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开口也没有硬闯,就贴着那根没有路灯的电线杆站着。邵乾已经去了工地好一会儿,他琢磨着应该快回来。他再等邵乾出现,独自一个人时,特别是这样安静的坏境,莫桐对何东还是心存恐惧。他不知道何东能把他怎么着,不过不管怎么着,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何东脑子抽了!对!莫桐就是觉得他最近脑抽了!
其实遇见莫桐纯碎是个意外。何东从工地那边翻墙出了校园,去请帮他揍了秦宇的人吃饭,回来的时候看见邵乾越过铁网进了工地。何东喝了点酒,站在黑暗里嗅着石灰的味道抽了好几根烟。他远远看着邵乾和邵安上了一个砖垛,自己站在墙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回过神叼着烟准备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莫桐走两步蹦一步的往这边过来。
何东知道他来找谁,很可惜,何东最不乐意的,就是看见他每天黏着邵乾。他很不明白这么一个家庭条件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喜欢邵乾?富裕人家长大的人,不都是眼高于顶,很看不起农村人吗?莫桐为什么要做那个例外?
他应该每天和市里的学生呆在一起,讨论讨论吃的穿的,而不是每天钻饭堂卖饭;他应该穿着牌子货对像邵乾那样穿着的人嗤之以鼻,而不是每天叽叽喳喳的围着他转来转去。他应该……
莫桐应该的事情很多,不过很可惜,他一件也没按着“应该做的”去做。
扭头间,何东发现砖垛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再看贴着电线杆罚站似的莫桐,何东勾勾嘴角靠过去,把人禁锢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一手支在电线桩上,问:“你是不是喜欢邵乾?”
“关你什么事!”莫桐想也不想的回答。
“当然关我事。”何东笑,“一开始咱们俩玩儿的挺好,也不知道啥时候就成你们俩玩的好了。”
莫桐想说,没办法,有的人就是不能多接触,不然会越来越让人讨厌。不过他没说,因为何东的身体很快压了过来。
莫桐急忙踢腿,距离太近,被何东夹在两腿间再也动弹不得。伸手去抓,奈何手腕太细,被何东一只手就轻松地摁在了电线桩上。这个姿势太弱势了,莫桐拼命挣扎,手背在粗糙的电线桩上蹭得生疼,最终被何东贴身压住。他听见何东趴在他耳朵边说:“你看看谁来了?”
莫桐没能看见旁边,他的视线完全被何东挡住了。可他觉得心慌,心底有一个声音尖叫,快推开他,快呀!最终却不过是被摁得结结实实。
何东的嘴压下去的时候莫桐忽然就泪流满面,因为挣扎过猛,他浑身都在反射性的颤抖。被秦宇一拳打中肩窝的时候他都没有掉一滴泪,如今却哭得浑身颤抖。何东放开他的时候,莫桐没敢抬头。他的余光看见另一盏路灯照出的一道人影,那肯定是邵乾。
莫桐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又或许他们什么也没说。莫桐没抬头,却能感觉到邵乾从旁边走过,然后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他没追,没喊,也没动。等邵乾的僵直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莫桐才恶狠狠地抬起袖子擦了下嘴,凶狠又残忍地笑:“反正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
何东眉头慢慢隆起,看着莫桐脸上报复性的笑拳头渐握紧。莫桐说的一点没错,他这辈子都别想得到。这样一来莫桐得不到,自己在邵乾眼中也成了变态。何东看着莫桐满是水光的眼睛,握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笑着说:“那就都得不到吧,反正我也没有奢望过。”
何必这样?在邵乾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何东双手抄着口袋,吹着尖利的口哨走了。莫桐捡起掉在地上的火腿,抬袖抹了把眼睛,继续往前走。他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找到邵安,把火腿肠给了他。
邵安说:“我认识你。”
“嗯。”莫桐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防止他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食堂师傅让我捎给邵乾的,说谢谢他帮忙。我看见他过来这里了。”
“他回去了。”
“哦,那先放你这里吧。”
“你拿走吃吧。”
“我也有一份。我走了。”
莫桐也不等邵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他没回宿舍,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邵乾。莫桐第一次翻了学校侧门的铁门,在路边拦了一辆人力车回了家。
邵乾直到熄灯爬上上铺,还有些发晕。莫桐一直没回来,他知道。邵乾想,可能是在何东那里。大脑总是不太受人控制,思绪飘来飘去。
刚才何东和莫桐在亲嘴儿,他看得很清楚,何东扭头发现他的时候还有那么一阵的惊愕。他们什么时候,好到这份儿上了?不不不,男生和男生,怎么能这样?
