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也的确是经不起更多的路程了。
休息了一会,盛烟就用力把箱子拖上了桥,一边后退一边往前拖,也顾不得脖子是不是扭住了。
突然,盛烟没留神脚下湿滑的鹅卵石,踏出去的脚往下一滑,为了不摔倒,只得猛然跳脚转身,却“嘭”一声撞上一个人。
第二章
乍一眼,盛烟还以为撞见了大哥。
可再看一眼,他就知道,这人不是大哥。大哥的相貌极好,却是端正清雅的类型,不像眼前这人,虽然也生的非常俊俏,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跳脱。况且,大哥去了杭州去跟一位九阶制香师学习,应该明年才会回来。
就见眼前这人逆着光站在云朵之下,耳边垂着绛紫发带,一袭月白长衫垂到脚踝,正翘着头睥睨自己,嘴角噙着笑,一副似笑非笑、眉梢高挑的模样。明明是十岁多男孩的脸盘,神情却很倨傲,宛如被一阵风携带过来,蜻蜓掠过湖面的笑,增一分过艳,少一分太淡。
盛烟就是一愣。
他头上垂挂着绛紫色的发带,看起来也大不了自己多少,可已经是四阶制香师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可是他干嘛打自己的头?盛烟就听他声音有些轻浮,却清清脆脆得比叮咚的溪声还好听,对他说:“喂,你是哪里来的小书童?”
盛烟一扁嘴,这人还真不礼貌,也不晓得是哪家夫人拜访带来的孩子,这么霸道!自己好歹也是少爷,虽然是不得宠的庶子,可今天特意穿的一身天蚕丝,哪里像书童了?
他被自家人欺负也就罢了,怎么能被外人欺负了去!
这人见他不说话,又弯起手指敲了他一下,略有些不耐地说:“喂,问你话呢!长得这么呆,还是个哑巴?”
“你才是哑巴呢!”盛烟仰起脸,鼓起勇气,瞪了他一眼。
刹那的水光被吸入水涟涟的眸子里,水波泛起的光芒恰好迷了盛烟的眼,他只好眯着眼瞪过去,却是全没了怒气,与其说是生气,更像是娇嗔,比小猫炸毛好不了多少。
这人也不知道是晃了神,还是桥上真的很滑,忽然伸出手探过来,身子突然往前扑,手一拽,好巧不巧地拽向了盛烟的腰间。
叮咚!只一眨眼功夫,盛烟再回过眼,看见腰间的双鱼玉佩滑下了水。他惊呼着要往下跳,就觉得腰带被一把拉起,耳边响起他的一声低吼:“你干什么?掉了就掉了,我赔你一个便是!”
盛烟转脸横了他一眼,一张俏脸气得发红。太过分了!这人很是悻然,想伸手去拉他,但被他一巴掌拍回来。
于是,竟也气了,冲着他大声喊:“喂,都说了陪你一个了!陪你一个更好的,我房里多的是。”
盛烟不想理他,只死盯着水面,完了,这池水至少一米五,自己掉下去就被水没了,肯定是捞不上来了!想着想着,眼眶里水雾一时间便氤氲了。
见他真伤心生气了,这人高挑的眉梢才敛下来,渐渐面露愧色,“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我知道。”也许,自己并不配拥有三哥哥的东西。盛烟沮丧地想,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掉了,莫非是天意?
再也不理眼前之人,盛烟低头猛擦了一把眼泪,继续拖着箱子走。
“喂,你是哪房的书童,我赔你玉佩不成吗?”这人却是膏药似的贴上来了。盛烟走一步,他就跟一步,扰得他不胜其烦。
“喂,你叫什么名字?”他亦步亦趋,继续跟着问。
盛烟已经累得够呛,分不出力气来理他。
可这人还不死心,又追着问:“喂,不如你来做我的书童吧。每月五两银子好不好?”他眉眼弯曲起来时,眼睛弯弯得很像新月,如果不说话,倒是非常清丽秀雅的。
盛烟继续瞪他,在心里啐了一声,你要是诚心道歉,看见我搬箱子,怎么不伸手帮一把?见他还不走,眼珠子一转,微微眯眼,笑盈盈对他说:“我叫言生,你要真的请我,真的能付给我五两银子一月?”
