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自己的袍子,裹住这人。落竹看着他抱起这小公子,笑道:“怎么不叫他一起进去?”
“本来就没带他一起来,叫他在胭脂榭里头等我的。”落虞紧了紧怀中人,道,“八成是自己寻来的。我告辞了,外头冷,他睡得熟,别着凉才好。”
落竹点点头,目送他们走远。回过头,却见剑开站在院子中央,对他露出傻傻的笑。他一时间,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回报这一腔赤诚的笑容,只是低下头,道了声“时候不早”,进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回想那日一时脑热递上去的吻,说不出的后悔自责。
他们认识到如今,十余年过去了。
以前再怎么相依为命,自己都没有爱上他,如今这个样子,自己又怎么可能爱他呢?
这个傻师哥,他为什么不懂?
第43章 盛事再起
平静的日子过了近一个月,闲时养花吹笛,间或易容到胭脂榭里,见见那位内定的新四大公子之一。无欺将此人交给不醉不归,但其实是熟面孔。底下一个小倌,床上功夫很是厉害,顺理成章提拔了上来。这孩子今年刚满十八岁,落竹透过窗子,看那孩子巧笑嫣兮,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靠着床上功夫与清高尊贵的另外三位公子并列,心里忐忑,面上却要做到滴水不漏,不卑不亢。即便有了高贵的地位,床上的客人也没有什么改变。迎来送往,卖笑的日子,仿佛到死才是个尽头。
那时候知道了这人是王爷,其实是大大庆幸的。可以借助他的权势摆脱这一切了,谁敢跟堂堂怀王抢人呢?自己当初决定跟他走,也不过因为这样简单的原因而已,想摆脱现在,想以后可以过得好点。
如果早知道,自己宁可陪着脑满肠肥的张家老爷王家当家,也不会去京城的。
十二月初八,就是百姓俗称的腊八节,无欺特地选在之后一日,腊月初九,遍邀天下共襄盛举,选出新的四大公子之一。但实际上,从月初,就有富商大贾源源不断从各地而来。小镇因为胭脂榭,又陷入了喧闹和繁华之中。
桃夭的宅子在镇西,离镇子上的集市县衙都不远,这几日门前总有人往来穿梭。其中不乏些熟面孔,天织锦的少东杜家堡的堡主,相依相偎的时候仿佛你是一切,待你逝去,也会来赴下一个人的约会。落竹和剑开坐在树上,随意一指,叫他看那宝马香车的得意公子,道:“他头一回见我,抬了足足一箱子珍珠,我说好,他就留下,我不喜欢,他立即用内功碾作粉末。你知道他是谁?他是南海船王的独子,在我这里厮磨了一个月,被父亲带人亲自捉了回去。呵,你可不要担心那老头子会对我如何,那老头子第二次见我,也叫人抬了个箱子来,箱子里装的,是夜明珠。”
落竹一手扶着树枝,一手支颐,笑得慵懒且讽刺:“你看看,果然还是父亲出手大方。”
剑开听他叙述,只觉得锥心刺骨,自责为何当初未能保护好他,叫他沦落如此。落竹却不理他,又指了一个。那人骑在马上,红腰带配双刀,说不出的倨傲。
“他啊,又一次被我踹下床,跪了一夜。你猜猜是为了什么?哈哈,他在我床上放了个屁,可臭死我了,过了好些天,我都隐约闻着有那股味儿。那之后再也没见他,他流水样送东西,递帖子,甚至妄想半夜里潜入我房里,都没能叫我再见他一面。堂堂两广总督座下第一红人,这辈子可曾有你得不着的东西呢?”
“竹儿……”剑开声音发颤,“都是我不好,若是当年,我能护你到底……”
“那也不会有什么两样。”落竹道,“我本来就是打算跟你逃出去,趁你不注意,偷偷溜走的。”
剑开大惊:“为什么?你不是打算跟我好好过日子么?”
