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知道林叶狠,辛先生也知道林叶狠,宁未末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天子给了宁未末这样一个差事,宁未末从出宫门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在打鼓。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陛下这是还要试探林叶?
如果不是的话,那陛下让他去问林叶这几句话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不管是为什么,这一趟他都必须要去,宁未末真怕大将军他给出的答案,到最后他都不敢原话复述给陛下听。
而此时在那座小县城里的辛先生,找了个还算感觉的地方坐下来。
毕竟刚才林叶打陈微微的时候,可是砸出来那么大一个土坑,飞沙走石之后,这院子里也着实没有什么干净的地方。
“你现在,在想什么?”
辛先生问了陈微微一句。
陈微微挣扎起身,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得出来他眼神里的沮丧和失落不是装出来的。
“弟子在想,为什么臻天对人如此不公。”
陈微微低着头自言自语道:“弟子也算勤勉之人,自视无论要做何事,所付出的努力都不输给林叶,可???????????????现在看来,这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没了意义。”
辛先生道:“你所有的努力不是没有意义,如果不是你有着远超常人的努力,你又怎么可能到输给林叶的地步?”
陈微微闻言一怔,看向辛先生,眼神里的失落和沮丧似乎更重了些。
辛先生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你足够努力,你连输给他的实力都没有。
又或者是......如果不是你足够努力,你又怎么可能达到仅仅是输给林叶的高度?
辛先生道:“输给林叶不丢人。”
这话是真理。
可此时的陈微微,应该是听不进去这句真理。
辛先生当然也能看出来,陈微微这沮丧和失落,甚至还有一些绝望,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陈微微表演出来的。
当一个人实力不足以横行无忌的时候,最好还是学会在逆境中表现的弱一些。
当一个人总是在逆境之中,那么大概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最起码这个人不够强。
至强者,无逆境。
“陛下为何非要我死?”
陈微微问辛先生。
辛先生道:“因为你不重要。”
这句话又打击了陈微微,比刚才那句你输给林叶不丢人的打击还要大。
他想了想,又无法辩驳,因为辛先生的话还是对的。
如果他足够重要的话,连天子都不会随随便便的除掉他。
“陛下想要试探什么,或是我,或是林叶,而你只是那个工具。”
辛先生看向陈微微:“不过,好消息是,你最起码已经能成为陛下为了试探别人的工具了。”
陈微微一声苦笑。
辛先生起身道:“你该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把我交代给你的事做好,至于其他的,我自会处置好。”
陈微微看起来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可要杀我的是陛下,真人如何能救我?”
辛先生本已经走了几步,听到这句话回头,看着陈微微说道:“我说过了,陛下之所以要你死只是因为你不重要,因为你不重要,所以死不死,陛下也不那么在意,陛下还不至于在乎一件工具。”
陈微微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无所谓,这一切的屈辱将来都会一一奉还。
他此时可能也没有时间去想想,为何陛下会专门给他这个只勉强算得上一件工具的人安排一场羞辱?
就算他有时间,大概他也不会想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
好在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可以调解自己情绪的人,自从他悟到了那一句......我喜欢被人利用之后。
被地位越来越高的人利用,那就足以证明他的地位也在越来越高。
他就是靠着这样的自我安慰,才一步一步的在大玉这种艰难混乱的环境中走到这个高度。
他也没有那个觉悟,如林叶一样早早就明白,天子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只有一个目的。
要说玩弄权术,这天下没有人能及的上天子,要说玩弄人心,这天下也一样没人能及的上他。
辛先生走了,留下看起来自艾自怜的陈微微。
辛先生走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趟必须来阻止一下,但不是为了陈微微。
此时陈微微心里还想着,好在自己已经从辛先生这得到了足够多的重视,不然辛先生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如???????????????果他知道辛先生跑这一趟是为了帮林叶而不是救他,以陈微微这般心性,怕是恨意更浓。
林叶原本想着,如果王家的人想报仇的话,那大概会趁着他离开怒山大营的这时机去杀小姨,去杀子奈。
可是他回到怒山大营之后就知道,自己对王洛神的预估还是低了些。
王洛神没有这么肤浅,也足够隐忍,丧子之痛都没有让他失去理智。
谢云溪看到林叶回来,快走几步迎接上去。
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再见到林叶的时候,连眼神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还总是必须让自己以小姨的身份自居,而经过那天晚上之后,她朝着林叶快步走过来的姿态,就已不是什么长辈了。
“没事吧?”
谢云溪轻声问了一句。
林叶点头:“没事。”
谢云溪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林叶,确定林叶身上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然后才问林叶:“你没杀他?”
