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怀王这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吃不下也好,王小生见门口有小厮探头探脑,便走出去,问明白怎么回事,犯了愁。他正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说,落竹已经注意到他,百忙之中抽空道:“怎么了?”
王小生看了怀王一眼,道:“王爷,公子,云公子来了。”
怀王身子猛地一震,这才想起来明儿个晚上就是云太傅的寿宴。自己这几天被落竹病得,什么都忘了,也难怪云柯不放心,亲自走这一趟。落竹见他这样,便问道:“云公子是谁?”
“是我的一个朋友。”怀王道。
落竹立即便想到那天酒楼里叫怀王大失分寸的那位年轻公子,不由冷笑道:“是旧情人吧!”
怀王摇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普通的朋友。”
落竹斜了他一眼,对王小生道:“你去告诉客人,王爷马上就到。”目光在怀王身上打个转,轻蔑地转开了,“我不碍你的事了,你去见你的旧情人吧。”
说着,丢下饭碗站起身,丢给阿碧一个眼神。阿碧赶紧跟上,不忘讥讽:“明明就是吃醋……”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揣着这句话,一直走进小花厅,怀王脸上都挂着笑。云柯快被家里人逼死了,见他还一脸笑容,顿时一股悲愤涌上心头,冲到他面前怒道:“你是不是把我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怀王毫不内疚地点点头,道:“内人这几天偶感风寒……”
坐在床头喝水的落竹一个喷嚏,吹了半杯水出来。阿碧一边手忙脚乱给他收拾,一边就听他在头顶上抱怨:“肯定是有人在骂我……”
云柯一生气,眉间就蹙起一个川字,嘴唇微微扁着,薄唇反倒添了几分俏皮。他的嘴唇与落竹一模一样,都是薄情的样子,但落竹生气时,是嘴唇扬起一边冷笑,让人觉得格外的冷硬不适。而云柯不同,他这样皱眉扁嘴,却让人觉得亲切宠溺,平白的,便想安抚他。
怀王也不免俗。
他叫云柯坐下,亲自倒茶道:“好了好了,不同你说笑,明日就是云太傅的寿辰,对不对?”
云柯端着茶,点头道:“我探听出消息,母亲是非逼着我再娶,打算明儿个叫张家小姐过来一同家宴。你可不能让她来,万一来了,可就坐实了,这事我更推不得了。”
怀王叫道:“怎么是我不叫她去?你自己的母亲请人,你自己去说啊!”
“我要是能跟母亲说,也不用今儿个跑来找你了。”云柯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躲,“我在家里想了这些天,想不出法子,也就只有你摄政王,随便说句话,他们这样的四品官员不敢不听。”
怀王躲不过,连连摆手:“你去找别人,我帮了你,令尊令堂可不放过我!”
云柯闻言,也垂了头,良久,缓缓露出凄然一笑,道:“南准,你是不是私心里,也觉得我续弦是件好事?”
怀王一怔,叫道:“怎会!”
“我自己心里清楚,之礼今年两岁,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母亲这个词却总是学不会。家里的下人再忠心,终归是不如亲娘的。况且母亲年事已高,府中需要一个女主人来帮母亲分担俗事。只是我……”云柯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就当我不孝,可我现下,是真的无法顾及儿女私情。”
“云柯,匡扶社稷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怀王道。
“可总要有人做。”云柯看着他,“大家都不言不语,反倒助长奸臣气焰。总要有个人站出来,公然与之叫板,魏明德才不会太过猖狂。南准,我愿为先锋,替你斩去荆棘,助你一举扳倒奸臣!”
云柯说到动情处,双颊泛红,满腔斗志尽在眼中。怀王不得不承认,哪怕面对落竹再怎么意乱情迷,心生怜惜,可是云柯一来,自己就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无论如何,自己首先爱上的,都是面前这人,没有云柯,也不会有落竹。
心头一软,不自觉就道:“好吧,我且试试,有没有法子帮你解围。实在不成,哪怕明日家宴上,我动用一下怀王身份,得罪一下二老……你可要记着我的恩情,来日报答。”
云柯乐得一把抱住怀王,使劲拍他后背:“哈哈,南准,我就知道你这个朋友没交错!”