“两个孩子,连点维生的能力都没有,过什么日子?”落竹笑道,“师哥,后来你若不是得遇高人传你功夫,能有如今的能力地位?当日我们的约,我根本没有去赴。我不想靠你活着,我跟你逃,不过是因为我受够了,我又投身胭脂榭,也是因为我受够了。那时候我一无所有,每日还要忍受毒打,就觉得自由才是可贵的。后来逃出来,却发现自己原来更想活着。师哥,你不必自责,我那时候幼稚天真,但从来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人多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吃了这些苦,好歹学会了,不后悔。”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难免要说些伤感情的东西。剑开讷于言,心里更加珍视自己与落竹如今的安静时光,故而心中波澜滔天,面上也不动声色,靠过去揽住落竹的腰,道:“咱们下去看看,大概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落竹斜他一眼,这日光正好,离午膳还有好久吧。但终究没有反对,被揽着腰带下去了。
腊八的夜里,小镇几乎狂欢。下午时候,落虞就带着小公子来了这院子里头。刚说了落絮落梅待会儿也来,那头人已经到了。第二天就是盛会,不醉不归留在胭脂榭做最后的准备,唯有闲人无欺及桃夭,见大家都溜了,也就跟着过来了。
厨娘是当地人,手脚麻利又勤快,熬了一大锅腊八粥,每人喝到撑。小公子长这么大,是头一回不跟家里人一起过节,抱着碗悄悄红了眼圈。落虞心疼他,搂着人给了个长吻,大家低头喝粥,装没看见。吻过了,落絮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人家落梅,前儿夜里来他水榭那人是谁,被落梅拿眼神剐了好几遍。桃夭眼珠子一转,道有了下回办活动的好由头,低头切切错错跟无欺讨论,不时发出阴笑。
落竹招呼厨娘一起过来吃,厨娘腼腆,说自己孩子来了,在厨房里等着自己呢。厨娘的丈夫在部队当兵,好些年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她和孩子两个。落竹就叫她领孩子一起来,厨娘扭捏着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领过来了。在场众人心情都不错,平日不喜欢孩子如落竹,也送了孩子礼物。这个腊八过得算是圆满而欢喜。
镇长为了使达官贵人们不至于忘记小镇,集合乡绅富户的力量,买了十八响的烟花炮仗,老早就说会在镇子中心河边放。吃过了饭,大家便一起出门去看烟花。只是大家的脸实在不方便,桃夭一挥手,都换上了平常面孔。大家伙各自看着对方,身段腰肢都是熟悉的,偏偏五官陌生至极,倒也颇有意趣。
大家本来是一起出门的,走着走着却都自行散了。落虞跟小公子正情浓时,自然一路。无欺桃夭是多年好友,自然一起,也不会叫单独而来的落梅落单。至于落絮,是必定跟屁虫般跟紧的,他生怕自己走丢了。落竹回头看看,竟然连阿碧都乖觉地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大家就这么想撮合自己跟师哥?
这些天他话里话外,都有些反悔之意,自认为哪怕是榆木疙瘩,也该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可剑开却一如既往,对他仍旧一样的好。他大约是想,这般陪在自己身边,百依百顺,总有一日会感动自己。可落竹若能轻易被感动,他也就不是落竹了。
只要落竹不言语,剑开自然也不会主动发声。两人就这般一路沉默,走到了河边。往河对岸看去,灯影明灭间,竟然是落虞和小公子。落竹对他们招招手,他们却没看见自己,兀自说着什么。落虞可真是爱惨了这位小公子,为他什么都不要,却还不告诉他。仿佛打定主意,让这单纯天真的小公子用一辈子做完这个纯美的梦。
落竹也就不去打扰他们了,踮起脚,想看看其他人都在哪里。可人山人海,哪里能看得过来。张望间,剑开探过头,问:“我到树上帮你找找?”