邵乾想起之前何东的那一段反常,当时自己想着他肯定是喜欢了谁而又没有追到。难道晶石喜欢的莫桐吗?怎么会这样?
邵乾把自己摆成“大”字,两眼空洞地看着房顶。巡查的值班老师来了,又走了,隔壁几个宿舍的说话声小了,又大了,莫桐还是没有回来。邵乾觉得自己应该出去找找,却最终还是没有动。
这一夜睡得颇不安稳,梦里总有一辆汽车跟在自己身后。他在前面你不停的跑,汽车就在后面不停的追。车子一面追一面变宽,宽过了马路,碾压到田地里。他跑呀跑,想甩掉那车,却总是差那么两步,就随时有被压到的危险。
第二天莫桐没来学校,第三天也没来。第四天邵乾去看邵安,邵安递给他一袋开了封的火腿肠,说是食堂让莫桐送来的。邵乾什么也没说,装着样子抽出来一根,剩下的又给邵安留下了。
火腿肠他没吃,直接放在了柜子里。
莫桐回来上课已经是一周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邵乾总觉得他在短短一周里就瘦了。他来班上的早上,一放学就走到自己面前说:“邵乾,走,一起去吃饭吧。”
邵乾没看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他,只匆忙收拾了东西说:“我先过去,急着卖饭。”
邵乾跑开的时候一直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盯得他浑身难受,似是着了火浇了冰。
李明伟看着咬着嘴唇眼圈微红的莫桐,又扭头看了看跑走的邵乾,等班里的学生差不多散去了才开口问:“生病了?”
“没有!”莫桐垂下眼狠狠抿了下嘴唇。
“别生他气,你们俩关系一直那么好。”
“呵。”莫桐笑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邵乾等到差不多要上课才回教室,走的后门。临上课的时候李明伟踢了他一下低声说:“你和莫桐咋的了?小家伙没吃饭,一直趴在那里。”
这节课邵乾上得心神不宁,一抬头就能看见前排的莫桐安静地趴在那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语文老师推过他一回,莫桐一动没动。邵乾听见莫桐的同桌说:“老师,莫桐生大病了,刚好。刚才我回来还看见他一脸的汗。”
邵乾写字的时候摁的狠了,圆珠笔里的钢珠不知道怎么就滚了出来。邵乾摁了几次,没把钢珠摁回去,反而找不到了。低头看那张纸,已经被自己画得一塌糊涂。
从那天早上起,莫桐就不再黏着他了,也没有再钻过从餐厅到后面工作间的小门,甚至没有在扭头看过他一眼。偶尔邵乾在一手收票一手舀饭的时候会想,自己那天早上逃开的行为是不是做错了?即使他和何东有什么,又能怎么样呢?他依旧对自己很好,是难得的真心对他的朋友。
可说什么都晚了。
沉默是一口倒立的缸,一旦在两个人之间发生,就很难找到打破它的入口。尽管邵乾想过主动和莫桐说话,却每一次都没有鼓起勇气做到过。就像莫桐,那天早晨被拒绝后,就再也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一样。
34赠你暖光
自冷战,莫桐对何东的态度倒是放开了。管你怎么样呢,随便你折腾,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何东似乎是立志把戏演到底,有时间就到他们班上晃一晃。
开学之初,莫桐和何东关系似乎挺不错,有一段时间总是一起打球。后来莫桐和邵乾关系近了以后就少和他在一起,再后来基本就是躲着何东。不过自从那件事之后,邵乾发现,两个人又经常一起出现了,并且还是以那种关系。这让他心理上多少有那么一点不能接受。