一张嘴就是五两,他现在一月的例钱都没有五两!肯定是哪家讨厌的嫡子!
这人连忙点头,“当然了!”
“那先付我五两,就当是定金!”盛烟冲他摊开手。
说来也奇怪,这少爷随身就带着沉甸甸的钱袋,掏出一锭银子塞过来,说:“喏,五两,我没骗你吧!”
盛烟眨了眨眼,这个少爷不是傻子吧,说给就给啊?
不过,谁让他害得自己弄丢了三哥送的玉佩,盛烟笑眯眯地把银子收起来,说:“我要去送东西,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送完了就回来,怎么样?”
“行,那你快去!我就在这等着你。”幸亏这儿景色还挺不错的。他对盛烟一笑,还催促他快走。
盛烟头也不回地拖着箱子走,在心底暗笑。
二姨娘诧然地看着站在院子里,抹着一脸汗水的盛烟,沉默了半晌,让小夕过去掀箱子。小夕一掀开箱子,脸上便飞起片片霞光,说道:“主子,是沉香!全是上好的沉香!”
冷然地瞥了盛烟一眼,二姨娘走过去,低头看了看箱子,脸上并无喜色。
盛烟也不急惶,只是低头等着,脸上还有点清浅的羞愧。
等到二姨娘终于问他话了,他才扯着衣摆说:“二姨娘,不瞒您说,先前盛烟是真的舍不得这箱沉香,不是不愿拿出来,而是……娘不在了,我总想着……留着它,也算是个念想。”说着亮晶晶的眼眸里又泛起星点涟漪,顿了顿,才接着说:“还有,盛烟是想着,要是哪日爹爹若记起了我娘,哪怕是想起我娘的这箱沉香呢,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来看看我吧。可现在我才明白……这宅子虽大,记得盛烟的,就只有二姨娘了。”
这话一落,小夕也动了恻隐之心,转脸抹了抹眼角。
二姨娘看了盛烟黯淡下去的小脸,也轻声叹了叹。示意小夕叫几个小厮过来,将东西搬进小库房里,贴上他二房的标签。
尽管二姨娘未有表态,但她接受了东西,盛烟就知道这事算成了一半,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也随之松了下去。
又说了几句话,二姨娘没开口留他用膳,盛烟看着天色,就告了退。
回行时,盛烟想着心事,还在琢磨着明天该做些什么,就没有从来时路走,也就将还有人等在回廊那儿的事忘在了脑后。等他回到眠香楼,端起稀饭稀溜着喝,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这才想起来。不过那个人等不到我,也该被自家母亲带走了吧。
这么想着,盛烟把五两银子喜滋滋地放进了枕边的盒子,爬上床蒙头大睡。
被小夕匆忙领到琼学馆,盛烟使劲把自己天蚕丝的衣摆往下扯了扯。前晚,他忘了挂起来,又没有丫鬟熨烫,今儿个再穿,已经有些起皱了。
小夕轻轻摇了摇头,对他嘱咐道:“琼学馆的主事夫子是曾夫子,曾是中书省舍人,因为家乡也是永嘉,才被大老爷请了来,可千万不要怠慢了。”一说完,便急急忙忙回二姨娘那儿回话去了。
也不知二姨娘用了什么法子,可以说服大老爷又准许他来上家学。总之,能上家学是件好事,盛烟整了整衣衫,决定好好上课,认真用功。
宅子里的少爷纷纷坐定后,讲学的曾夫子手拿一柄戒尺,端坐于上,横竖看来,都是个严谨古板的教师模子。
盛烟偷偷瞄了他一眼,赶紧垂下头,一板一眼坐着,看着书本,目不斜视。读了一会书,他蓦然觉着有一双在盯着自己,犹如芒刺在背。得着夫子翻书的功夫,他迎着那束目光望过去。结果一侧脸,就撞上那抹冷锐的眼神。
冷冰冰,凉飕飕,透着一股子惊异和愠怒的眼神。
呀,怎么是他?前日被他放了鸽子的人!盛烟脑袋一懵,汗津津地对他扯起一个笑,却笑得十分僵硬。
那头,龙碧升瞧见他尴尬得不知所措,莫名的,怒气逐渐消散了。倒是盯着他躲来躲去目光闪烁的样子,觉得非常有趣。不自觉,嘴里念出了他的名字。言生,原来是盛烟……呵,盛世如烟,别有一番嘲讽俗世的意味,还当真是个好名字。
这厢,盛烟还不知,自己的名字已被一厢情愿地解读了一通。从他坐的位置,盛烟开始意识到这是正房大夫人生的第二子,也就是二哥哥……很快坐立不安起来,不停思考着等下该如何解释,才能把前日的事给糊弄过去。
他曾听几个丫鬟八卦过,四年前这位大自己三岁的二哥就被外公接去,一直住在天子脚下。最近,是大夫人想得紧了,才派人接了回来。
怪不得自己认不出他来,四年前,盛烟连焚香台的门也只进过一次。只是,大老爷早就安排好,让他进琼林书院读书的,怎的一回来又上了家学?