送走了云柯,怀王又回到了落竹这里。当日落竹在漱玉轩病起,便一直在这里养病。怀王走进院里,便见落竹坐在院子里一把藤椅上,唇角含笑,看阿碧给花圃除草。当日他带着下人栽种的花如今盎然生机,甚至有一两枝抽出花苞。怀王轻轻走过去,把手放在落竹肩头。那人一惊,下一刻已然笑出声。怀王扳起他的下巴,深深吻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双唇分开,落竹往旁边瞟了一眼,阿碧果然已经清场。怀王不准他往旁边看,轻声问他:“想要了么?”
“我大病初愈,你要轻一点。”落竹的手顺着怀王胸口滑下,解开他的腰带。
夏日将去,立秋欲至,这小院里的春情却旖旎难尽。
事毕后,怀王也不急着从落竹身体里退出来。他们多日未曾欢好,对彼此都有些意犹未尽之感。怀王坐在藤椅里,叫落竹跨坐自己身上。两人互相看一会儿,亲一会儿,直亲得满脸都是口水,又用对方的袖子擦干净。落竹嫌弃地捏着怀王的袖子,道:“说,这上面有没有沾着你旧情人的眼泪?”
怀王坏心眼地往上一顶,道:“不仅如此,还沾了他的口水……”他的手探下去,轻轻一捏,“和子子孙孙。”
落竹轻叹一声,拿开怀王的手,道:“王爷,我这辈子是不想子子孙孙了,你跟我一起,也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怀王盯着他小腹,念叨:“你就使使劲,给本王生一个,又如何?”
“一个够么?”
“不够不够,怎么也要十个八个。”
“要那么多做什么?”
“组个卫队,保护他们母亲。”
“对,你身为摄政王,想杀你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真是得好好保护。”
“落竹。”
“什么?”
“莫逞口舌之快,我们还是先生一个吧!”
阿碧端着一盘子水果,听得院子里声音小了点,刚要进来,就听自家主子很是甜腻地叫了一声。他翻个白眼,从盘子里拿起一个苹果,咔嚓咬掉一大口。转过身,王小生羞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拍拍王小生肩膀,道:“得了吧你,我家主子那是你这种人肖想得着的。”
“我……我没有……”王小生声如蚊讷。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阿碧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往外走,没走几步,回头一笑,“我家主子的香囊有的是,你别战战兢兢了,他不会发现的。”
王小生咬着牙,攥紧了腰间用线缝起来的一点点鼓起。
院子里的两人一直荒唐到晚膳,落竹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了,靠在床头,仍旧不知死活对怀王笑。怀王盛了一碗粥,端到他面前,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他嘴边。落竹张嘴吞了,左手两指却忽然点在怀王眉间。怀王不解,道:“怎么了?”
“你有什么烦心事?”
“我没什么烦心事。”怀王又舀一勺,“喝粥。”
落竹摇头:“你喂我。”
怀王无奈,把勺子送到自己口中,然后哺给落竹。落竹果然缠着他不放,直吻得怀王理智近于崩溃才放开,唇移到怀王耳畔,低语:“快告诉我,别瞒着孩子他爸。”
怀王轻笑:“你是孩子的妈。”
“别岔开话题,快说!”落竹揪他耳朵。
“你说,如何才能让一个女孩子退婚?”怀王叹了口气,把云柯的事情对落竹道来,自然,把能说的挑三拣四说了一遍。落竹不是傻子,一下子便懂了,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道:“那个女孩子是愿意的么?”