莫桐是无所谓,你邀我出来就出来吧,有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反正他一个人窝在教室发呆也无聊的很。有时候何东来找他打球,顺便去和邵乾打声招呼,莫桐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和邵乾别别扭扭的说两句,然后跟着出去。不过他不打球,只找个荫凉的地方坐着。有时候看天,有时候看人,有时候看沙土里缓慢爬过的蚂蚁。
学校操场的铁网围栏外面有一米宽的空地才是公路沟,就是那一米的距离,让附近的市民充分利用种了各种蔬菜和一些油菜。油菜花早就开了又落,如今油菜角都已经成熟了,挂满了半干的油菜杆。旁边不和季节的胡萝卜倒是长得很好。有时候莫桐会整个人挂在铁网上,一张脸贴在冰凉的铁网上盯着那些胡萝卜瞧,像是随时想要挤出去饱餐一顿的兔子。好吧,他只是无聊又孤单的很了。
莫桐不知道何东是什么心理,约他出来也没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莫桐想着,他应该是不敢了,因为自己口袋里多了一把螺丝刀。何东只要是敢再动他一根手指头,他就有胆量把那根铁捅进他皮肉里。反正都这样了,他就是伤了人又能怎么样呢?顶多坐牢吧,坐牢多好,不用劳动又管吃管喝。有时候莫桐会狠狠地想,他一螺丝刀捅了何东,进了监狱,邵乾会不会觉得伤心?或者是开心的很,那两个碍眼的人终于从面前消失了。
何东自然不是怕,他见过莫桐裤袋里放着的那把螺丝刀。他在某一天晚上约莫桐出去吃烩面的时候,莫桐当着他的面把螺丝刀拍在了桌子上,什么也没说,吃完面抹了嘴巴又放回口袋去。莫桐也不看他,也不说话。请吃就吃,请喝就喝,只是当他是个能付账的透明人。
其实何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那么一出,甚至是那之后为什么还约莫桐出来。也许两个人都孤单的很,又有着相似的苦恼,那么即便只是坐在一起沉默不语,似乎也会有“同类”的感觉。也许只是嫉妒,既然我得不到,那么大家都得不到吧。
只不过何东几乎半年没进家门,何伟业给了他这么久时间冷静未果的情况下,终于还是在一个周末采取行动,直接来了学校拿人。
何伟业了解何东的情况――据说他的那个儿子成绩又下降了;听说他的那个儿子偶尔会宿在外面;听说他的那个儿子在学校打架了;听说他的那个儿子和社会上的人有来往。何伟业都做到乡长了,想了解一个人的情况,有的是办法。
这次他依旧是在门口等着,等到何东出了校门,才慢慢跟上。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从小就被他们夫妻两个捧在手心上的儿子到底和社会上的人做了什么勾当。如果他当面抓住,也省得到时候何东又采取沉默政策。
跟踪这活儿,确实不适合何伟业。人到中年,已经微微发福,为官这么多年,习惯了腆着肚子走路,偷偷摸摸开车跟在自己儿子身后,总有一种悲凉感。小时候何东总是喜欢坐在他肩上,读了初中也会和他出来一起打球。为了让他读高中,何伟业连顶邵乾成绩的办法都用了。伤害邵怀谷的孩子,是他最不愿意做的,最终为了何东还是做了。可何东读了高中就开始和家里冷战。
有对比,就越发让人觉得难过。何伟业知道夫妻两个对他的关心还是不够,不然不会莫名其妙等到何东态度和家里几乎对立的时候才发现异常。
这一跟,就跟出去了半座城市。何伟业把车子停在一个小区前面,看着何东懒懒散散地踩着自行车进了小区,然后看着他熟练地把自行车锁在楼下的一条铁水管上,三两步上了楼。跟上去的时候何伟业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已经发福的身体愣是跟着何东小跑的脚步爬到了五楼,然后躲在拐角的地方听见何东说:“在家?”
