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尼伯龙根

    又坐了两站,此刻外面狂风暴雨,一泼泼的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砰然声里,夜色漆黑。
    乌云中隐隐有电光闪烁,闷雷阵阵如同低吼,顾谶一溜小跑跑进了地铁隧道, 前面的路有些看不清,青色的雾气潮水般向他涌来,往前往后都看不见人。
    黑暗里,他的体表如蒸般出现了丝丝白汽,高温之下,原本被雨水浸透的衣物变得干燥起来。他一边朝前走, 一边揭开防水的包装纸,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深夜, 零时。
    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前方的雾气中传来,仿佛来自地底深处,那是未知的铁轨在震动,好像有什么不明的巨物正从他的脚下穿行而过。
    冰冷的雨水从四面八方汇来,落叶紧贴在地上任由冲刷,水流沿着大理石地面平静地流淌,在台阶上变成一级级小瀑布。顾谶松了松领口,缓步下行。
    黑暗好像黏稠的泥潭,他跋涉在泥潭之中,这里只有一条通道,或者说,不管他怎样走,都只会走向一个地方。
    那是个月台,传来滴水的声音,它沉睡在彻底的黑暗里,好像几十年没有人造访了,脚踩上台阶地面都有些坑洼,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中反复回荡,格外荒凉。
    顾谶神情平静, 这里就是那两个专员消失的地方了,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所在的尼伯龙根的入口。
    他站在一根立柱前,地面在震动,幽深的隧道里有刺眼的灯光射出,由远及近。
    样式很老的地铁列车进站,摩擦铁轨发出刺耳的声音,它停在了顾谶面前,方头方脑的车厢,红白两色涂装,还挂着‘黑石头--八王坟’的牌子。
    顾谶是个地理盲,对bj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的一些景点和吃食,像牌子上的这两个地点连听都没听说过。
    车门打开了,里面漆黑一片,他在原地站了很久,而有点邪性的是,这地铁好像跟他杠上了,他不上车, 门就一直开着不走。
    顾谶一步迈了进去。
    地铁列车缓缓地关闭了车门,驶入了漆黑的隧道。
    此刻,瓢泼大雨冲刷下的某处酒店里, 房间中灯光亮若白昼,两道妖娆的身影玉体横陈在宽阔的大床上,一人面前放了台笔记本电脑。
    “我去,这家伙什么情况?”酒德麻衣猛地坐了起来。
    噪点很明显的监控画面上,西装笔挺的男人怀抱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像是要参加聚会般登上了那辆接引的列车。
    “什么什么?”薯片妞苏恩曦马上看过来,“这不是老板那个不死族朋友么。”
    “不死族?”
    “被昆古尼尔扎了胸都没死,或者你也可以叫他肉搏男。”苏恩曦一本正经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酒德麻衣对她的品味不敢恭维,“我是想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们的一号跟二号小白兔呢?”
    “一号小白兔现在还没从网吧出来,二号小白兔还在啃电脑。”苏恩曦摆摆手,“可能是老板找来的开路先锋吧,打boss之前,不总得先磨磨血嘛。”
    酒德麻衣看着她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觉得她在胡扯。
    苏恩曦随手捏过薯片,惬意地塞进嘴里,露出一脸满足的笑。
    她面前的电脑屏幕是某知名网游的界面,浑身黑衣的盗贼乘着名为‘无敌’的冰霜巨龙飞翔在月色下,背后跟着一群乘着各色坐骑的小弟,架势宛若十万天兵天将要去花果山捉拿孙悟空。
    盗贼脑袋上鲜明地亮着绿色名号--路明非ricardo。
    这是路鸣泽的恶趣味,他特意花钱请游戏公司在游戏里设计了一个新的副本,boss就是一条龙。然后雇了工作室给这个盗贼账号练级打装备,为的就是让‘路明非’拿下首杀。
    谷峹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路明非这个名字。
    酒德麻衣默然片刻,忽然道:“这列地铁,不是我调去的。”
    “什么?”苏恩曦愣住了,薯片从嘴里掉了出来。
    眼下的尼伯龙根是一个扭曲的现实,和现实之间有不同的接口,老板说过,它和现实的地铁一样发车由电路控制,所以她们可以切入它的电路控制系统,就像接入它的闭路电视系统,上帝般俯瞰整个尼伯龙根。
    但现在,这列地铁并不是酒德麻衣调来的,她给路明非准备的地铁还不到时候。
    偌大房间里随着她的话落,仿佛起了一阵幽风。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在吓我咩?”苏恩曦一把抱住了酒德麻衣的胳膊。
    “还能是谁?”酒德麻衣表情僵硬。
    ……
    晦暗的车厢里,隐约只有车头灯映在隧道四周的模糊光影。
    顾谶一手扶着座椅,一手夹着礼盒,青竹般站着,像要去赴一场约。
    车窗上布满了积年的灰尘,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隧道壁是一层层红砖砌成的,丝丝流水从砖块间哗哗淌过,像是渗出的血。
    在地铁列车轰然而过的声响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其他的声音,那是无数细微的声响,像蝙蝠洞的深夜里千百万只蝙蝠在窃窃私语,又像是无数蚂蚁爬向误入蚁穴的甲虫。
    感知中,数不清的生命在复苏,微弱却真实,像浩瀚的烟海,包裹了这辆列车,包裹了他。
    顾谶抬头,目光好似能穿透车厢的铁皮顶,看到隧道壁上剥落的一层层岩页,看到岩页中复苏的生灵。
    它们是些浑身闪着美丽的古铜色光泽的动物骨骼,像鸟又像是长着膜翼的爬行类,一个比一个巨大。它们的翼端长着利爪,利爪如人手一样是五指,指甲锐利得如同剃须刀的薄刃。
    它们紧贴在隧道壁上嘶吼,头骨的眼眶中闪着渴望的金色,好像是熊瞎子见了蜂蜜。
    镰鼬,如凯撒言灵中那些无形的妖怪,此刻有了具象的形体。
    只不过没有一只敢扑上来,它们只敢在列车外窥望,甚至都没有飞离洞壁。
    某一时刻,车厢顶部传来一声轻响,连串着崩向后方,如同什么东西突然坠落打在了车顶上,也像是谁在叩门。
    下一秒,死寂的车厢里出现了光,来自前后的车厢,隔着玻璃门,一双双瞳孔绽放出金色的光辉。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亦或者一直在等待。其实满满一列地铁都是人,他们站在绝对的黑暗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他们抓着横杆,都默默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却始终在注视着空荡车厢里的某个人。
    他们无声地裂开嘴角,呼吸如潮水般喷薄。老式车厢间锈蚀的隔门正被缓缓拉开,发出铁锈剥落的声音。
    顾谶看着面前的车窗,一点微光点燃,白色的光焰迅速占据了他的瞳孔,转而如烧天的火炬。
    以他为圆心,球形的透明领域忽然清晰起来,表面闪烁着不稳定的暗红色光弧。几乎同一刻,那些默不作声的‘乘客’们如同海潮吞没礁石那样,从四面八方压来。
    领域嗤然碎裂,扯出短促刺耳的长音,炽热的光焰四射,涌来的黑影高举着惨白色的手爪,在一瞬间被焚烧殆尽,只剩下古铜色的骨骼。
    浓烈的黑烟填充整个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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