落竹回头一笑,道:“那就有劳师哥啦。”
剑开的脸好像红了,又好像没有,反正是晚上,谁也看不清楚。落竹见他趁身边人不注意,一下子就上了树,眺望一阵,未曾发现,对自己比个手势,又往其余地方掠去。落竹注视着他的身影,身边人却发生一阵骚动,摩肩接踵,拥着他不自觉往旁边走去。
他努力保持平衡,试图仍旧站在原先的位置,却没能成功。被人群挤着不知道走了多少步,往对面一看,落虞和小公子早没影了。他叹了口气,祈祷师哥能找着自己,事已至此,却更可能要自己看烟花了。
又站了一会儿,剑开还是没有寻来,烟花却要开始了。镇长领着些壮丁在桥上摆开一溜烟花,从右至左,依次点燃。引线有长有短,这就控制着烟花上空的时间。落竹仰着头,那第一朵烟花红绿相间,红的是花瓣,绿的是花萼,相映成趣。第二朵紧接着升上空中,却是一朵初秋之菊。落竹看着看着,把剑开全忘在一边,一张脸忽明忽灭,嘴角却漾着笑容。
一串红上天之时,脚上传来轻微痛感。这样的集会,有人踩着脚了其实再正常不过,落竹也不跟那人计较,头都没回。可这人竟再接再厉,又踩了第二回。
落竹便有些不舒服了,踩了两回,却一个字道歉不跟自己说,这是谁如此无礼。
他愤而转头怒视此人,烟花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那个人的脸也是,通红的,一半在阴影里,一半清晰得在自己眼前。
可其实,即便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落竹也完全知道,这张脸的轮廓和五官。
第44章 一针见血
任谁被这样的视线盯视半天,也会觉得不自在。怀王低下头,仔细想了一下为何他会这样看着自己――唇微颤,很是不自在道:“对……对不住……”
落竹一凛,低下头,没说话。
怀王也没再出声,继续看烟花,过了一会儿,却听身边人问:“你是来看明天选新的四大公子的吧?”
怀王点点头,他不擅长与人交谈,尤其对方是个平民百姓,但还是让自己显得平凡点,回道:“你呢?”
“我?”落竹轻笑,“我自然也是。”
怀王亦笑:“为了哪位?”
“我只是想来看看……”落竹瞟了怀王一眼,“新的那位公子,有没有已逝的落竹公子半分风华。”
怀王的目光在暗夜里看不清晰,语调却丝毫未变:“原来你喜欢落竹。”
“至死不渝。”落竹道,“可惜,落竹公子英年早逝。我本打算他从京城回来后,就倾尽所有为他赎身,以后与他双宿双飞呢。”
“你以为攀上怀王这个高枝后,他还会看上你?”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对落竹公子珍之重之,爱逾性命。不瞒你说,听闻公子死讯,我一度痛不欲生,险些殉情。”
怀王冷哼道:“那为何阁下又好端端站在这里?”
“因为我后来想通了。”落竹道,“害死落竹公子的人尚且好端端活在世上,我又为何要死。我要活着,替公子看恶有恶报。”
良久,怀王那边没有动静,落竹偷眼望去,烟火明灭,将怀王的侧脸映得一半清晰一半模糊。落竹以为他会难过,又或者大怒,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这么站着,什么话也不说,渐渐的,仰着的头垂下来,只是望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河水。落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人的目光似乎停在一处,又似乎,只是茫然地飘着。就这样,看着湖水斑斓的倒影,直到烟花放完。
落竹转身,也不知道是等不下去,还是怕拖久了剑开会担心。没走出几步,却听见怀王在身后唤他。他不想回头,便只是停住脚步。怀王走过来,声音中平静至极:“你这般爱落竹,他知道么?”