“没课。”是个男人的声音。
也许是太紧张,也许是累着了,何伟业两条腿止不住的发抖。轻手轻脚站到六楼东户门口的时候,何伟业呼吸越来越快,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陡升的怒气。
夏天炎热,房间防盗门锁着,二门只随意关着。何伟业听见那个男人说:“别!今天别做了,热乎乎的。你热不热?要不我给你做碗冰糖绿豆吧。”
然后他听见他那个宝贝儿子说:“先做你,在做吃的!”
男人扑哧笑了一声,转身去锁门。何伟业双腿颤抖着背过身去,扶着栏杆才没有摔下去。张启乐透过门缝看到外面的人,怔了一下。见他缓慢地往下走,以为是对门出来的人,等他消失在楼梯里才锁上了门。
何伟业没走,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搬回到一楼。他坐在一楼的楼梯口,在等,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上这条路的“宝贝儿子”!孩子在叛逆期,一定不能激动,要好好聊一聊,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何伟业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这一等,就是一夜。何伟业喂了整整一夜的蚊子,愣是没有移动一分。每次有住户经过,都是多看两眼这个穿着整洁贵气,一张脸却空洞憔悴的中年男人。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晨晖洒在何伟业身上的时候,他看见昨天那个出来锁门的男人背着一个巨大的乐器箱子出了门。
那个男人频频回头看他,何伟业垂着眼一动也没有动。等男人出了小区的门,何伟业才扶着栏杆脚步踉跄地站起来。他觉得天旋地转,缓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楼上去。何伟业敲了很久的门,才听见自己的儿子在里面骂:“我操!出门不带钥匙!?”
何伟业继续不轻不重地敲门,直到何东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才停了手。何东开了门就骂:“你他妈是不是故意……”
待看清站在那里的人,最后一个字瞬间被咽回到喉咙里。
何伟业没想到自己竟然能那么安静地走进这房间,他甚至还看了看周围的布置,从那两件乐器猜想了一下方才那个男人的职业。
“你来干什么?”
“问的好。”何伟业的视线慢慢划过房间的角角落落,最终落在只穿着三角裤叉的何东身上,“你告诉我,我来干什么?”
何伟业一夜没有合眼,一双眼睛熬得满是血丝,眼袋都出来了。脸没有洗,被蚊子咬了一夜,几处红斑,说不出的狼狈。可这种狼狈一点没有影响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散发的怒气。他的眼神和紧咬的牙,无不再说――你最好有好的解释,不然有你受的。
何东嘴角不屑地勾了一下,“你心里都明白,我还解释什么?编个幌子骗你,你信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开始……”
“和男人睡?”何东帮他补充,“有一阵子了,发现我亲爸也有这毛病的时候。”
何伟业身体摇晃了几下,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何东顾自去了里间,套了一件短袖出来,站在洗手间门口冷冷地盯着何伟业,缓慢道:“有一天,我无意间看见我爸写的一封信,才知道原来我身上这基因是从他那得来的。”
本来他对邵乾一直都有一种亲切,甚至想要更亲近的感觉。那么多年了,一直当是好朋友好兄弟。想带他一起玩,和他一起吃好的饭菜。何伟业那封信才是一把利刃,划开了他脑中那么多年的混沌。
何东心里最过不去的坎儿,最恼恨的,就是这件事。他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从小匣子了发现那封信,恨不得自己那天没有走进何伟业的书房,没有好奇心突发从一个柜子里的最底层翻出那个小匣子。他还一位何伟业背着媳妇儿藏了什么私房钱。确实是藏了,确是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最不可原谅的,是他的父亲竟然对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父亲有那种想法,而最最不可原谅的,是这个父亲竟然还敢和母亲做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做给谁看呢?他就没有负疚感吗?