盛烟漫无边际地想,夫子讲的课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赶紧抱着数本挪出门外。不料,他正站在琼花树下等着自己。
龙碧升从光影流转处看过来,一只手轻抚过肩头的碎花瓣,对他俏皮地扬起眉头。
“二,二哥哥……”想友好地对他笑,盛烟却被眼前兄长的笑容给怔住,支吾了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
弯曲起手指敲了他头顶一下,龙碧升把书本往身边的书童怀里一抛,白皙如玉的手从长袖里伸到他面前。
盛烟疑惑地抬起头,“啊?”
又敲了他一记,龙碧升这次直接牵了他的手,拉起来便往前跑。
许多年后,盛烟还记得,那日,呼啸的风卷着琼花的香气四溢飞散,在耳边吹拂起一地的花瓣。漫天飞舞,如幻似真。
盛烟喘着气停下来,挣开他的手,发现他们已站在了昨天的小桥上。
“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玉佩?”龙碧升抬起下巴,问他。
“嗯。”就算是,也捡不回来了。看着池水,盛烟难掩脸上的失望。
龙碧升伸手便扯住他胸前的长发,往下拽了拽,笑着问:“如果我能找回你的玉佩,十弟拿什么报答我?”
“二哥哥,要不是你,它也不会掉进去么。”盛烟简直苦笑不得,摸不清这二哥哥的脾气,他也不好顶嘴,但还是心里有气。
“那我不管,如果我能找回来,你要报答我!”又扯了扯手中拽起的头发,龙碧升凑近他眼前,笑嘻嘻地说。
盛烟本想着一本正经给他道歉,被他这么一闹,倒一点都不怕了,冲他翻了个白眼,说:“如果你真能帮我找回来,我自然会报答你。但你知道,你什么都有,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唔,也对……但你可以帮我办事,这样好了,如果我找回了你的玉佩,你任我驱使一个月?!”想了半天,龙碧升笑意狡黠地说。
盛烟摊了摊手,心里有十分不信,“行!但是二哥哥,你得自己找哦,别人找到的可不算!”
想了想,龙碧升脸色傲然地说:“那是当然,我才用不着别人!”
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盛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因为惦记着二姨娘那头,行了个礼便匆忙离开。
若他能预想到,龙碧升这次自告奋勇的帮忙,会在日后惹出那样大的祸端……盛烟倒是宁愿,这块玉佩永沉池底。
第三章
盛烟不止一遍地想,如果那日自己不是偷懒从桥上走的该多好,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二哥哥,不会把玉佩掉进水里,更不会脑袋缺根筋答应二哥哥让他去找?
有人会为了捞玉佩直接跳下去吗?
池子里多滑啊,还有一不小心就会呛水的,二哥哥脑袋被门夹了?
好吧,他确实也那么想过。
不过他想了想就知道能有更好的法子,例如拿一根长长的杆子去捞,或者把池子的水放干了去捞。但这两个法子是他都不敢尝试的,因为长杆子得找小厮拿,放干池水得让管家同意,他两样都做不到,也不会有人搭理他的。
所以他才放弃捞玉佩的么……谁知道二哥哥会这么笨!