“他必定知道。”落竹道,“谁爱他,他心里都很清楚。”
“原来如此,真情假意,瞒不过他……”怀王忽然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交到落竹手中,道,“烦劳你,下次给他烧供奉时,多烧一份。”
玉佩莹润端方,落竹认得,这是大内之物,独一无二,而他就这般送人,只为求一件事。
“你若想悼念,何不自己烧给他?”落竹问。
“我……我不配……”怀王摇摇头,目光里星星点点,大约是河水的光芒。落竹把玉佩塞回他手里,冷冷道:“我不要你的东西,供奉我自然会烧。你说你不配,我也不问你是为什么,逝者已矣,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不对,其实走到人多的地方,回过头,悄悄地看过怀王一眼。
人太多了,小小一个怀王,哪里找呢?
剑开寻不到落竹,疯魔一般,寻了一圈又一圈,闹得豆腐王大嫂家的孩子言之凿凿说自己看见了飞来飞去的神仙。后来遍寻不果,回了宅子,却见落竹比他早到一步,正坐在厅里喝姜汤御寒。阿碧见他到了,迎上来道大家都去睡了,他们家主子特地在这里等他。剑开心中一暖,看着落竹的红鼻头又怜又爱,一把抱住人,死活不肯松开。
落竹其实很是心神不定,虽然等的是剑开,脑子里却克制不住要去惦记怀王。他刚刚应该把话说狠一点的,叫他难受死才好,可为什么所有的话出了口,却只剩下了轻飘飘的那些呢?
下次再见到他,一定要一句话说得他生无可恋才行。对了,还有跟阿碧夸口的那几巴掌,要打得他眼冒金星,找不着北!
落竹一径想,一径咬牙切齿,回抱剑开的力气也变得异常大。剑开仿佛得到鼓励,因为担心而生的那些怨怒和惧怕全部消失,碰着落竹的脸就要吻下去。阿碧没料到剑开大侠完全不避人,刚要溜,只听落竹叫道:“师哥!”
剑开温柔地回:“嗯?”
“阿碧在旁边……”
剑开立即脸红,落竹也故作羞涩,扯着阿碧火速回房。
关上门,阿碧靠在门上叫:“当初是谁衣服都没穿好就叫我给换床单的!今儿个亲一下就羞答答的怕人看了?!”
落竹斜他一眼,不做声。
要搁平时,落竹绝对跟阿碧理论一番顺便斗嘴,今儿个这么安静,真是奇怪。阿碧皱皱眉头,刚想问他怎么了,人家却连衣服也不脱,一头扎到床上。阿碧赶紧把人拉起来,伺候他把衣裳脱了,再折腾着洗漱,一套活动做下来,再想问什么,就都忘记了。
怀王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一听说胭脂榭要选新的第二公子,自己就心绪不宁,京里的事都丢下,急吼吼往江南赶。若说上次下江南是好友连蒙带骗把自己弄去的,这次就纯粹是他自发自愿了。第二日傍晚,到了束竹湖畔,竟还做梦一般。季一长自京城飞鸽传书,说边关有异动,叫他回去主持大局,他也顾不得。私心里,很是想见这位新公子一面,仿佛见到了他,就见到了另一个落竹一般。
爱着云柯的时候,他把落竹当云柯的替身,如今落竹陨殁,他却又千里迢迢来寻落竹的替身。
怀王刚一上画舫,那边就有小厮飞报无欺,转瞬间,几人就都知道怀王也来了的消息。大家为剑开担心不已,推举落虞去探落竹口风。落竹此时正在落虞那里,小公子直爽简单,拉着落竹诉说自己是如何智斗情敌,把落虞留在自己身边。落虞从后头搂着他,哄他去书房拿一本根本不存在的书来。落竹目送人走了,对落虞道:“有话跟我说?”
“怀王来了。”落虞单刀直入。
“我知道。”落竹道,“昨儿晚上见过,他没认出我来。”
“说话了?”
“简单说了几句。”
“还气么?”
