒出实情,还是……他知道现在不能刺激龙碧飞,便把这事的缘由说的简略了些。
原本木然发呆的龙碧飞,听见他提及了安溪侯,眼睛咻一下撑开了,盯着他。
“你说……那个人是安溪侯?”显然,碧飞也是听过此人的恶名。
盛烟点点头,对他道:“是。前些日子,我与二哥去了集市一趟,想买些东西,好巧不巧就遇上了这个安溪侯。当时,我与二哥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觉得他是个无赖、纨绔子弟,没有理会他的无事殷勤,谁知就如此结下了梁子……”
龙碧飞恨恨地咬着牙,道:“好生歹毒的安溪侯,升儿是怕他来龙家生事,才上了那顶轿子么……”随即锤的桌子嘭嘭响,“听说安溪侯被升儿割了一刀,还伤了□的要害?”
“嗯,是这么回事。”盛烟觉得他是信了,就不再添油加醋,只道:“他也算是得着了报应。”
“报应?”龙碧飞冷笑一声,“这点报应算的了什么……他该给升儿偿命!就算是皇亲国戚又如何,他真真该死!”
盛烟看得出他此时有多么深的愤怒和怨恨,然而,安溪侯现在他们还招惹不起,只好继续劝他:“大哥,这些我都明白!二哥的仇我们定然要报,但是,安溪侯现在还是国舅,我们动不了他的!”
“动不了就不动了么?盛烟……你老实告诉我,当晚你在是不是?爹故意把我支走出永嘉就是害怕我知道实情对不对?你们……是不是还有事没告诉我……升儿他……”龙碧飞神色苦痛地问道,眼神抖颤的厉害,“升儿他生前,有没有被这个畜生给……那个畜生是不是对他……”
盛烟立刻会意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二哥是干干净净走的,那畜生未能得逞啊!”
龙碧飞这才得着了一丝安慰,勉强用手指撑起眼角,道:“那就好……那就好。”
“大哥,你别这样了……二哥看见了会难过,你别让他走的不安心,嗯?”盛烟握住他的手,缓声道:“况且如果要为二哥报仇,大哥,你必须振作起来啊!”
龙碧飞这才身形一怔,良久,默然点了点头。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回头抓住盛烟的胳膊,冷声问:“盛烟,升儿其实没有死,对吗?否则……你怎么这么快就不伤心了,还有,方翎怎么不来拜祭他?他那么喜欢升儿,这不应该的……”
盛烟稍稍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答道:“大哥,我不是不伤心,是因为要照顾你所以强打着精神。至于翎哥哥,他早先来过的……也跟你一样,不相信二哥死了,在灵堂哭了一宿,第二日被方府的人架走了。这两天……传来了他出门游学的消息。想必,他是想出门散心,消减悲痛吧。”
“是,是这样吗?”龙碧飞最后一点希望熄灭了下去,眸子又遁入了灰暗。
但盛烟知道,他现在已经基本接受二哥已死的事实了。
果然到了第三日,龙碧飞走出了沉香阁,去给大夫人请安,随后几日,也恢复了每日必到霄香台的习惯。
盛烟总算能放下半颗心。
紧绷的神经也终于能松懈一下,在他看来,大哥想要彻底从失去二哥的伤痛中走出来,至少也得两三年的时间,如今不过是勉强振作,但至少他现在不会浑浑噩噩下去了。
这日,他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自从夙走了之后,盛烟就不大贪睡了,早起晚睡几乎成了惯例。哪怕今日无事可忙呢,盛烟仍然起的很早,先抱着小司在后院溜达了几圈,用了朝食之后回到房中把几案上的书都整理了一遍,接着把那本没有封皮的香谱翻了翻。如今,这本书所有的内容,他都能够背诵下来,放在手边再无用处,便与夙的那块玉牌放在了一起,还是藏在暗砖里。
看到玉牌难免想起夙,盛烟这时惦记起后山的那窝小兔子,也不知道它们长大了没有?
干脆去后山看看吧!盛烟想着就抱上小司,和杏儿馨儿打声招呼,谁也不带,独自往后山走去。没了夙带他走地道的近路,他爬山爬得气喘吁吁。
小司扭动着身子从他怀里跳下来,窜到了前面。
盛烟一边看着小司怕他走丢了,一边顺着石阶往上爬。小司没来过野外,尾巴绷的直直的,撒了欢似的到底乱窜,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在草丛里打滚,好不快活。但它还是知道跟着盛烟的,玩累了就跑过来蹭盛烟的裤脚,让他再把自己抱起来。
等到了山坳,盛烟抱着小司胳膊都酸了。
歇了半刻,他才继续往前走,直到找到夙带他来的那块大山石旁边。放开小司让他去花丛里翻滚,盛烟轻手轻脚趴到大山石上面,往里头瞧。
可里面只有洒落一地的干草,小兔子却都不见了。
盛烟愤愤跺脚,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是,小兔子难道还在这里等着他不成,长大了还不都跑走了呀!“还说给我抓兔子呢,骗子!”可是他即使让整个山坳都响彻其自己的骂声,夙又怎么听得见?