何东知道何家和邵家那点过去。他听母亲说过。何伟业和邵怀谷是一所大学出来的,本来都在上海,中间邵怀谷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竟然毕业就回来老家,在家里开了间小学堂。何伟业工作并不顺利,因缘巧合,也被调到韶古县工作。母亲就是那个时候和他认识的,很快就结了婚。何东想,也许是他自己就不想顺利。他是追着某个人来的,自己的妈却觉得这是对同学之宜的坚持。
后来邵家被划了富农,被打倒被批斗的时候,何伟业不也和其他人一样,和他划清了界限?什么同学之宜,都抵不过“自私”两个字。
何东清晰地记得信里面写的话――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你的选择。你要知道,回去容易,想要再回来有多么艰难。你若不想看到我,我便不会留在这里,只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之气,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做,那个举动可否就当是告别?我一定是喝醉了,一定是。怀谷,原谅我吧,恳请你能原谅我。
何东知道邵乾的妈妈是上海人,那么何伟业,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第三者。
那封长达两页半的信,起先是祈求原谅,中间渐潦草,后来似乎是放弃完整地写完它,口气渐转为绝望和挣扎。何东从里面看到不止一句“怀谷,我亲爱的人”,落款是――恳请你的原谅伟业。
那封信,还有那个匣子里的一枚已经被时间铸上黑斑的未完成的手工胸针,一夕间打碎了何东对美满家庭的信仰,忽然意识到,父母在他面前的和睦一直都是假的。他的父亲喜欢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邵乾的父亲。而他那可怜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不过是父亲无奈下的第二选择。
“我妈知道吗?”
何伟业心口绞痛,捂着心口扶住门,闭上眼睛道:“你都胡说什么!都胡说什么!”
“你想让我把信里的内容读给我妈听?”何东忽然觉得愤怒,“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喜欢邵乾他爸,你就一直喜欢下去,一辈子喜欢下去,当初就别让邵怀谷那么艰难,那么……那么就死了!你为什么要娶我妈!为什么要生下我这个变态!啊?我也是变态!”
何东多日来的彷徨恐惧厌恶终于找到了爆发点,他原地暴跳如雷,捶着自己胸口叫:“你儿子和你一样!也是个变态!你满意了!”
何东神经质地原地徘徊,嘴里嘟囔,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纯粹的发泄什么,“哈,你竟然喜欢邵乾他爸?怪不得你每年都回去给他上坟,每次都在他坟头站半天,比对自己亲爹都亲。你那么喜欢他怎么忍心看着他被人整死呢?怎么敢让你儿子顶了他儿子的成绩?你怎么敢!你就不怕邵怀谷躺在地里头都能被你气活过来。你真是我的好父亲,教会我这么多……”
何伟业浑身颤抖,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忽然冲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何东被打的脑袋里“嗡”得一声,瞬间偏向一边。何伟业点着他颤声说:“你怎么敢!怎么配!”
