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风林离开了云州,是因为他发现林叶身边有一张巨大的蛛网。
他现在不得不怀疑,别说是天下第一家族的王家来了,就算是天子来了,只要是进云州,可能都会陷进林叶的这张蛛网里。
所以离开云州城的王风林竟然是没有一点沮丧,反而开心起来。
他坐在马车上突然的狂笑,把手下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还以为少主因为这次折损了许多人手,着实是气坏了,是怒极反笑。
所以他们全都紧张起来,一个个的,恨不得现在能钻进地里躲着才好。
可是等了一会儿,不见王风林有任何举动,他们便更加迷茫起来。
“天子,天子?天子!哈哈哈哈哈!天子!”
马车里的王风林忽然再次发出狂笑,这种笑有些可怕。
他手下人都不敢问,但又都很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云州被林叶变成了这样,你开心吗?哈哈哈哈,天子,你开心吗?”
王风林笑的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疯狂。
原本那般淡定稳重的王家小公爷,此时疯狂大笑起来的,确实有些吓人。
因为他高兴,太高兴了。
林叶把云州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蜘蛛巢穴,真的是为了防备如他王风林这样的人?
不是,根本不是,林叶要防备的是天子啊。
天子,你看看你自己培养起来的人,你看看他有多可怕。
哈哈哈哈哈......
王风林开心是因为,他刚才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林叶时刻在提防着的不是他啊,也不是任何一家勋贵旧族,只是天子,必须是天子。
离开云州的林叶,其可怕程度将会下降无数倍。
可只要林叶在云州,就没人能在这座城里将他击败。
除非是天子撕开脸上的伪装,直接调派大军将林叶剿灭。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
王风林自言自语的时候,表情都有些狰狞起来。
“又何止是林叶身边?整个云州城里,到处都是他的蛛丝。”
王风林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简直太高兴了,高兴的像是已经打赢了天子一样。
因为他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叶不是天子那边的,而是他们这边的。
这就是一场胜仗,还没打就已经赢了的仗。
“景浩。”
王风林忽然喊了一声。
跟在马车旁边的景浩立刻俯身问道:“少主有何吩咐?”
王风林道:“从小登科里选最好的人手进云州,不要计较死多少人,我想试试那张蛛网后边藏着的,最可怕的那只蜘蛛到底是谁。”
景浩没听懂。
什么蛛网?什么蜘蛛?还可怕?
他完全没理解少主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云里雾里,少主就好像突然疯了一样。
可是不该啊,少主也没有彻底失败,就算是败了,以少主的心性和境界,怎么会受这么大的刺激?
“少主,是......要杀谁?”
景浩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找个最合适的人试一试。”
王风林笑着说道:“那就......庄君稽。”
刚说完,他忽然又把自己的话否定了。
“不......聂无羁。”
他一把将车窗打开:“你亲自去盯着这件事,你可以不进云州城,但不许这件事有任何意外发生。”
“是!”
景浩立刻应了一声。
但他还是没懂,什么蛛网啊蜘蛛啊和聂无羁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又要突然去杀一个上阳宫的司座神官?
当初朝心宗要不是杀了一个上阳宫的神官,又何至于遭受灭顶之灾?
此时此刻去招惹上阳宫,好像怎么想都不是明智之举。
“速去。”
王风林道:“我就在据楼县里等你消息,给你十天时间,要尽全力......但败了,我不怪你。”
这话把景浩说的更加迷茫起来,因为少主的话前后都有些矛盾。
上一句是不许出任何意外,下一句是就算败了也不怪你。
景浩不得不去想,少主是不是真的被刺激的,心智都出现问题了?
“是......属下遵命。”
可他不敢拒绝,更不会质疑,因为王家那位不动如山的家主曾经说过,他们不许对少主的话有任何质疑,不许对少主的安排有任何轻慢。
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一条铁律。
于是景浩立刻转身离开,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刚刚才从云州城里撤出来的小登科在聚集起来。
为了安全起见,小登科的人没有与王风林一起走。
与此同时,云州城。
林叶坐在都护府的客厅里,看着石锦堂送上来的卷宗正在沉思着什么。
这些卷宗要转交给大理寺卿须弥翩若,其中涉及到的案子,都是和宁未末有关的。
是须弥翩若来,就足以说明天子对宁未末的信任,也足以说明了宁未末地位上的坚不可摧。
但,林叶偏偏就还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他在思考着,必须把事情思考的透彻起来。
而此时,歌陵城,臻元宫。
天子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宁未末,脸色平静,只是他眼神里那一闪而逝的寒光,锋利的像是这世间最高最强的法器。
“陛下,臣......死罪。”
宁未末跪在那,屁股撅着,额头顶着地面,那样子诚惶诚恐到了极致。
“你是仗着朕暂时不想杀你,还启用你做了宰相,所以肆无忌惮了。”
天子走到书桌后边坐下来。
“你是仗着朕觉得你可以用上二十年,就觉得真的可以稳稳当当在宰相位子上坐二十年?”