“为何不愿?我那朋友,人品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说这女孩子是高攀亦不为过。”怀王说起云柯,自然恨不得把所有夸奖的话都用上。
“即便如何,也是女孩子的家人愿意,并不一定女孩子自己就愿意。”落竹道,“如你所说,女孩子今年不过二八,还是怀春少女。而你那位朋友足足大她一旬有余,我若是这女孩子,可绝不会喜欢一个叔叔。”
“你的意思是……”
落竹轻轻敲了这榆木脑袋一下:“我教你个法子,明天给你朋友解围。”
第17章 巧设骗局
第二日,怀王依约到云家做客。云柯的父亲是先皇帝师,桃李遍天下,朝野内外皆受人尊敬。他与怀王很是熟悉,也曾在怀王小时候教导过他功课。故而怀王对云老先生向来以师尊。
云老到了晚年,功名利禄都看得淡了,只求个合家安乐。故而儿子在外头不管做什么,他都不曾过问,反倒是哪天儿子没回家共进晚膳他着急得很。
怀王下了马,便见云老携全家老小等在门口。他赶忙几步跨前,扶住云老,道:“老师行此大礼,可折煞学生了。”
云老一辈子循规蹈矩,当年的懵懂孩儿如今已是摄政王,若不迎到门前,云老自己都要治自己个大不敬的罪名。怀王与云老寒暄了一会儿,问过他生辰愉快,又问他身体如何,便一同往屋内走。云老身体还硬朗,朝中挂着闲职,每月不多不少领着俸禄,很是舒心畅快。怀王应和着云老的话,故意对身后那道着急的目光视而不见。云柯无奈,只得轻咳来提醒,可怀王就是装蒜,反倒是云老夫人担心儿子身体,问了几句。
天色渐晚,院子里点起明灯,白昼也似。云老叫怀王上座,怀王自然百般推辞,你推我让,最后变成云老怀王共同上座。云柯坐在怀王右手,此时也放弃给好友使眼色,自暴自弃一般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母亲身边的张家小姐。怀王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忽然舒坦许多,对云老道:“老师,学生素知您不爱俗物,故而不敢用此污浊之物脏了您的眼。好在,与边关之时曾偶遇一个杂耍班子,里头的人个个身怀绝技,学生就把这个班子买了下来。今日他们也一同来到,老师可有兴致看看他们的本事?”
云老自然说好,底下人赶紧去办,过了没一会儿,便见空地上白烟阵阵,几人就地滚出。
这个班子的人身段本领自然没得挑,上午又经落竹点拨,一番戏演起来格外新颖好看。云老看得连连赞叹,云老夫人也不停夸赞。云柯没那个心思看戏,他看怀王。怀王也看他,不仅看他,还使眼色让他看张家小姐。
云柯顺着怀王看过去,心头大惊。
张家小姐美目含泪,竟是要哭出声来。
这出戏出自山海经,讲的是盘古开天地,平心而论,实属上乘。不仅仅把盘古开天地的艰难表演得淋漓尽致,而且引人入胜,到最后盘古自分己身,将自己上身做天下/身做地时,更是悲壮得让人感同身受。云老严肃了一辈子,人家过生日喜欢看点喜庆的东西,可云老却更喜欢这样的故事。杂耍班子演完了,云老抚掌道:“果然王爷慧眼识英才。”
怀王示意戏班子莫走,道:“老师过誉了,不过机缘巧合。能得老师夸奖,也不枉他们演练多日。”
云老点点头,对底下跪着的那个演盘古的人道:“你叫什么?”
那人大着胆子抬头,道:“小的姓平,名平晋辉。”
云老道:“你演得很好,该赏。”
平晋辉却没有谢恩,只是怔怔看着云老夫人身旁的张家小姐。怀王佯作不豫,道:“平晋辉,云老要赏你,你为何不谢恩?”
平晋辉不说话,只是贪婪地看着张家小姐,仿佛不多看几眼,张家小姐就会凭空消失了。此时,在场之人就算眼神再不好,都能看出两人有故。怀王顺水推舟,怒道:“没眼色的奴才,带你出府,你却如此给本王长脸?还不谢恩!”