惆怅了好一会儿,盛烟才回头去找小司,抬眼却看见那几棵熟悉的橘子树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走近了看,才发觉是一个个穿了孔吊着绳的小木牌。一排排小木板迎风摇摆,相互碰撞地发出朴素的咚咚声。
盛烟随手扯下一根枝桠,看到了木牌上写着的字。
有几块上都写着:“盛烟,笑一个”“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只是不知怎么对你说”仔细看看,这些木牌上的话是可以连起来读的,就好像一封信。
盛烟看完一根枝桠上的话就把木牌取下来,揣进怀里。
接着,他扯下另一根捏在手中,发现有块木牌上书:“我围了个竹栅栏,在那棵大槐树底下……小兔子就在那里哟!”
盛烟不知觉扬起眉梢和嘴角,抱起地上正嗅着一朵小紫花的小司,就往大槐树那边跑。
喘匀了气往树下一看,确实有一圈竹篾做成的栅栏,里头蹦跳着一只灰色紫眸的小兔子,脖子上栓了个柔软的绳子,正趴在吃地上吃豆子。他顺着豆子掉落的地方往树上看,忍不住笑出声来。
敢情夙怕兔子会饿死,做了个开着小口的网兜,让它时不时掉些豆子下来,作为兔子的粮食。不过他好久没来,这网兜都快空了。估计他晚到几天,这兔子就只能啃旁边的草了。
盛烟放下小司,跨进栅栏里抱起小兔子。小兔子好奇地抖抖耳朵,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啃爪子里的豆子。
举起它放在脸颊边蹭了蹭,柔柔软软,还暖烘烘的,盛烟却陡然感觉从胸腔到鼻腔都酸涩起来,看着小兔子又看了看小司,不由得红了眼,扑簌扑簌落下两滴泪来。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是不是?叫他走了还做出这种事,叫他感动我!太过分了!太坏了!”盛烟一手揪着兔子的短尾巴,一手提溜着笑小司的尾巴,又哭又笑地看着一只猫一只兔挣扎着要逃。
看到小司要亮爪子了,他才松了手。
盛烟不管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小司,抱兔子抱在怀里摸了摸,自言自语道:“给你起什么名字好呢?”
想了半天,拎起兔子的长耳朵告诉它:“叫你小久吧,喜不喜欢?”说完把它的耳朵摁了摁,笑道:“喜欢是吧,那就这么定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小久了!”
如果他和夙的平淡生活能长长久久,那该有多好啊。
然后把小司抱过来往它面前一放,对它道:“这是小司,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小久傻乎乎地看着蹲坐在自己面前,摇着尾巴的小司,有点微缩地往后退了退。
小司则好奇地歪着脑袋瞅它,喵呜了一声,见小久没反应,凑近跟前耸起鼻子闻了闻,随后伸出爪子拍了下它的头。
小久还是傻乎乎地抖了抖耳朵,不敢动了。
小司这时兴奋地回头,对着盛烟喵了一声――喵,它是活兔子昂,可以玩的昂!
盛烟微笑着看着这两只小家伙,掏出刚才揣进怀里的木牌,又看了几遍。
有一块他刚才没发现的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笔画很深:等我四年。
“四年?”盛烟撅撅嘴,往木牌往天上一抛,然后接住,“凭什么等你?四年那么久……”他看了眼小司和小久一眼,轻声嘀咕:“如果到时小司和小久都生不出小崽子,我就等你吧……”
抿嘴笑着,盛烟从地上爬起来,把小司和小久都抱在怀里,下山去了。
至于那橘子树上剩下的木牌呢?
盛烟回头看了看,不准备去取下来,因为夙实在挂的高了些,以他现在的身高得搬个梯子过来。
“那就等我长高了再来看!”盛烟心说这倒是个督促自己多吃饭快长高的法子,想了想,决定今天晚上多吃一碗饭。
这日过后,盛烟抱着小司和小久,入睡不那么困难了。只是,小司每每半夜偷偷爬上他胸口睡觉的臭习惯,总让盛烟有一种夙回来过的感觉。
其实这样也不错……盛烟能每天一睁开眼,就摸到小司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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