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皇上为由,大肆在朝中培 养势力。你万万不可因她是你的母后就 依从她的命令在朝中安插要员,若用了 那些人,迟早是天都的大患!”
“朕,记下了。”栾天策见向来对他 淡漠的名忧尘在临终之前竟然如此惦记 他,立刻郑重答道。想到太后温柔的神 情与做的事,他心中也认同先皇与名忧 尘之言,但怀中人前后待他的态度不一 样,皇帝心痛悲伤之余倍觉疑虑。
“第二件与凉国和胡夷有关。他们两 国对我天都虎视眈眈,皇上定要寻机将 他们歼灭。臣已令人鼓动谢青君的弟弟 ,替他想方设法篡夺皇位。此人昏庸无 能,诸事皆听其妻吩咐,而他的妻子的 族人贪婪残忍,假以时日,凉国必定大 乱,到时皇上依臣想好之策,挥仁义之 师前往伐之,定能吞并凉国。”
名忧尘说到这里,目光转向身下那 个单薄的枕头,栾天策连忙伸手替他把 压在枕下的书简拿出来放在一边。眼见 名忧尘奄奄一息之刻仍然向他献上良策 ,皇帝心中大痛,一时间说不出话,只 能默默用力点头。
“至于胡夷,臣知他们的大将主有心 亲我天都,但其余王族对我邦心怀不轨 。皇上说不得……也只好利用安宁公主对 你的思慕与愧疚,与她密谋搅乱胡夷国 策,极力劝说大定安定下来再寻机一举 将他们尽数全殊。如此这般,才不枉公 主的一片苦民与深情。”
“朕也知道了。”栾天策素来刚强, 得到王权之后更是意气风发,但如今听 见名忧尘这几句有气无力的话,他心软 如绵,再也没有办法对怀中人生出丝毫 狠意。
“这最后一件……”名忧尘说到这里, 吃力抬眼,直勾勾瞪着眼神复杂凝视他 的栾天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请皇上 千万不要忘了,天都是你的!莫要让这 大好河山易了主!”
此话落下,名忧尘又像不支地闭上 眼微微喘着气。栾天策细想这三件事却 有如五雷轰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名忧尘没有明言,但睿智如他已经 猜到了。被他抱在怀里的人从来没有夺 权逼君的野心,对方仅仅是一心一意为 了天都的强大与安宁着想,仅仅是希望 天都有一位英明果断的君主而已。
如今一切都想通了,名忧尘之前对 他的各种为难与打压,表现出来傲慢无 礼只是为了激励与鞭策他。对方真正期 盼的是他能遇难不惊,知晓治国驭人之 策能面对所有的阴谋与困境,终成一代 明君。
至于名忧尘不动声色的故意跳入他 的陷阱让出王权,也定是对方终于承认 他堪任一位合格的君主,尽管他在才智 战略方面远不及对方优秀。
栾天策无法说服此刻体会到的,仍 然是他的一厢情愿与盲目自信。他张开 口很想问名忧尘是否真的如他猜测的那 般大义为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天 都与皇室而不是先皇,但这些话卡在嘴 里无法吐出,他实在不愿用这些无聊的 猜想去亵渎怀中人。
“你,你……”
“皇上那日不是为问臣为何要故意中 你设下的计策吗?此后又对臣因听闻你 引水淹了太祖与先皇的陵墓失态而心灰 意冷。”
名忧尘依旧闭着眼轻声说道:“其实 臣当时很失望,以为你为了一己私嫉不 顾孝道故意毁坏先皇遗体,所以无法接 受臣苦心盼来的国君是一个狠毒偏激的 人。没想到皇上在危机之中仍然顾全仁 孝,实在让臣非常欣慰。”
“你这样说,莫非是在向朕剖白,你 做这些都是为了……朕?”栾天策听到这里 再也忍不住,冲口急声询问。
名忧尘脸上突然绽出淡淡的光芒,将 他之前灰败惨白的脸色掩去,双目再净 睁开,离奇的熠熠闪烁,看得心急如焚 与伤痛难耐的奕天策不由自主住了口。
“我也没想到遇见一个真正需要我、 希望与我携手白头的人之时,竟比年少 时曾经付出的思慕更让人心动和痴傻。” 柔声说到这里,名忧尘不再称臣,他的 嘴角不自觉轻轻掀了起来。
这个语声缥缈幽幻、异常温柔,几 乎让皇帝认为听到的一切皆是错觉。很 快便意识到名忧尘话中之意,栾天策仍 然难以置信,他又惊又喜的垂头,发现 名忧尘双颊泛着淡淡的笑颜,目光变得 清澈幽静,散着一丝生机,与之前判若 两人。
“忧尘!”栾天策心中的喜悦迅速消 失殆尽,他岂有不知这是名忧尘回光返 照的现象,当即心痛欲裂,颤声说道:“ 你为何不早一点向朕说明?为何要故作 冷漠让朕误解?若朕早些明白你心中真 正所想,一定不会容人这般欺凌侮辱你 !”
