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什么。
她自下而上地望着裴安,裴安眉眼轻柔,餍足又带着狡黠,像拿尾巴轻撩她的小狐狸一样。
她其实想了很多,在如今这样的社会里,战争似乎是一触即发,而裴安是裴家的小女儿,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而她只是一个学习算得上好的普通人,并没有太多保障。
她们的联系就像是裴安的指尖短暂地划过她觉得清凉的水池,带起的小水滴落在她的裙摆,风干后什么也不剩。
一段感情的开始和结束都掌握在主动的人手里,因为是她主动出击,那么她随时也能彻底收手。
而江忘月一想到裴安自此再不会和自己有交集,便觉得酸楚。
本来想说的那些话,全都被阻住了。
难道她要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但是我好像喜欢你,你能等等我成长吗?
她开得了口吗。
“没事,没什么。”她垂下头。
懵懵懂懂,无疾而终。
我能给的东西,她不需要。江忘月想。
原来喜欢一个人首先学会的是自卑。
裴安并没有追问,只是在她耳边说,“没关系,我等你想好。”
裴安轻笑,侧头吻住她,江忘月一顿,第一次认认真真、赤诚地回应了她。
两人交缠的呼吸愈发炽热,裴安禁不住溢出轻吟,指尖插入她的长发,江忘月清晰地听见她吞咽的声音,眼尾的红晕更甚。
这一次倒是裴安先放开了她,轻轻吻了吻她的额间,说,“别跪着了,不累啊?”
江忘月清冷的面上红晕未消,扶着裴安起了身,两人都没有说话,江忘月觉得气氛烧得她眼红脸热,垂下眼匆匆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便离开了。
裴安看着她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触了触被吻得有些红润的唇,轻轻笑了笑。
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长发,开窗令活动室里味道散了些,随后将监控重新打开,好心情地在镜前补好了妆才慢悠悠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节课江忘月是一眼也不敢看她,靠近她的这边耳尖一直都是红红的,裴安坏心眼儿地戳了戳,立刻引得她颤了颤。
真可爱。裴安笑。
不过她也很好奇,江忘月喜欢她什么呢?一直到坐上家里的车,她也还在沉思。
八成是她的外在,剩下两成该是自己的独特对待吧。
毕竟只有在江忘月面前,她才会展露出那样的一面,因为是江忘月,她在有恃无恐。
其实她成长为这样也不是天生的,是裴朗对她严苛的要求。
她才十岁,就已经远离了小孩子天真童趣的生活,奥数绘画音乐舞蹈样样不落,每天走路都像随时顶个水杯咬个筷子,目光也常常望不见地下的,看起来像个小公主一般高贵不可侵犯。
那时候她还没学会为人处事,有人稍微惹到她她就要狠狠报复回去,于是很少有孩子敢和她玩,后来她学会了装傻卖乖示弱,不仅利用自己的容貌获得许多便利,还顺理成章地成为众人的中心、目光的焦点。
她看似完美,其实多是伪装,围绕在她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群,送上来的她看不上,自己争取来的才有意思。偶尔她也会厌烦这种游戏,漫不经心地将身边人推开,独自睁着眼睛望向被蒙蔽双眼的世人,那个时候她感到快乐。
她掌控人心。她愚弄世人。她征服一切。
她忏悔。
“二小姐,”家里的佣人接过她的薄外套,“大小姐回来了。”
裴安往里望去,客厅中的吊灯没有开,模糊的人影倚在沙发上,人影在朦胧中望过来,像是静止的水墨画被泼上浓烈的油漆。
女人黑鸦似的长发挽了个簪坠,和她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带着笑,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红唇抿在杯沿,垂眼之间风情浓郁,知性优雅,她轻声说,“安安。”
啊。
其实我没有一万个理由让哥哥姐姐相信我,裴安想。
因为我的姐姐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回家。
“姐姐。”裴安轻声唤她。
听沉和希说她小时候特别坏,只有姐姐能管住她,能给她喂饭洗澡穿衣服,让她骑在脖子上闹。
裴宁含着笑,目光似水地望着走近的裴安,她长大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好看,好像含着水,水中有深沉的寒潭,永远捂不热。
可她小时候第一个会喊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是她裴宁。
在她对小裴安冷眼相待,恨不得她死的时候,她总要跟在自己后面一声一声地喊“姐姐”、“姐姐”。
她们的妈妈很温柔,一辈子没出过什么远门,却因为生裴安难产而死。
是的,她不该恨一个无辜的孩子,可惜她没有其他可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了。在被裴朗以政治联姻的理由卖给池家的alpha之后。
其实她更恨的是裴朗,而裴朗最爱小女儿裴安。
可是裴安多么可爱啊,裴宁目光带着依恋,抬起双臂,裴安轻轻抱了抱她,姐妹俩短暂地接触了一下。
裴安退后一步,问她,“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裴宁起了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说,“和你爸爸有事要谈。”
其实也是她爸爸,只不过她不愿意那么称呼。
裴安仰起头望着她,她突然一笑,弯下腰说,“怎么了,还想被姐姐背上楼?”