平晋辉闻言,重重叩了一个头,道:“云大人,恕小的不敬之罪,小的不要赏赐,只想入府服侍。”
“你要入府?”云柯惊道。
“回少爷的话,小的身强体壮,粗活累活皆不在话下,唯求入府,常伴……一个人左右。”他又叩了一个头,张家小姐已然用手帕捂着口,低低哭了起来。
云老夫人再看不下去,安抚着张家小姐,低声问道:“敛眉,你以前,曾见过他?”
张家小姐低着头,眼泪一会儿就浸湿了手中的锦帕。可她咬紧牙关,就是不说,云老夫人又问了几次,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平晋辉目中含泪,却很是知足地舒了口气。
云柯再驽钝,也明白了怀王的计划,赶紧竖起眉毛扮凶:“平晋辉,你可知这位小姐是谁!”
平晋辉痴痴傻傻,只是看着张家小姐,嘴角缓缓升起一个笑容:“我只知道她叫敛眉,那时我以为这就够了,后来我才明白,不够,不够。我起码应该问问她家住何处,姓氏几何,若有分别,我该到哪里找她……”
张家小姐一声悲鸣,捂着脸,再也听不下去。平晋辉膝行一步,道:“你莫哭,我如今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不敢高攀。我只想这么守着你,看你高兴,我就也高兴。我找了你这些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心里已经满足,不敢再要别的。”
“辉哥……”张家小姐呢喃一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平晋辉与她四目对视,情之一字不言而喻。忽然,张家小姐离席,直冲着平晋辉而去。家丁要拦,却被云柯喝止。两个有情人抱在一起,叫着各自的名字垂泪。云老夫人终归是女子,见此场面,也跟着拭泪。云老虽然觉得荒谬,却更想知道其中隐情。云柯更是不明白其中奥妙,看着怀王求答案。唯有怀王,因为听了落竹的话,连夜叫人查了这位张家小姐,从去年自己买下的杂耍班子里找出那个人,借表演把他带入云府,与张家小姐相认。
二人抱着哭完了,总要解释。张家小姐跪下,给云老和云老夫人磕了个头,道:“伯父伯母,请恕敛眉欺瞒之罪,敛眉这就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原来,去年年初,张家小姐曾随母亲回外祖母家小住,回程时路遇山匪,张家小姐与众人走散。多亏平晋辉于附近砍柴,救了又渴又累的张家小姐。二人日久生情,也曾私定终身,可某日,张家小姐被家人寻到,家人罔顾她要带上平晋辉的意愿,将她强行带回家。回家之后,张家小姐日日以泪洗面,也曾想尽办法寻找平晋辉,却都无果。心灰意冷之下,她答应家人会嫁给云柯,却没想到竟在此重逢平晋辉。
“伯父伯母,敛眉自知罪不可恕,敛眉一力承担,请伯父伯母莫要降罪平晋辉。敛眉既然重新找着了他,就不管是布衣荆钗还是粗茶淡饭,总之,这辈子是要跟这个人一起过的。望伯父伯母成全!”她说着,狠狠叩头。
平晋辉心疼她,也叩头道:“老爷夫人,我是粗人,皮糙肉厚,若要降罪只管冲着我来,莫要为难敛眉!”
这番解释此等告白,云老即便是个木头人也要被感动。他越老心越善,能成全自然不会棒打鸳鸯。思前想后,刚要说话,却看到自己儿子言笑的唇角。云老心里有数,对下头跪着的张家小姐道:“敛眉,你起来吧。你是到我家做客的,可不是我家的女儿,更不是我家的媳妇,你的婚事,那轮得到我们成全?你伯父伯母不是不懂事理的人,你若认准他是你的夫婿,我们唯有祝你们此生白头到老。”
张家小姐叩头,道:“多谢伯父伯母成全。”换个方向,“云哥,今生有缘无分,来生……”
平晋辉赶紧拦着她:“来生你也是我的!”