“我原打算永生永世都不对你明言, 只想在一旁看着你立后立太子,终成受 万民景仰爱戴的一代明君。”
名忧尘轻声咳嗽,又费力地喘了几 大口气,明净的眸光稍敛,吓得栾天策 面无人色,手脚发凉,耳中依稀听到他 接着缓缓说了下去,“但没想到快要离去 之时,我还是无法再忍下去了。”
“你何苦忍着?忧尘,你应早些让朕 知道……”猛然想到他在知道名忧尘待他的 心意之后便要与怀中人天人永隔,栾天 策胸口发冷,渐渐似连肢体也感受不到 热度了。
“你知道你的父皇为什么不肯真正接 纳我吗?”
名忧尘眼中好像又堆起了极轻的笑 意,脸上却露出无奈与苦涩。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只要纵容了我 ,我的心就不会安分。因为我实在不是 你想象的那种大公无私的圣人,我会使 尽手段让钟意的人时时刻刻想着我,而 且只能和我一个人共此余生。”
栾天策没有说话,他呆呆看着说着 这些话,神情又憔悴下去的名忧尘,明 白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相处,一颗心顿 时绝望恐惧,还有痛苦到了极点。
“我无法允许和人分享所爱,如果认 定了一个人,他也招惹了我……你大概想 象不出我会怎样对付他?那些高官厚禄 、良田美宅、美婢俏仆还有珍奇古玩都 无法让我满足。我会慢慢忘了身为人臣 的职责,不断算计,绝不允许他立后, 也不会让不忠的果实诞生。”
说到这里,名忧尘嘴角泛起的轻讽 之意更浓,“你如今应该庆幸在我真正对 你动心之前,你的长公主已经降生。否 则,我只怕你会觉得我这个人贪得无厌 ,太过可怕。”
栾天策听到这里,回臂将名忧尘更 紧地揽在怀中。
“忧尘,朕此刻只知‘忍’字便是用刀 刃对着你的心狠狠剜剐!你必须好起来 ,让朕领略到你真正的厉害之处。”
栾天策一口气吼完,最后又心痛如 绞,像泄了气般低声说道:“朕原本就不 想拥抱别的女子,已决意立承廷为储君 ,立后只是为了气你和应付太后。你若 不喜欢,朕立刻将皇后废除,让那个无 辜的女人在宫外寻求属于她的幸福,而 你……”
深深盯着名忧尘眼角的轻笑慢慢在 脸部扩散,栾天策却觉悔不当初,心痛 欲裂,只得以帝王之尊,诚心许下承诺 ,语声竟是前所未有的温存缠绵。
“而你,只管放手算计朕吧。你论你 做了什么,不管你给朕设下怎样的阴谋 和圈套,朕都欣然接受!只要你好起来 !答应朕!”
轻轻摇着沉沉闭上眼的名忧尘,栾 天策慌得全然失了分寸,他手足无措地 摇晃着抱住的人,急声大喊,最后居然 无比惊惶,人如风中孤叶般颤栗。
“忧尘,快睁开眼情答应朕!只要你 应下朕这个请求,无论什么……朕都应你 !朕……我们永远在一起,没有人能插入 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猜疑与嫉恨!你 说,好不好?”