“气?他把我逼死了好不好!”落竹瞪他。
落虞笑而不语,过了没一会儿,落竹自己泄气了:“看着他就来气,恨不得拿刀剁了。”
“我有个本家叔叔,媒妁之言娶了位官家小姐,脾气大得很。从我记事的时候,他们俩就一直吵架,脾气上来了,提笔就写休书,闹腾了一辈子,休书摞起来有我堂弟高,最后仇人打上门,手挽着手死的。”落虞道。
“你说这话,想告诉我什么?”落竹继续瞪,“我以为你跟落梅无欺他们站在一边呢。”
“感情上,我也是支持剑开的。”落虞摊手,“不过有些事,局外人一厢情愿是没用的。”
“我和怀王,不是吵吵闹闹那么简单。若不是桃夭,如今我就死了。怀王要是不赔我条命,这辈子我都跟他不共戴天。”落竹道。
“好好,你自己拿主意。”落虞笑得奸诈。
虽然坐在楼上包厢,桃夭还是给落竹换了副面孔,还是昨夜看烟花那一张。除了落虞,谁也不知道落竹曾见过怀王,故而无人觉得不妥。便是落竹自己,也觉得无甚要紧。
所以一转头,发现坐在身边的人竟然昨晚刚见过后,就格外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第45章 轮回阻碍
他这边厢恨不得怀王立即消失才好,那边厢,怀王却有点高兴。昨儿个晚上回去,荀沃跟他说起此地腊八有祭拜亡者的风俗,挑的是子夜子时,而他与此人分别,远未到子时。他寻思着,说不定这人回去之后就会祭拜落竹,心里忐忑了一天,刚刚看见,赶紧过来打探打探。
堂堂怀王,从未与人攀谈,如今有事求人家,当然要摆出低三下四的架势。他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道:“可真是巧。”
落竹心想,巧个屁,你这是故意寻过来的。但是还不能太过火,只得皮笑肉不笑回一句:“对……”
怀王对荀沃使个眼色,荀沃乖乖出去了,目光一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恍惚觉得像阿碧。但就算是阿碧也不奇怪,他本就是胭脂榭的人,落竹死了,他回胭脂榭也是情理之中。
屋子里,怀王接着笑,酝酿着自己的话。落竹光是看他这个样子就避之不及,搬着凳子远离他坐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概没受过这种对待。不过不能小看人家堂堂怀王,脸皮是练出来的,人家也搬着凳子跟过来,讪笑道:“听说本地有腊八子时祭拜亡者的风俗……”
落竹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冷笑一声,道:“我不是本地人。”
换怀王愣了。
他光想到本地风俗,却没料到人家根本不是本地人。目光一黯,道:“那你下次祭拜他是何时?”
“到该祭拜的时候我自然会祭拜。”
“你莫要忘了帮我上柱香……”
“我事情多了,就算真忘了,也不怪我。”
怀王不知该说什么了,好半天,长叹一声,道:“若是你真忘了,也只能说我们两个无缘了。”
“敢问这位兄台姓甚名谁,落竹公子凭什么跟你有缘?”落竹讥讽道。
“我……”怀王摇摇头,道:“罢,有劳你,下次祭拜时,把这个在他灵前烧了。他喜欢这个。”
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老虎。落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抓住这白额红身的斑斓老虎,手中摩挲着它头顶的线穗。
他竟然记得。
连落竹自己都要不记得了,布老虎这东西,不过是他对自己可怜童年的一点点补偿。换了冰糖葫芦也可以,换了牛皮糖也可以,换了任何一样物什,都能让他觉得是补偿了自己童年。难道怀王不懂么,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布老虎啊。
落竹摩挲着布老虎,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能被这么小一个老虎打败。目光移到怀王脸上,这样温柔的一张脸一双眼,却也能疯魔一般,抓着自己的头发,几乎要了自己的命。
他竟然还想拜托别人,烧个布老虎给自己――他以为自己的命这么轻贱,一个布老虎就能补偿么?