天子的话,像是刮骨的刀。
“臣,罪该万死。”
宁未末再次叩首,额头上已经见了血迹。
“给林叶送沉铁,你故意告诉朕,是想让朕对你的态度放松下来?”
天子眼睛微微眯起来。
宁未末道:“臣确有私心,不敢隐瞒。”
天子道:“在云州的时候,你还能当着朕的面,云淡风轻的说出你给林叶送沉铁的事,那时候朕真的以为,你是问心无愧。”
天子缓了一口气:“要不是云州那边出了事,朕也没来得及去仔细想想,那些生意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给你凑出来一箱沉铁?”
宁未末肩膀都颤了一下。
天子问:“你是在那个时候就想赌一把,赌朕知道了这件事后,会不会把你拿了。”
宁未末立刻摇头:“臣不敢,臣确实是只想和大将军处理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嗯?”
天子看向宁未末。
宁未末连忙道:“臣,也确实是因为,因为......害怕。”
天子道:“你去云州,接手了城主府,也顺理成章的接手了从鬼市里得来的所有东西。”
“拓跋烈花那么大力气拉拢你,把鬼市的好处都给了你,你居然真敢要。”
宁未末道:“臣......”
天子道:“你赌赢了,朕确实不想杀你,确实还想继续用你,但你赌赢了的代价是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宁未末再次叩首:“臣该死,臣罪该万死。”
“起来吧。”
天子道:“拓跋烈在那个时候想拉拢你,朕可以理解,你拿了那么多好处,但什么事都没帮拓跋烈办,这是你今日不死的理由。”
宁未末此时此刻,后背都像是被覆盖了一层冰一样,从背脊冰冻到心里。
“朕不讨厌贪的人。”
天子缓缓道:“所以朕还能用你,以你的聪明应该不会真的以为,朕在用你之前就没看出来你心里的贪。”
宁未末不敢起身,只是不住的磕头,血是越流越多。
“是要朕亲自把你扶起来?”
天子斜着眼看了他一眼。
宁未末这才连忙爬起来,却不敢去擦额头上的血。
“朕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
天子道:“拓跋烈一眼就看出来,你才是扭转局面一锤定音的那个人,而不是万域楼。”
“他一边在万域楼身上押宝,一边把更大的赌注押在你身上了。”
天子缓缓说道:“他指望着,能在背后给朕致命一击的人,不是万域楼而是你。”
宁未末立刻说道:“臣从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臣也从来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想害陛下的心思。”
天子嗯了一声。
是啊,拓跋烈还是那么可怕,只是拓跋烈这次押宝,真的押错了。
他押对了人在的那个位置,但押错了在那个位置的人。
宁未末拿了他那么多好处,但也只是想拿而已。
如果在北疆战事最艰难的时候,给天子在背后捅一刀的人是宁未末,那当时的局面确实会变得更加凶险起来。
万域楼只是明面上的背后一刀,都被天子看破了的背后一刀,那还有什么危险?
所以,拓跋烈看起来那稀里糊涂的败了,是因为最关键的一步棋,根本就没有走。
“朕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天子看向宁未末说道:“你猜着,你将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是不是?”
宁未末吓得又颤抖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觉得,朕离开歌陵之后,你就是那些人最直接的目标,他们唯有除掉你,才能重新把朝权夺过去。”
“所以你才会在坐上宰相位子之前,尽力给你家里人多贪一些,最起码你不想在以后你倒下去了,他们连衣食都无着落。”
宁未末再次跪下来:“臣,确实是此私心,臣,也确实罪该万死。”
天子道:“朕说过,朕用人不会让人觉得委屈了,但朕也明白,就算是朕给你的足够多,作为一个男人,你想为家人争取来的永远都不会觉得够了。”
天子拿了一块手帕扔给宁未末,宁未末这才敢擦了擦脸上的血。
“你自己琢磨着办吧。”
天子道:“朕这次不动你,但你该明白是你已经在朕这借了一条命。”
“臣,明白。”
“滚吧。”
天子一摆手说道:“朕看见你心烦......滚回去做好你的事,明日朕要看的,你明日最好都给朕准备好。”
“是!”
宁未末再次叩首:“臣都已经安排好了。”
天子道:“朕借给你的命,你要是不敢拿去拼,那朕随时随地都能收回来。”
“是!”
宁未末立刻应了一声。
他出了御书房,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抬手的那一刻,遮住了他嘴角的笑。
他赌赢了。
哪有完美的人臣,哪有无私的人臣,想活的久远些,就得让天子抓着你的把柄啊......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说了一声......大将军,多谢。
在云州的时候,他把沉铁送给林叶,林叶说你是想拉我下水吗?
宁未末说,我只是想让自己多个保障。
林叶笑着说......那你不如,把这保障押的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