想。
这么多年,裴安也知道裴宁对她的感情非常复杂,裴宁是她幸福的、被爱的人生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她摇摇头,乖巧地笑了笑,“我自己上去,姐姐忙吧。”
裴宁勾唇微笑,与她相似的脸上尽显风情,轻声说,“乖。”
裴宁目送着裴安一步一步上了楼,直到被阴影吞没,消失不见。
裴安轻呼一口气,按开暖黄色的灯,偌大的房间安静、空旷、压抑。
沉和希进过她的房间,就在不久之前,替她整理好了衣服,铺好了床,这些事情明明可以让佣人来做,她偏要亲力亲为。
她现在的妈妈沉和希是裴朗第二任妻子,从小照顾裴安,和她感情很好。
她是非常标准的Omega,以家庭的里里外外为己任,甚至面对分化为Omega的裴安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以她的标准来期盼。
可裴安想要的不是那样。
沉和希也怕自己在裴家站不住脚,所以要尽心尽力地讨好受宠的小女儿裴安。
太虚伪了。裴安想。可是她对我好也是真的。
这里好安静,什么也没有,裴安有些不开心,一不开心就想和江忘月做爱。
她靠在床头,柔软的米白色大床陷下去,随手拨了那个号码。
“喂?”江忘月的声音。
“你在哪?”裴安问她。
江忘月似是将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屏幕上的陌生来电,“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裴安笑,“我要知道还不简单吗?”
“......在家。”
裴安轻声说,“我想你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完,想着江忘月会怎么回答,或许是红了耳尖,那灰褐色的双眼不再敢直视自己。
没想到她说,“多想。”
裴安怔了一怔,突然笑起来,“你父母在家吗?”
“你想做什么?”江忘月避而不谈。
裴安压低了好听的嗓音,“想和你做爱。”
“......”
裴安暗笑,江忘月一定是想挂掉电话但是又觉得不好,正举着手机尴尬呢。
“......为什么?”她问。
“因为......”
为什么?裴安说不上来,就只是想见见她,看看她平淡无波的双眼,或者言语调戏搅得她心神不定,看她在自己面前乖乖缴械投降的样子,打破她所有的宁静。
裴安想,为什么是她呢?只要自己想,无数alpha能送上门来。
可能是他们都虚伪,只看得到自己光鲜亮丽的表面。
江忘月不一样。
江忘月和他们不同。
哦。对。是她灰褐色双眼里的......
忠诚。
很难说她为什么对自己忠诚,可能江忘月也渐渐迷失在她的真实与伪装的交替之中。
明明自己开始勾引她才不到几星期,她沦陷得这么快吗?
裴安丝毫不怀疑自己的魅力,更不用说带上了性的色彩,人这种动物从肉体沦陷得最快。
裴安每每看到她因为自己而失控,便觉得快乐。
裴安自顾自笑起来,明明我并不喜欢对太多人和颜悦色,却要好声好气地和他们交谈。
为什么呢?
裴安抬眼望向窗外。
因为我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
啊,最虚伪的应该是我自己才对。
裴安突然很想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的想法,承认自己的脆弱,她一笑,说,“我不开心。”
裴安的声音带着笑意,很难辨别她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不开心?
这样的裴安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她好像永远带着笑,唯独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不怀好意,那样的裴安,是不是只有对自己是不一样的?江忘月不知道。
哪个才是真的她?或者哪个都是。
不过裴安确实记错了。
她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她被围住的那次。
在十六岁,或者更早以前。
那时还是夏天,闷热得很,蝉鸣嘈杂,空气中都是泥土和塑胶的味道,江忘月也怕热,将长发全部扎起,露出那张略显青涩的清秀面容。
她一个人走在树荫下,出了些汗沾在短袖衬衫上,她赶着回家洗澡,裙子一前一后晃动着触到大腿,一呼一吸之间带着些烦躁,看着迎面走过来挤挤挨挨的一群人都觉得热。
“裴安,你走慢一点儿。”个子矮些的女孩的声音带着喘息,哼哧哼哧走在高挑的女孩身后。
高挑的女孩束着高马尾,又黑又亮的长发垂在身后,一晃一荡的,“小白,我们才走叁分钟哦,你这样考试能跑完八百米吗?”
她被众人簇拥着,那些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热得脸色通红,有些汗浸湿了白衬衫,吸在身上透出了肌肤的颜色,叽叽喳喳地嬉笑打闹着,那时候没有什么性别之分,大家互相喜欢,就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
江忘月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
原来她叫裴安。
“当然能!对了,你报名哪个学校了啊。”女孩气喘吁吁拉着她的手臂,哼哼唧唧地问。
纯白色的衬衣扎进浅蓝校服短裙,双腿笔直又匀称,膝盖透着粉色,白袜至脚踝,可能洗手的时候溅到了水,上面有着深色水痕。
她那时刚好抬起眼,走过树荫之间阳光的缝隙,照在她极漂亮的脸上,她带了淡妆,唇上的口红水润清透,那双眼睛里带着笑,印出琥珀的颜色,在阳光下如珠玉一般光彩夺目。
突然蝉鸣静了,蕴倦的闷热更加蒸腾,她与他们擦身而过,好像有风吹来,浅浅的、若有若无的,玫瑰的味道。
矜持、高贵、遥不可及。
“第叁军政院呀。”她听见裴安说。
作者有话说:别扭暗恋情+傲娇死对头情+扭曲骨科情......
裴安:或许只有我还算正常了
作者:并不......
裴安(笑):你说什么?
作者:是的宝贝你最正常了
没想到吧,我们裴江是双向暗恋(明抢)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