越想越是生气,抓着布老虎的手指渐渐收紧,猛地站起,扬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怀王被结结实实打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脸颊泛起火辣辣的痛感。他扬起头,看着喘着粗气的落竹,轻轻问道:“你是谁?”
落竹下意识退了一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怀王起身,逼近,“为什么打我?你知道我是谁?”
落竹被他节节逼退,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怀王这个样子,让他想起过往那些可怕的记忆,他怕极了,仿佛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抓着头发,狠狠撞到墙上,又或者被一脚踹在胸前,断几根肋骨。
“你骗我,你认识落竹,是不是?起码,你知道这个布老虎代表什么……”怀王抓着他的肩膀,“告诉我,落竹对你说了什么?告诉我,他恨不恨我,怪不怪我!”
落竹明明要挣脱,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吓得直哆嗦,很快,眼里就含了泪。怀王见他这样,也知道自己有些过激,刚要收回手,安慰他几句,却听到身后有个人大吼道:“放开他!”
落竹转头,见剑开大步流星,一把从怀王手里把自己解救出来,护在怀里。他虽然不喜欢剑开的怀抱,但此刻却整个人瑟瑟地偎在他怀中。怀王见到剑开很是吃惊,见他如此护着落竹,不由冷笑道:“你爱的不是落竹么?怎么,落竹尸骨未寒,就已经另觅新欢了?”
“我与竹儿的事轮不到你置喙。倒是你,口口声声说着会对竹儿好,最后却害得他惨死,怎么有脸到胭脂榭来?”剑开怒道。
怀王被他这句话噎住,看了看剑开怀里的落竹,道:“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与落竹的事。”
落竹眼中含泪,回头怯怯地看着他,道:“怀王,你与落竹之间是一笔算不清的账。不过我若是他,既然决意一死,便是不想与你再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假惺惺祭拜他,搞些布老虎的把戏了。你根本不懂如何爱一个人,人家爱你,你又不珍惜。如果真的对落竹心怀歉疚,就忘了他,让他安安心心投胎吧。”
怀王身子一震,一瞬间的表情悲怆到了极点,语音艰涩:“你是说……我这般想念他,是惺惺作态,是……阻了他轮回的路?”
落竹点头。
怀王怔忪半晌,颓然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杯子递到嘴边,手上一抖,整个杯子扣在腿上。茶水烫着了他也没有感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喝进口中,且一口气喝完。落竹拉拉剑开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去。荀沃像是被点了穴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远去。
当夜,什么心情都没了,落竹早早回了小院。剑开一路忧心忡忡,几次偷眼打量他表情。落竹进了屋,对他招招手,道:“师哥,你进来。”
剑开走进去,屋中燃着一种不知名的香,香气馥郁。剑开猛吸一口,没话找话道:“我记得你不喜欢用香料。”
“的确不喜欢。”落竹一杯水倒进香炉,“大概是阿碧自作主张。”
剑开干笑一下,道:“城主来了,我见到了,不能不去打个招呼露个脸,这才……”
“我知道。”落竹说,“不怪你。”
落竹不怪他,剑开却不能不怪自己。他指天誓日,道:“下次,我绝不会再让他靠近你。”
落竹斜他一眼:“没事的,下回我也不会给他靠近我的机会。”
剑开仍旧拧着眉毛,落竹扁扁嘴,走过去,捧着他的头,在眉间重重一拍:“快点给我笑一个。”
剑开仰头看着落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落竹刚要回之以微笑,那人手臂用力,把他整个人拉在腿上。落竹就这么姿势别扭地坐着,剑开凑过来要吻他,被他一躲,吻在脸上。
剑开也不介怀,道:“今日我本想对城主说,过几日带你回逐云城的,可城主却叫我留在江南多陪陪你,顺便,把江南各地分舵巡视一下。”
落竹知道,顺便之后这句,才是真正目的。他今晚见到怀王,心中又是怕又是感慨,正想找个由头,叫剑开快些带自己到塞外住段日子,谁成想,他们城主竟然如此贴心。想说的话是别说了,只能故作轻松笑道:“那正好,今年就留在胭脂榭过年吧。”
剑开一脸歉意:“本想过几天就带你走的,到逐云城,正好是过年时候。”
“无妨,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落竹抚摸着他淡淡的胡渣,笑道。
剑开拉过落竹的手,在指尖轻轻一吻。
落竹颤抖了一下。
他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落竹的手指,也是他的敏感带,当初怀王无意发现,之后床第之间简直爱上了这种感觉,总是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含在口中,反复吞吐。可是,如此敏感的地方,剑开吻上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毫无反应。或者说,唯一的反应,竟是想起怀王。
一直到晚上上了床,裹着厚棉被,他都回不过神。在阿碧要出房门的那刻,问他:“我走之后,怀王如何了?”