名忧尘此时说完遗言,看似用尽了 最后的力气,他无法再睁开双眼。不过 一动不动将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的皇帝 ,在屏息片刻之后,还是看见名忧尘微 微点了点头,启唇利落地应下一字……
“好。”
皇帝不再说话了,他一手揽住名忧 尘的腰,另一手向前,握住怀中人的手 。
十指交握,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栾天策心中蓦然划过这样和怀中人携手 工白头的念头,高大的身躯不知是因喜 悦还是绝望而剧烈颤抖。
皇帝同样颤动的嘴唇轻轻落在名忧 尘鼻下,在刚刚感到怀中人微弱的回应 之前,掌心里捏着的那只手悄然滑落。 下意识急伸手腕,栾天策执着地将之前 一直扣着的东西拽回掌中紧紧握住。
低头,皇帝见名忧尘面色恬静,嘴 角似乎依然泛着淡淡的笑容,和以往一 般宁静清雅,犹如好梦正酣。他终于无 法自制地俯身完成最后的亲吻,然后用 尽全身之力抱住这具仍然柔软的身躯。
良久之后,滚烫的泪水终于潸然落 下,掉在名忧尘冰凉的发间与单薄的衣 衫上面,映着窗外透进掖鸿宫的晕暗月 光悠悠颤动,萧瑟寂寥。
【全文完】
尾声(番外)
栾天策走出秘道,还未看清立在出 口等他的人就闻到一股醉人的花香,他 的脸上不由自主扬起笑容,大步奔向看 似迎接他的人。
“你这个当了五年皇帝的人,此刻好 歹应有天子的威仪吧?怎么每次到我这 里来都笑得如此难看?”站在出口的人赫 然是消失多年的文逸风,他一脸不耐地 盯着深受天都百姓爱戴的明君,悻悻发 问。
“你当年唆使二哥诈死私逃之时只怕 笑得更加不堪吧?”栾天策毫不客气地反 唇相讥,“朕记得赵王作乱之后,你还好 意思大言不惭的对朕说,只有和忧尘合 作才能得到心头之爱。既然你知情爱妙 味,就该明白朕来见最爱之人自然是笑 逐颜开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当年我若老老实 实与你这个皇帝合作,你掌权后肯定不 会像名忧尘那样大方的答应我,只要青 宁愿意离开那座憋死人的皇宫就不会为 难我们,我当然只好对不起你了。”
文逸风不客气地反击,跟着转眼讽 道,“再说,我仅仅是拐了一个没有任何 官职的逍遥王爷出逃,并没有某些人那 样厉害,竟使堂堂的一国之君神魂颠倒 ,为了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新后废 除,还将其赐婚给骆斐勋为妻。”
“朕那是行善之举,难道你希望那个 女子成为朕与忧尘在一起的牺牲品?不 管如何,朕在忧尘假死之后好生安顿了 孤灯与沉夜……总比你强,你在二哥出走 之后就请忧尘遣散秦王府所有下人,只 是为了不让他们发现二哥并未身亡。”
“那又如何?当初为了帮名忧尘摆脱 麻烦,我先配合他让急于保命的傅御医 故意去太后那里胡说他只有半年的性命 ,让她放松警惕。然后让名忧尘服下假 死的灵药,在你立后那日行动,让你这 个自诩聪明的皇帝以为他真死了,蠢巴 巴地哭着,答应他所有的要求,真正做 到对他‘从一而终’……哼,这样的手段才 叫高明。”
“闲话少说,你把忧尘的身体调养好 没有?朕只能每隔几日从密道出皇城来 见他,要把皇位交付给承廷,只怕还有 几年。如果忧尘的身体没有康复……”
“你还真把傅御医的话当真了?我文 逸风出手,阎王是不敢留人的。我倒有 些后悔将他的身体调养得这样好,竟能 无忧无虑饮酒,弄得他隔三岔五跑来我 这里找青宁拼酒,不将我这个主人放在 眼里。你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很没有礼 貌!”
“那你可以不救忧尘啊,不过你以前 欠我一个人情,再加上你若没有尽心调 养忧尘,二哥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栾天 策愉悦地笑着,突然回想到之前提到的 太子,轻轻争起了眉头。
“你母后还没有死心?她想让你的长 公主成年后与藩王大婚,然后用她生下 的孩子做太子?啧啧,我看你也好像没 有太担心你的侄儿?”
“他若是连小小的后宫都摆不平,将 来如何能接下天都的大好河山?”