何东嘴角有血丝溢出来,他舔了一下抬手抹着嘴角笑,“你不配当我爸,不配娶我妈,但我配当你儿子!因为咱俩,是,一,样,的!哈哈哈哈。”
何伟业在何东的笑声中仓惶出逃,六层楼不长不短的楼梯里,摔了三回,才算是到了自己的车子旁。何伟业抖着手拉开车门坐进去,浑身开始剧烈颤抖。他缓缓瘫坐在座位上,整个人都陷在里面。目光透过高楼间的空隙看向天空,云朵聚了又散,他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前在校园里满是激情站在学生中间做讲演的怀谷,仿佛看见那个戴着眼睛笑呵呵站在他身旁的自己。
“怀谷,我有罪,我是个罪人。”
35赠你暖光
邵怀谷是位优秀的人。
没有邵乾五官精致,邵乾遗传父母双方长相,更英俊,,但有着五十年代真正的文人特有的清高和儒雅。这点毋庸置疑,不然也不会让邵乾的母亲,一位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宁愿和家庭决裂也要从上海一路追随回到平乡这座小城。
当年的邵怀谷入学不久就成立了箐华社,还组织印刷过当时在学校颇有声望的校刊――雅风。一季度一期,学校的学生都以能投稿刊登在《雅风》上而感到光荣。这样一位被封为师大四大才子之一的少年,自然是出尽了风头,也用自己的才华吸引了不少人。
何伟业记得自己误打误撞被招进箐华社的时候,也是邵乾的母亲余颖颖作为美学编辑被招进社的时候。何伟业对邵怀谷怀着怎样的心情呢,和其他少年一样,羡慕又嫉妒着?还是在不断的抗拒中被悄然吸引着?
至今想来,何伟业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对他生出那样的感情。不,何伟业至今也不愿承认那是一种有别于深厚友谊的情感。怎么可能呢?没有可能。
邵怀谷和余颖颖牵手的时候,他也和他成了最要好的朋友。要好到,何伟业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起他;有什么最新的好书,第一个想起他;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也是第一个想起他。
何伟业记得那年班上组织冬游,邵怀谷因为生病买能去成。要去的地方是郊外的一座山,听班上同学说,山上有很多冻柿可以摘,好吃的很。何伟业一路上都冲在最前面,找个半个山头,才在一处山坡上,看见一株很高的柿子树枝头挂着几个火红的柿子。
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往前冲,何伟业脱了棉衣一路爬上去,率先上了那棵树。统共就摘了五个,避开男生的哄抢,何伟业全都小心地装到了斜跨的书包里。后来女生们派了代表来磨蹭,也就只被磨蹭走了一个而已。
回到学校,何伟业把四个挤变形的柿子全都给了邵怀谷。他坐在他床头兴致勃勃地说:“你没去爬山,真是可惜了,山上还多野果。你看,都被人抢走了,我好不容易才保住这四个。”
邵怀谷看着他温和地笑,眼睛明亮,像是能窥透他的谎言。
他总是那样,不管什么事情都只是温和地笑。唯一的一次冲他发脾气,是班级谢师宴后。
毕业了,眨眼间的事情。何伟业很开心,因为以邵怀谷的能力,决定能留在那里找一个很好的工作,而不至于和其他同学一样,不得不为了工作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那晚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哭哭笑笑,打打闹闹。何伟业有些记不清那个夜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导致他冲自己发那么大的脾气。何伟业被他一拳打醒的时候,是在箐华社那间小屋旁边,四周漆黑,连灯光都没有。他借着月光看到门眼中塞着钥匙,似乎是他想要开门。
箐华社借用的是办公楼一楼的一间很小的屋子,就在学校大门附近。也许他只是觉得没有力气扛一个烂醉的人走过半个校园再扛着他到三楼宿舍,想让何伟业在那间办公室凑合一晚。
何伟业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记得当时邵怀谷浑身都散发着怒气,身体止不住的哆嗦。何伟业伸出手去问,“怎么了?”
邵怀谷打开他的手,转身跑了。
何伟业深深吸了口气,抖着手摸上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有一个伤口,是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在箐华社门口被咬破的。他一定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定是。
那之后,邵怀谷忽然就说,自己要回家乡工作。何伟业恐慌,直觉告诉他,自己在那晚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他围追堵截,屡次道歉,可每次邵怀谷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让他受不了。他不敢问自己那晚到底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那晚似乎是巫师种下的诅咒,触碰了,就万劫不复。
邵怀谷还是没有服从分配,毅然离开了那个城市。
我亲密的朋友,亲爱的人,就那么放弃曾经的梦想,没有说一句原谅就走了。
何伟业陷在座椅里,满脸湿润。只是这短短的一天一夜,又似乎苍老了许多。他缩在座椅里,没处逃没处躲。那过去了那么多年的记忆,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撕开来摊在他面前,还是以那么不堪的方式。
怎么能够啊!怎么可能啊!