阿碧一直在胭脂榭,落竹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落竹也大概能猜出来。果然,阿碧对怀王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道:“他在包厢里坐了很久,可没呆到最后,就走了。”
“他看了这几位公子了?”
“没有,那儿的帘子拉着,一直没拉开。”
落竹搂着棉被若有所思。
阿碧小心翼翼问道:“你还惦记他?”
落竹点点头,道:“他还欠我一座城。”
“要不回来了。”
“多可惜啊……”
阿碧轻轻一吹,蜡烛的火苗跳动了一下,熄灭。他踏出房门,外头淅淅沥沥,竟然下了冬雨。
第46章 孰轻孰重
如此风平浪静到了年关,过了小年,大年就在眼前。剑开不敢不拿城主的吩咐当回事,果然端着架子巡视江南分舵。其实也没啥分舵,逐云城多年大漠经营,江南也不过两处分舵。不过逐云城要涉足中原,这两处却是重要据点。逐云城主情场失意,免不得要在别处找补回来。剑开是他座下得力干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小年后,剑开就不再出去了。落竹借住桃夭的小院,也打算好好过个年。他私下里问桃夭天上过不过年,桃夭仔细想了想,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神仙多半都喜欢在人间住上段日子,这么住着住着,就乱了,所以天上只在玉帝过生日的时候会庆祝。落竹很是无奈地看着这无聊神仙,心里想到他那一段情殇,又止不住唏嘘。
如此高高兴兴终日置办年货,偶尔胭脂榭有人过来帮忙。到了除夕夜,更是大家齐聚一堂。落竹问起新选出来那位落缘公子哪里去了,无欺顿足,故作悲痛道:“大过年的,跟人私奔了!”后来问过落虞方知,原来那位跟着相好的回老家去了。
要不说人和人的感情可真是奇怪,有人日日相对也未必动心,有人只看一眼,就是天雷动地火。
大年初一,别人家都放鞭炮,唯独这院子里冷冷清清。大家昨夜闹得晚了,今儿个早晨醒不来,厨娘过来拜年,还以为大家都出门了。阿碧头一个醒过来,惺忪睡眼去洗脸,还把厨娘吓一跳。到中午时分,一个个就都醒来了。落虞家的小公子不知道又为什么发脾气,见落虞做小伏低的样子,也知道多半是他昨晚惹得祸。落梅昨儿个夜里早早离席,今天早晨却最后一个起,对襟的扣子扣错了仍旧浑然不知。众人心知肚明,拿眼神促狭地斜他,他安之若素,吃一口汤团,糯糯的皮甜甜的馅,直甜到心里去。
这般热热闹闹过完正月,落缘公子也跟人回来了。无欺问过落竹的意思,还是带人来介绍了一下。在底下那些小倌眼里,四大公子里头,最令他们佩服的其实就是落竹公子。故而落竹一死,大家伙都悲怆万分。落缘如今虽也贵为四大公子之一,可在落竹面前,却仍旧垂着漂亮的眉眼,嘴唇颤抖。落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