林叶道:“杀不得......天知道陛下和辛先生两个人,都想利用陈微微做什么大戏,我怎么能真的把他杀了。”
谢云溪这般冰雪聪明的人,也想不通区区一个陈微微,能做出什么大戏来。
可既然存在,且在这个时候存在,那就必然有其道理。
林叶从怀里取出来一张折好的纸递给庞大海:“你亲自去大营后边的林子里等着,花和尚回来拿这封信。”
庞大海应了一声,揣上那张纸就大步跑了出去。
谢云溪问:“是顺便查到了什么?”
林叶道:“我杀了一个叫薛准的人,就是灭口天水崖的凶手,这事我得派人把消息送去歌陵,顺便查一个会用毒的人。”
他看向谢云溪道:“我觉得,陛下现在还是在给对手去创造机会。”
谢云溪问:“他的对手?”
林叶摇头:“我的对手。”
三天之后,歌陵城。
城外的石桥山庄里,王洛神坐在两座土坟之间怔怔出神。
他两个儿子的头颅就葬在这石桥山庄的后院,这里足够大,景色也足够好,最主要的是,这里是家。
坐在这两座新坟之间的老人,在这一刻才会显得那么凄凉,也那么无助。
许欣舒脚步很轻的走过来,到近前后声音也很轻的说道:“薛准没了,那地方布置的人,都没了。”
王洛神点了点头:“能想到。”
他看向许欣舒:“在古秀今出歌陵之前,就一定有人把陈微微出城的消息去报告给林叶了。”
许欣舒脸色愧疚的说道:“我办事不利,到现在也没有查出来,林叶倒地在歌陵城里安插了多少人。”
王洛神道:“这就足以说明,林叶这个人的手段比我们预计的要高明的多,我们一直落于下风,不无道理。”
他伸手,许欣舒连忙扶着他起身。
王洛神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没有查到,是因为你总盯着那些进出歌陵的江湖客,我足不出户,但也查出来一些。”
“林叶能那么快到地方,是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更快更准。”
“我用一个早就该死的薛准,试探出来的事,算是收获不小了。”
他脚步一停,看向许欣舒问道:“林叶手下那个亲兵校尉,当众殴打兵部侍郎关元卿那天,你可有什么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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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公爷,我......确实没有察觉到什么。”
王洛神指了指不远处,许欣舒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地上放着一个坏了的竹筐。
“一个,破损的垃圾筐?”
“是啊,一个破损的垃圾筐。”
王洛神问:“你可看出来这一个破损的垃圾筐,有何不同?”
许欣舒快步过去,俯身看了看,片刻之后醒悟过来,指着那垃圾筐说道:“大福造,林叶在云州城有个生意,虽然在衙门的备案上来看,和他无关,但实际上就是他用于控制云州江湖的势力,有个很俗气的名字叫大福狗。”
王洛神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虽然不算特别的聪慧,但胜在你勤奋。”
许欣舒道:“这就说明,林叶手下的江湖暗哨,已经在很早之前就布局歌陵了?”
王洛神又点了点头:“若没有那场闹剧,谁会注意到路边一个不起眼的竹筐?”
他看向许欣舒说道:“我让人查了一下,那个所谓的大福狗,在歌陵城改了名字,就叫大福造,从歌陵府衙门拿到了这清理街面的生意,按理说,只是赚个辛苦小钱。”
许欣舒道:“可实际上,这些清理大街的人,以此身份,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走街串巷打探消息,没人会怀疑到他们身上。”
王洛神问:“那,该如何查起?”
许欣舒道:“这个大福造是外来的,不可能随随便便在歌陵府衙门里拿到这生意,哪怕只是个辛苦钱的生意。”
王洛神嗯了一声:“去查查吧,看来这歌陵府衙门里,早就有人站在林叶那边了。”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林叶确实足够聪明,他拉拢人,不先拉拢那些有实权的朝廷重臣,而是从不怎么起眼的歌陵府衙门入手,很高明。”
许欣舒道:“只需查明了歌陵府衙门里有人被林叶收买,拿了林叶的好处,所以才把生意给了林叶的商会,那林叶这京州大将军的位子,就会动摇。”
王洛神道:“天子可以退位,辛言缺可以即位,但林叶绝对不能坐稳了京州大将军的位子,我连宁未末都可以忍受,唯独不能忍受林叶手握重权。”
许欣舒俯身:“我现在就去查,这种事,不难查。”
王洛神道:“去吧,我们时间不多,就算时间充裕,也得尽快给林儿和山儿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