何伟业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王桂芝戴着围裙迎出来的时候,他站在那里看了片刻住了多年的房子,才缓慢地伸出手去。
“咋的了?”王桂芝赶忙将人扶住,“和东东吵架了?他现在叛逆期,不要和一个孩子斗气。”
何伟业摇摇头,在王桂芝的搀扶下躺回床上去,疲惫地闭上眼睛。
“到底怎的了?”
“别问。”何伟业摆手,“陪我一会儿吧。”
王桂芝解了围裙笑,握住他的手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一夜之间憔悴不少的丈夫满脸心疼。何伟业眼角还是湿润了,不,进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只王桂芝的手握上的片刻,就有眼泪溢出来。王桂芝抬手轻轻擦去,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老伴儿老伴儿,不过是老来有伴儿。何伟业是个好丈夫,即使有钱有权了,也从来不搞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情。她感到幸福,便也够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时间是一辆被老牛托着的牛车,而它对于那些快速成长中的人,是一辆千里马托着的马车。只觉得刚过了年而已,就又是一年暑假。这次年终考试,莫桐这匹小黑马一跃成了班级第二,进了年级前五十。
虽然邵乾依旧比他高十分,但那没什么。莫桐仔细地比较了,他的分数失在数学和物理上,而他的英语,整整比邵乾高了27分。哼!
莫桐想着,等今年学校发奖品,他就还他一本新的汉语大词典去。谁稀罕呢?他自己也照样可以领到。很可惜,年终总结大会召开的那天,年级前一百名从高到低依次发了奖金。莫桐捏着手里的五十块钱有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邵乾很高兴,他挤进了前三十,领了一百块的奖金。三十到六十名,是五十元。六十到一百名,是三十元。学校也是考虑到这大批的尖子生中有许多家庭条件不好的,他们有的是机会得到类似字典、笔记本、钢笔等奖励,最终决定来最实惠,最能激发学生学习斗志的――现金。
一百块的现金,对于邵乾来说是最好的奖品了。他领了红包扭头看视线追了他好久的莫桐,被小家伙狠狠地瞪了一眼。邵乾想着,等一会儿散了会,还是找他好好聊聊吧。或许,也许……唉……
但莫桐这半年瘦的很快,脸上的婴儿肥像是被刀从两边切掉了,说没就没了,不知不觉就从肉乎乎的圆脸变成了标准的瘦长脸,尖下巴也出来了。每次看向邵乾的时候总是微微仰着下巴,似乎想将小下巴变成匕首扎过去似的。不管怎么说,昔日那么好的朋友日益消瘦,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过很可惜,一向不允许父母来学校的莫桐,这次竟然没有拒绝。邵乾看见队伍最后面和莫桐父亲亲切握手的学校主任,那位年长的主任往他们这边指了指,想必是正在夸奖这位在市委干的颇有成就的莫良玉,也有一位同样让人省心又优秀的儿子。
如邵乾所料,颁奖总结大会一结束,莫桐板凳都没搬,直接把那个红包扔给了笑呵呵站在队伍后面穿着洋气的张雪英,自己嘟着嘴走了。
邵乾留意了一下,是真的走了,去了另一边的大路上,直接钻进了一辆轿车。张雪英小心地把那个红包收起来,大有回家就裱起来挂在客厅供人展览的架势。看见邵乾招了招手笑着说:“多亏你给桐桐补课。眼看就放假了,一起出去吃中饭吧。”
邵乾慌忙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