云柯失笑,目光扫到怀王,就见怀王起身,走到院中,扶起二人,笑道:“今日可真是好日子,不仅是老师生辰,而且有情人终成眷属。本王来得匆忙,也未曾带什么值钱东西,这个玉佩只当本王给你们的贺礼。”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玉佩。平晋辉郑重接了,连声感谢。怀王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赶紧带着张家小姐告退。怀王回到座位,忽然听云柯的父亲郑重道:“信儿,你若真不想娶,大可与父亲明说,何必用这样的手段?”
他转过头,看着有些呆愣的怀王笑了几声:“还有你,今日是我的生辰,你还串通信儿来骗我一个老人家,你如今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第18章 鱼塘偶遇
怀王与云柯对视一眼,道:“老师莫要动气,今天这事是学生不对。”
云柯也赶紧跪下:“父亲息怒,儿子也是怕您生气才出此下策。”
“你们俩想的法子?”云老冷哼,“我虽然老了,可没有傻!你们两个可想不出这样的法子,依老夫看,想出这个主意的,多半也没想着能瞒过人。快说,是谁给你们支的招!”
云柯一顿,看向怀王。怀王听老爷子这么说,自己把事情前后想了想,便也了然。也对,平晋辉一个杂耍艺人,怎么就敢公然抬头,瞬也不瞬地盯着官宦世家的小姐看了呢?况且,前前后后,桩桩件件,不是都太巧了么?这般一想,连怀王也不得不叹,自己太过着急,再加上对落竹全然信任,才想也不想就照他说得来。
被落竹小小算计了一回,怀王心里竟也不怒。那人就算表现得不在乎,也还是斤斤计较,得了机会就要整他一下。怀王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被一个人吃醋。这感觉新奇有趣,并且很让他受用。
“老师,这法子,是学生从江南带回的落竹公子想出的。学生愁眉不展,故而他想出这个法子为学生分忧解难。不仅如此,刚刚所表演之杂耍花式,也都是落竹想出。”怀王道。
“落竹公子?”云老与自己的夫人交换一个眼神,道,“老夫听说你从江南带回一个……伶人,就是他?”
“正是。”
“这段盘古开天地很是华彩绚烂,落竹公子似乎不是以舞技乐律闻名……”云老再怎么轻描淡写,也藏不住眉梢露出的一份轻蔑。
怀王也不恼,道:“落竹少年曾学过戏曲,这些本是擅长的。”
云老眉目间露出三分不耐,似乎再谈下去,只会让落竹脏了自己的嘴。云柯见父亲露出这种表情,赶忙岔开话题:“无论如何,父亲生辰,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也算功德一桩,我们又何必纠结其中因果。”他端起一杯酒,道。“信儿敬父亲一杯,愿父亲身体如南山之松,岁岁常青!”
云老这才舒缓眉头,饮下一杯。怀王也跟着凑趣,他与云柯一句一句,直说得云老和云夫人合不拢嘴。这一餐家宴直吃到很晚,云老是彻底醉了,被夫人扶着回了房。怀王也有些微醺,云柯与他送走云老,转头道:“你也莫回去了,住一夜再走吧。”
“好。”怀王揉揉眉间,将身子靠在他身上,“还是那间房?”
怀王与云柯关系好,府中都给对方常年备着房间。云柯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装醉,反正只要那人一喝酒,是必定要往自己身上靠的。他也就顺势扶住他,道:“还是那间房,我隔壁。”
怀王便一路笑到床上。
云柯给他脱了鞋,绞了湿手巾帕子给他擦脸。怀王闭着眼,感受那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落下的发丝扫着自己颈间,说不出的撩拨。他明明知道云柯这般不过出于朋友之情,可就是忍不住,往别的地方想。
想得浑身燥热,忍不住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云柯被他吓了一跳,刚要问他怎么了,唇就先被吻住。
他不曾习武,怎是常年带兵的怀王的对手,奋力厮打也不曾挣脱半分。怀王吻着他,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迷迷糊糊解他腰带。云柯用脚踢他,也被他压住双腿。几乎窒息时,那人放开他的唇,舌头划过微翘的下巴,竟然在他锁骨啃噬。云柯羞愤至极,大叫道:“南准!你放手,我不是落竹!”