盛烟泄气地想着,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高高地把两手抬起,一下下接着大老爷打下来的家法。手掌都是辣辣的烫啊,比不小心摸到香炉还疼!
可是他明明道歉了,说了对不起,为什么大老爷还要打他。
“说,为什么要把升儿推下去?”打得累了,看见盛烟的手掌都渗出了血,大老爷才停下来,冷着一张脸问他。
盛烟心里满是疑惑,大老爷以为是自己推二哥哥进了那个池子吗?
“爹爹……我,我没有……”他试着喊出这两个陌生的字,可还没等他开始解释,大老爷又举高家法给了他手掌重重的一下,厉声道:“说!为什么要把升儿推下去里?谁让你这么做的?难不成,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盛烟咬着牙齿,才能让眼眶里的泪水勉强退了回去,他不明白,自己真的没有做这件事,为什么大老爷不肯听他解释。况且,自从严妈妈将他带进焚香台的大厅来,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
“爹爹,我……没有把二哥哥推下水!”害怕地缩着手,盛烟终于把这句话一口气说出来。
半晌,大老爷沉默不语,盛烟略微在心里吁了口气,以为大老爷是相信自己了。然而接下来落在他背上的剧痛,彻底粉碎了他的这点妄想。
“不说?哼,嘴巴还真硬啊,跟你那个死去的娘一样,除了会跟我顶嘴,还会什么?”大老爷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挥舞着家法。
带着倒钩的家法就这么打在盛烟的背上、腿上、胳膊上。
本来,盛烟是准备忍下去的,哪怕是咬破了嘴唇他也不敢得罪大老爷。但是,他明明是自己的爹爹,为什么要这样折辱自己的母亲?他不来看四姨娘,她从来都不跟人埋怨,从不在背后说大老爷的坏话,总想着不要给他添麻烦,劝自己不要偷偷跑来焚香台看他!可是大老爷却这样说她,他听不下去,也忍不下去了……
盛烟抬起头,猛然就站了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了大老爷,提起衣摆往外跑。
“逆子,逆子!来人啊,把他给我抓回来!”大老爷气得横眉倒竖,拿着家法往外追,一群护院和小厮听见了命令也都朝着盛烟围过去。
这晚的夜色很黑,天上没有月亮,盛烟又不太记得宅子里的院落结构,因而跑得慌不择路。本想躲进水榭里,却不小心看错了路,踉踉跄跄地冲进了一个死角。再想要回头已经不行,一干护卫们挡住了盛烟的出口,一步步向他逼近。
不大一会儿,大老爷身后跟着管家,瞪着凶狠的眼,拿着刺目的家法向他走来。
盛烟在心里拼命说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怕疼,可怕疼了!可临到家法真的落在自己身上,他又倔强起来,紧紧咬住牙齿,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愿说了。打吧,打吧,娘说只要忍耐就可以了,只要我……只要我能够忍耐过去,大老爷就会放过我了吧……
于是,直到疼昏了过去,他都没有说一个字。
大老爷把家法递给管家,疑惑地看了躺在脚下的这个庶子,淡淡地对管家说了一句:“四房出来的果真就是不成器,和飞儿升儿真是比不得。”顿了顿又道:“找个大夫看看吧,关进憩园的屋子里,直到他认错了为止。”
管家恭敬地说了声“是”,招呼着两个护卫把盛烟抬起来,架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憩园屋子里,往地上一放,便关上门离开了。
隐约过了几个时辰,盛烟睁开眼想看看自己现在在哪儿,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他试着动了动手,只觉得浑身都疼,动了动腿,发觉左侧小腿好像麻木了,就摸索着稍微用力捏了捏,却没有半点知觉。
他沉闷地吸入一口气,又跟着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有多久,盛烟好像听见门被打开的声响,接着唇边有了湿湿的凉意,就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是水就赶紧贪婪地吸吮起来。直到吸不到水了,他才慢慢睁开眼,惊诧地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蹲在他面前,正拿着一只破瓷碗,嘴巴里不知叽叽咕咕什么,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
