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皇驾崩后怀真去安慰他的那个夜晚,他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余生一定不会负她。
此后多年兄妹两人互相扶持,走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终于到了权力巅峰时,他却差点为心魔所误,对她起了猜忌之心。
年少时他不止一次暗骂老二忘恩负义白眼狼,可如今才发现,只要到了这个位置,谁都会走上那一步的,若是无人警醒的话。
“陛下,你们兄妹须得一条心,这样才是社稷之福万民之幸。臣妾敬您爱您,对长公主亦是如此。她虽大权在握,可从无半点私心,就连昔日府邸也自行充公,做了蹴鞠场,听说此举让洛阳儿郎雄风大振,皆以英武刚健马上英姿为美,如今街上再难找到满身脂粉气的裙屐少年。”皇后不无感慨道。
李晄听到‘从无半点私心’那句,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连子孙后代都不会有,哪儿来的私心?
他为自己方才的念头感到极为羞耻,深深觉得做皇帝是件会泯灭人性的事。因为无所忌惮,可为所欲为,所以一不小心就会放任恶念横行。
他享受着九五至尊的一切荣耀和名望,而她则在背后默默替他承担着一切重压。
“窈窈,你放心,朕不会伤害怀真的,朕也很爱她。这个国家可以没有朕,却不能没有她。”他伸臂搂了搂皇后,安慰道,“我们不会走上自毁之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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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凤凰台上依旧灯火通明。
李晄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时,正好看到王嬍托着一叠文书案卷走了出来,看到她便要跪下行礼。
李晄抬手示意她起来,悄声问道:“长公主还在吗?”
王嬍点了点头,道:“这是殿下今日批复的奏章,妾身正要送去温德殿交由陛下过目。”
“不用再多此一举,长公主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直接送去尚书省,交给他们执行吧!”李晄轻轻摆手道。
王嬍压住心头的惊愕,躬身退下。
原本怀真也在温德殿办公,帝后大婚之后,皇后时常会过来探探望,为了给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怀真便搬到了东边的凤凰台。
李晄当时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但随着他们夫妻感情升温,日渐缱绻,便将那一丝愧疚也给忘了。
后宫由皇后打理地井井有条,前朝则有怀真操心,他这个皇帝做得远比父皇和皇兄们轻松。
阁中珠箔银屏灯火葳蕤,两名当值的司书女官正站柱前打呵欠,陡然看到皇帝的袍角,不禁吓了一跳,忙跪下参拜。
李晄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们出去。
他穿过槅门走到了三面书架环绕的内室,却见怀真伏在雀屏后的书案上睡着了。
头顶的十二连枝灯半明半昧,将她罩在了一片温柔旖旎的光影中。
李晄敛衣坐下,轻轻地抽出了她握在指间的朱笔,润了润笔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悄悄画了一朵梅花。
怀真悠悠转醒,含含糊糊地唤道:“三郎……”抬起头看到他,忙揉了揉眼睛,像是有些惊讶。
李晄搁下笔,温声道:“谢珺还没回来?”
怀真抬手捏了捏酸麻的肩膀,摇头道:“他在青州督战,恐怕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她面泛狐疑,纳闷地望着他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晄这才想到自从大婚之后,他这个时候几乎都在长秋宫,也难怪她会意外。
怀真成婚时,他心里极其失落,那种难受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尽管葭葭陪伴在侧,也难以消解。
如今他沉浸在新婚的喜悦和甜蜜中,几乎忘却了世俗间的一切烦恼,也忽略了怀真的感受。
而这一年来谢珺为重组五军四处奔走,她大多时候形单影只,陪伴她的是处理不完的政务,以及永嘉无休止的刁难。
如今的永嘉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恶婆婆般,仗着辈分和资历,不是找皇后的不痛快就是寻怀真的不是。
因为皇后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因此没少招致她的数落,动不动便将充实后宫采纳妃嫔挂在嘴边。
而怀真更是做什么都不对,如今又多了一条罪状,那便是婚后多年无子。
李晄规劝过好多次,可永嘉仗着曾养育提携过他,故而挟恩自重,令他也极其无奈倍感厌烦。
“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李晄定了定神道,仰头望着枝灯上的仙人骑鹿形花饰,脑海中浮现出少女时期牵着一只小鹿在春光中漫步的怀真。
怀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为陛下记挂,你还是快回去陪窈窈和孩子吧,我好得很。”
“怀真,”李晄缓缓望向她,轻声问道:“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怀真蹙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世人行事皆有所图,那么你所图为何?”他眼中满是迷惘,注视着她问道。
怀真以手撑着下巴,侧头望着低垂的绣幔,梦呓般微笑着道:“最初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也为了保护三郎一生安然无虞。可是后来,我发现身处高位能做的事,远比想象中的要多,便想要百姓乐业,天下太平。”
李晄一反常态,竟说不出讥讽她天真的话语,反倒受她赤子之心触动,鼻子一酸,喉中堵窒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他从袖中取出奏章,拈起干涸的朱笔蘸了些朱砂,匆匆批复了两个字‘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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