怀王身子一震,力道稍松,云柯瞅准机会,猛地把他掀翻在地。
“你不是落竹……”怀王怔怔地看着他,云柯气得双眼通红,跳下床,挥着拳头对他劈头盖脸一通打。怀王不还手,默默受了,神智回复了些,惨笑道:“是我认错人了。”
“南准!”云柯指着他的鼻子,只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却不知该骂些什么。怀王缓缓起身,道:“我回府了。”
云柯转过身,任他出门。怀王光着脚,被石子硌着了,也不觉得疼。王小生见他这样失魂落魄,赶紧跟上,问道:“王爷,这是……”
“咱们回府。”
王小生知道自己不能再问,对旁边人使个眼色,下人们自然奔走张罗去了。一直光着脚走到门口,贴身伺候云柯的小厮追上来,叫道:“王爷请留步。”
怀王的心,就好像漆黑的屋子,忽然点起一豆烛火。
“王爷,”小厮双手奉上怀王一双鞋子,“我家少爷叫您别忘了。”
怀王瞅了一眼,冷笑一声,上了马去。王小生迟疑一瞬,还是把鞋子拿回来,再抬头,怀王已然纵马走得远了。
用过晚膳,落竹早早就睡了。杂耍班子已经回府,那平姓的年轻人果然没有回来。自己暗中教他的,看来他是都用上了。他翻了几本书,恹恹地没什么精神,早早便上床。睡得迷迷糊糊听阿碧叫自己,揉着眼睛起身,阿碧一脸无措,道:“主子,王爷回来了,眼见着就到了。”
落竹有点意外,他算计着,怀王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该回来,怎么忽然就到了呢?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披衣下床,刚推开屋门,就见怀王进了院子。他迎上去,问:“你怎么回来了?”
踏前一步,扶住那有点摇晃的身躯,落竹的眉头微微皱起:“你的鞋子呢?”
怀王反手抓住他,轻声问:“你是落竹?”
“你喝醉了?”落竹嗅着他身上的酒味,“我不是落竹还能是谁?”
怀王忽然伸手,抚着他的脸,手指划过他的眉,他的眼,在唇上流连。落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道:“我那点小把戏,你是不是发觉了?”
“你是不是真的吃醋嫉妒?”怀王问。
“我当然吃醋嫉妒。”落竹道,“你说了要跟我一块儿,口口声声叫我信你,如今却为了别的人愁眉不展……哪怕你是虚情假意,都不准露馅,要给我装到底!”
怀王无奈地笑笑,下一刻,将落竹打横抱起。阿碧只看到他们俩的身影一晃,刚要跟上去,门已经掩上了。
不久之后落竹就会明白,为何他要确定自己是不是落竹,为何他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吃他的醋。
因为自己只是个替代。
怀王舍不得对云柯做的事,对落竹却都舍得;怀王从云柯那里得不到的东西,从落竹这里却都能得到。
隔一日,怀王下了朝照例去看小皇帝学习,落竹已经搬回怀王院子里。他舍不得漱玉轩要开的花,便带着阿碧回去照看。路走到一半,却忽然见花园子里鱼塘边站着个人,正低头不知道做什么。落竹与阿碧交换一个眼神,悄悄走过去。那人着一件简单的月白色长衫,侧脸线条柔软,只是皱着眉,光看样子就知道很是着急。
落竹走到他身边,方才明白他是在做什么。鱼塘边有一圈石头浮出水面,不知这位年轻公子怎么做到的,离他们稍远的一块大石上恰有一枚彩石坠子。那彩石不大,阳光下泛着五色光辉,之所以挂在石头上不落入水中,是因为长坠子勾住了石头凸出的尖角。
“你怎么把它掉到那儿的?”落竹问。
那年轻公子着实吓了一跳,喘了两口气,对落竹道:“我本来好端端走着,却被石头绊了一下。这彩石本来拿在手中,结果一松手,飞了出去。”
落竹探身看了看那块石头与他们的距离,道:“这石头很稀罕?不稀罕就别要了吧,勉强去够只怕人要掉进鱼塘里。”
年轻公子微微皱眉:“不稀罕,只是……那是亡妻遗物,我常对着它凭吊故人。”
落竹瞅了他一眼,道:“既然是亡妻的东西,就该好好找个妥当地方放着,你这么拿在手里,难保哪天出点事,还不够你后悔的。”
年轻公子尴尬一笑,道:“小公子教训的是。”
落竹一撩衣摆,踩上岸边大石。年轻公子一急,下意识去拉他。阿碧赶忙拦着,道:“你这样,我家主子把握不好平衡,摔下来怎么办!”