栾天策似想到什么,目光赫然变得 凌厉森然。但他出了秘道,随文逸风转 了数十步,来到一个开着姹紫嫣红花儿 的庭院中之时,眼神又转为柔软。
艳阳高照,和风送暖,庭院那一边 立着几株古树,苍劲的枝叶遮去午后微 微有些刺眼的明媚阳光,与四周绚丽多 彩的花朵将两名坐在树下石上的男子团 团簇拥包围。
已被天都国百官与民众认定死去的 栾青宁与名忧尘,正坐在那块巨大的洁 净青石上面。
他二人脚边歪放着几盏酒壶,其中好 像没有佳酿。名忧尘此刻不胜酒力,斜 斜倒下正好将头枕在栾青宁腿上,他右 手中指尖仍然勾着一盏竖长方壶,似乎 舍不得松手。
“名忧尘麻烦得紧,时常前来打扰青 宁安休。不过在这种时候,他看起来倒 是不坏。”
文逸风同样停下脚步,望向石下花 丝目光也显出几分难能可贵的柔软与温 情。
栾天策默默点头,眼神没有离开那 个方向。栾青宁顶上松松挽着一枚骨瓷 簪,名忧尘发间没有丝毫装饰。
他二人的相貌原本就稀世俊美,此 刻一人白衣骨簪,一人青衫散发,衣袂 飘扬,逍遥地亲密挨在一块,好似比这 淡淡的阳光更加耀眼,让人看着就无法 移开目光,只想静静在一边打量这副赏 心悦目、如诗如画的妙景。
“那是自然,我家忧尘……”
栾天策自夸的语言还没有说完,他 与文逸风的脸色同时大变。
这两个男人看见醉得一塌糊涂的名 忧尘懒懒在石上翻了半滚,扔了勾着的 酒壶伸手抱住了栾青宁的腰;坐着的那 一位不窘反笑,伸手缓缓白拍抚名忧尘 的后背,随后慢慢移到他的发间温柔摩 挲。
这些动作令名忧尘感到非常舒适, 他眯着眼,轻轻在栾青宁的腰间蹭了蹭 ,暂来暂且还保持神智的那一位失志低 笑。
但就算此刻的画面再美,皇帝与文 逸风却觉得有些刺眼了。他们铁青着脸 飞奔上前,一人一个,很有默契地将栾 青宁与名忧尘分开,将这两个一醉一醒 的人拉进各自怀中牢牢锁住。
“我说皇上,你最后看紧你的人,不 要让他没事出来胡乱勾引人,破坏别人 的感情。”文逸风怒声低吼,他此刻非常 后悔治好名忧尘,让这个人毫无顾忌的 饮酒来调戏别人的东西。
“什么叫胡乱勾引人?朕与忧尘相处 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朕、 亲近朕!刚刚明明是二哥占便宜了,还 是大便宜!朕也拜托你管好二哥,劝他 别对忧尘这对好,难道他还嫌忧尘没有 将朕埋怨够吗?”
“那是你自己不好。皇上的侄子没有 接位之前,你无法时时陪着你的人,所 以青宁才免为其难敷衍前来找他相聚的 名忧尘。”
“我看不是吧?二哥对忧尘比你、我 都要好,你嫉妒就明说,不要赖到我家 忧尘身上!”
此话说完,栾天策与文逸风都一脸 糗样地怨视对方。所幸文逸风见搂在臂 中的人似醉非醉,总算忍下与皇帝做口 舌之争,嘴里嚷着要尽快为栾青宁清洗 别人留下的痕迹,带着天都的前秦王迅 速离开,这场争端才暂且落幕。
悻悻又瞪了文逸风和栾青宁离开的 方向一眼,栾天策低头见名忧尘双颊微 晕,口角轻张,似在微笑,胸口止不住 一软。
不敢回想五年前以为这个人死去之 时的悲恸与绝望,所以栾天策此时明知 假死一事是名忧尘有意算计,逼他正视 真心与许下的诺言,他也毫无怨恨。只 要能与名忧尘在一起,不管有再多的不 便与艰辛,他也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不过之前所见的确让人非常不悦, 栾天策决定此后一定要想办法好好说教 一番,让他的人懂得不可与旁人太亲密 的道理。
然而低头看见怀里的名忧尘醉态可 掬,难得表现出撩人的轻佻姿态,对方 温热的额头与身体在他怀中轻轻磨蹭, 洁白修长的指尖还无意识地紧紧抓捏他 胸前的衣襟,栾天策微有的不快瞬间消 失了,一股熟悉的情欲热焰飞快将他包 裹。
“忧尘,你此刻是在邀请朕吗?”天 都的国君堂而皇之指鹿为马,长声大笑 着横抱起一脸迷糊的情人,走向花丛更 深处。
就算名忧尘清醒之后责怪他在野地 放浪,毫无明君风范,栾天策此刻也不 在乎了。面对这良辰、美景、佳人,让 他如何能够再忍下去?
原来,这庭院中醉人的,从来就不 是花香。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