“你……你是谁?”盛烟支起身子问。“你从哪里进来的?”看他穿得衣服破破烂烂,就知道他不是这宅子里的人。
脏孩子却是不说话,只歪着头瞥了眼他的腿,冷冷地说了声“瘸了”转头跑掉了。
盛烟愣然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口突地一阵钝痛,再次昏阙了去。
大夫人坐在二儿子龙碧升的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倒在地的两个书童,一个丫鬟。
三个人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都不敢抬头。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房间里才响起大夫人如秋水拂面的嗓音。“东屏,你方才在大老爷跟前说,是十少爷把升儿……推进了水榭里的池子,对么?”她缓慢地掀开眼皮,看了最左边的书童一眼。
东屏立刻俯首,唯诺地答道:“回大夫人,是的。”
“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瞧见吗?”大夫人将脸上轻微疑惑的神色一敛,拢了拢自己的袖子。
“除了奴才,当会儿,并没有其他人瞧见……”迟疑了一会,东屏把头埋得更低了。
大夫人的嘴角微微一动,转脸又问另一个书童,“西屏,你们主子当会儿掉下水后,是谁去给大老爷报的信?”
“回大夫人,是奴才。”把手往袖子里拉了拉,西屏连忙回答。
大夫人点点头,又对丫鬟春意摆摆手,挑起眉头问她道:“春意,在升儿被抬回阁里时,你都看见了什么?”
春意把嫩笋般的脖子压了压,嘴角带着清浅的笑容回答:“回大夫人,春意瞧见主子脸色煞白,立刻就张罗着其他几个丫头抱起主子放在了床上,随后……我们帮主子换衣的换衣,擦身的擦身,片刻未停,直到管家带着大夫来了,才退出门外。”
“嗯,那你可有看见二少爷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大夫人的一双直直盯着她。
把脖子又压低几分,春意忙说:“没有,主子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大夫人满意地勾起小手指,捏起兰花指,端起桌上的茶杯。待一盏茶喝完,她的脸上才浮现出孤高的笑意,让几个人退了下去。
稍后大夫人走到床边,眸子里的算计和冷凝在顷刻化作了温柔,她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龙碧升的眼角,见他扬起一抹笑,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娘,我没事儿的,真的。你听我说,不是十弟推我下去的……”龙碧升笑得勉强,眉头紧蹙。
但大夫人没让他说完就在嘴上竖起一根手指,轻声笑了笑,说:“乖升儿,娘只问你一遍,你十弟弟是不小心把你推进了池子,还是他故意……把你推进了池子?”
龙碧升睁大眼看着自己的娘亲,低声嘀咕着:“不是,是我自己跳下去捞玉……”
“什么?升儿,娘不想再问你第二遍,你想清楚再回答我。”大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低头动了动手指,龙碧升才发现自己攥在手里的玉佩不见了。他面色惊讶地抬头望向大夫人,张口想要问玉佩去了哪,却在接触到母亲眼底的那丝威严后不知觉垂下了头,轻声答道:“是,是十弟不小心……把我推进池子的。”
说完,见大夫人的神色舒缓了许多,他又急忙补充道:“十弟真的不是有心的,娘……”
大夫人抬起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笑着摁住他的手说:“娘知道了,你好生休息,其他的什么也不用想。有些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明白吗?记得……娘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好。”
“是,升儿明白了。”龙碧升仰着脸点了点头。
等到大夫人和几个婆子都走远了,他马上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脸色一沉便大叫起来,一把拽过东屏的胳膊问:“你刚才对我爹说的什么?”