那人急道:“我不是有意!”他转头,看着落竹,“你快下来,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便好。”
下人?眼下只有个阿碧,难不成叫他来?落竹斜了年轻公子一眼,道:“我水性好,掉进水里也不怕。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个下人?”
他说完,再也不管这人,双臂张开,快步踩过几块大石,竟然步步都极是稳当。年轻公子只见得他忽然躬身,下一刻已然回返,再眨眼,那人已经到了跟前。
落竹把彩石坠子交到年轻公子手中,道:“你好好保管吧,下回可未必会碰上我这样的好人了。”
年轻公子失而复得,喜悦万分。他把坠子妥妥当当收进怀里,叫住要走的落竹主仆二人道:“小兄弟,你叫什么?”
落竹本不想理他,可转念一想,府中重要面孔他认了个遍,独独这人他头一回见。看样子,这人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示个好,对自己并无损失。于是他回过头,露出一个微笑,道:“我名为落竹,不知兄台……”
那人瞳仁缩了缩,笑道:“我是……”
第19章 狭路相逢
“云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落竹转身,说话的是个自己不认识的小仆。被称为“云公子”的人跟她倒是庶人,轻笑道:“许久不见,我可真是想你做的桂花糕了。”
那小仆羞涩一笑,道:“粗陋东西,怎能入公子的眼。”
落竹听他们这么说,再看小仆打扮,便知她应是在厨房当差。落竹来王府这段时间,其实认识的人并不多,几个管事的是都见过了,贴身服侍怀王的也都熟悉,再远了说,像是眼前这位,落竹可真是见都没见过。而落竹都没见过的人,这位云公子竟然与她这么熟悉。
他是谁?
此刻在落竹心里,对于云柯可不仅仅是提防怀疑了,他更加确定,这人多半是个有用的角色。怀王府这种地方自由行动,随随便便一个小仆就如此熟稔,你说,王府大管家做不做得到?落竹展颜一笑,云柯的注意力立即被他吸引,虚礼道:“在下云柯,家住东柳巷云府,不知阁下……”
“在下落竹,现下就在这王府中做客。”落竹回礼道。
“你是落竹?”云柯有些意外。他是文人,对娼妓之流,虽然敬重,但总不自觉带三分优越感。怀王跟落竹搅合上这件事,他本来就有些不以为然,可见自己好友越陷越深,自己也不便说什么。怎想竟然在此遇见这位名妓,甚至于,被他帮了个不大不小的忙。
这么一想,不自觉便回忆起那夜里,怀王叫着落竹的名字,把自己压在身下……
云柯此时的心情,怎能用复杂形容?
他这边抽着嘴角笑,看在落竹眼里,却觉得这人大约有些面瘫。好端端一个漂亮人,怎么有这毛病呢?他试探着问:“云公子,我就是落竹,不知……”
“没事,没事没事。”云柯摆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