东屏害怕地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支吾着把刚才回答大夫人的话又说了一遍。
龙碧升又问了西屏和春意,心里就是一震,昏昏沉沉歪倒在床边自言自语道:“十弟是不是已经被打了,爹爹本来就不喜欢他,这下还不……”
想了想觉得非常不妥,他虎起脸来就把西屏赶出去,让他赶快去打听消息。结果,他没料到自己一觉睡到第二天午时才醒,也是在那时才得到消息,说是今晨一早管家就带着几个护院进了憩园的屋子。龙盛烟是被抬着出来的,在大夫看过之后便被匆匆送回了眠香楼。
“好像,是左腿不能走路了……”西屏低头回禀着,两鬓全是顺流而下的冷汗。
龙碧升心口顿时一凉,顾不得头晕就要掀开被子下床,折腾了好一阵,还是被大了他几岁的春意给拦在了房里。
“小祖宗您还不明白么,您这一去看了,十公子这病还能好吗?”春意急急地在他耳边提点,“您不是不晓得,大夫人不喜欢您和另几房的少爷走的近,唉……还得说是那玉佩造的孽,大夫人当下一看就黑了脸呀……”
玉佩?那不是十弟的双鱼玉佩么?龙碧升诧然地坐下来,静静地想了片刻,最后默然长叹了一口气。又过了半晌,他心里仍然觉得异常憋闷,一抬手就狠狠掀翻了桌上的一套翡翠玉露杯。
第四章
静,这间房子总是这样安静,仿佛把万籁俱寂的夜请进了屋子,连他滴在被褥上的一滴泪都听得见。
盛烟很是沮丧地放下书,书上的好些句子他读不懂,想背也背不下来。腿疼的睡不着,他就只好望着窗外的月亮,想着奶娘和四姨娘曾经对他唱过的歌谣来解乏。
可是,不读书怎么打发时间呢,这次休息的时间肯定会很长,家学是彻底上不了了,功课又要往下落,下次再上课时四五六哥哥又要笑自己吧,什么土包子、蠢蛋、笨猪、狗娃子……奇奇怪怪的,肯定是从多嘴的婆子那儿学来的。
扑哧――他捂着嘴笑,他们还当自己多博学呢,其实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话,说多了是要被夫子打手心的。
还是二哥举手投足更为得体,见谁都带着笑,即使几年不在家,这一回来也能轻易得了所有人的喜欢。要不然,怎么他一掉进池子宅子里的人就都着了慌,转眼就有人通知了大老爷。
不过,二哥哥为什么要说是自己推他下去的呢?盛烟想不通。
想不通他就一直想,不睡觉也想,这是盛烟的一个毛病。奶娘曾批评说这样很伤身,人还是糊涂一点好。但盛烟不以为然,给几个院子倒夜香的老张头可糊涂吧,他都糊涂一辈子了,可最后还是不明不白掉进井里死了!以此为鉴,他才不要做个糊涂人,宁可清醒的死,不能糊涂的活,这好像是哪个圣人说过的话……一时想不起圣人的名讳,盛烟就坐在床头扒拉桌上的书。
无奈的是桌上的书也跟他作对,一碰就翻了,掉落了一地。
盛烟弯下腰想去捡,可腿上是上了夹板的,他再弯腰就得摔下床了。可他生性非常顽固的,伸手够了一会,就决定单脚跳下去,那样总能捡到了吧!
还没等他做出这个冒险的动作,一只手不知从哪儿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盛烟心里一惊却没有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还是被眼前的人吓得一愣。“二哥哥,是二哥哥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管家不是说二哥哥寒气入肺得卧床半月,所以大老爷才打得他那样凶么。
龙碧升伸手拍了拍他发愣的脸,也不问他愿不愿意,就坐在他床边上盯住他的腿瞧起来,有点儿愧疚地问:“腿还疼吗?”
盛烟很想像个男子汉一样说不疼,但打颤的牙齿出卖了他,他只能调整了一下呼吸,挤出一个笑来:“二哥哥不用担心,疼是疼,不过就一点儿疼,比大老爷用家法打我那会儿好多了。”
话一出口,盛烟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过龙碧升并没对他那声“大老爷”表示出格外的兴趣,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腿上。耳朵里响起管家林叔对他说的话:就算照看的好,十公子今后也怕是要瘸了,肩膀忍不住便是一抖。
半晌,他喃喃地对盛烟道:“对不起,玉佩我没捞上来……”
原来只是为玉佩来道歉的啊……盛烟学着大人样拍了下他肩头,摇着头说:“二哥哥没生大病就好,我才要道歉呢,说起来,还是我的害得你掉进池子里的。”
“不是,其实是我……”龙碧升很想对他说清楚,但一想起大夫人的话,又把话咽了回去。如果他知道玉佩再也要不回来了,只怕比让它掉进池子更是伤心吧。
见他吞吞吐吐,盛烟一脸无所谓地扯扯他的袖子,翘起下巴说:“反正我还小,多玩几个月也好啊,到时候再上家学,二哥哥就多教教我好不好?”
看到他期冀的目光,龙碧升不好说不行,便笑着答:“好啊,到时我天天帮着夫子监督你的课业,做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哟!”
盛烟弯了弯眼角,也跟着他呵呵傻笑,挨板子算的了什么,再不能比家法重了吧?如果娘亲知道自己这样能忍,肯定会很欣慰吧。
“那我们说好了,二哥哥现在快些回去吧!”他大着胆子推了推龙碧升的背,手指往他身上雪白的云锦上摸了一下,真的像奶娘说的一样,稍微撩起一角就能从指缝间倾泻而下哪。
回头看见盛烟嘴角含着笑,龙碧升放心了,笑着帮他捡起了地上的书,才挥挥手跟他告别,趁着夜色正浓,带着从一出门就战战兢兢的东屏回去了。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盛烟才轻松地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感觉很累,但奶娘所说的奉承和装傻真的很好用啊,二哥哥似乎一点也没对自己生气,反而还有些愧疚。唉,无论如何,他只要不再来陷害自己就好了。
她总说在这个大宅子每个人十句话有八句是假的,自己想要快点长大,想要做制香师,是不是也必须变得跟他们一样呢……盛烟托着下巴,对着窗口有一下没一下的叹气。
忽然,纸糊的窗户破了个洞,一颗小石子不知被谁扔了进来,差点砸中盛烟的头。
盛烟好奇地俯身往外看,就见半开的窗子上出现了一只小小的手,指甲里全是泥土。这只手在窗户上拨弄了两下,跟着一把掀开,一张灰不隆冬的脸露出来,冲着他瞪了瞪眼。
“小乞丐!”盛烟低声呼道,招招手让他进来。
小乞丐好像是脚下垫着什么东西,有些费力地翻了进来,大大咧咧地往桌上一坐,摇晃着双腿往四周望了望,不屑地撇了撇嘴:“喂,你真是个少爷吗?你这屋子怎么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嗯,是没有啊。”盛烟听他这话有点不高兴了,“没钱怎么的,现在没有不代表我会穷一辈子啊!你还是乞丐呢,不比我穷么,我好歹能吃饱饭,有衣穿。”
小乞丐不也搭他的话,抬手蹭了蹭鼻子,随手摸起他桌上一本书翻了翻,见没有图画就往下一扔,脏爪子还在书上留下几个五指印。
盛烟看得着急,挪到床边要拉住他,惶急地说:“你好讨厌,干嘛扔我的书?!”
“又不值钱,要来做什么?这些书读完了,就能让别人喜欢你吗?”小乞丐撅着嘴说,低着头故意把手在盛烟脸上一抹,随后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小花猫,偷鱼吃,脏兮兮,婆婆笑……”
盛烟抹了抹脸,瞪了他一眼,也不甘示弱地唱起来:“小乞丐,穿破衣,没饭吃,虱子欺,舅舅赶,婶婶打,爹爹不要婆婆骂!”
“你!”小乞丐顿时怒了,跳起来就要往他身上扑。可看见盛烟急忙伸手捂住头的可怜样,他只打了他脑袋一下就放开了手,怪声怪气地笑道:“那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被扔进那小黑屋子里一宿,除了我有人去看过你吗?哼……有爹娘又怎样,还不是会被嫌弃。”
“我,我没有娘了!”盛烟气呼呼地对他喊,眼睛里噙着泪,仿佛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小乞丐一看他要哭,有些慌地不说话了,挠了挠脑袋转身从窗子里爬了出去。
盛烟抬手抓起这枕头下装碎银子的盒子就扔了过去,“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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