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
顾谶坐在熟悉而陌生的老地方,喝着陈年的普洱,矜持地吐出一片有嚼劲的茶叶。
对面,老泥巴弗拉梅尔表情荡漾,似乎是在说‘明前的新茶味道如何’、‘多尝尝,大家都是自己人, 千万别跟我客气’。
钟楼的窗户明明在上一次‘君焰’对轰后刚刚换过,现在看起来还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位副校长整天在这里弄什么大动静。清凉的风从那扇晃悠的窗户里吹进来,带来远山雨后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顾谶放下茶杯,“所以,副校长是想从我这里打听弗罗斯特的底线吗?”
“不不不。”守夜人连连摇头,“你应该叫他‘老罗’, 而且我知道他那个人, 虽然看起来不懂变通, 其实是没什么底线的,跟我一样。”
顾谶不禁无语,那你还说个啥?
“我是想拜托顾教员帮忙的。”守夜人正色起来。
顾谶扶了扶眼镜,以示洗耳恭听。
守夜人问:“你对楚子航怎么看?”
“三好学生。”顾谶没有思考。
“那昂热呢?”守夜人又问。
“屠龙勇士。”顾谶深沉道。
“...很特别的形容。”守夜人摸了摸稀疏的胡茬子,“很奇怪,在土气里又有那么点脱离世俗的典雅。”
他稍加思索,然后道:“加图索家族要弹劾昂热。”
老牛仔的话题转换很生硬,像一辆三轮车强行超车兰博基尼过弯一样。
“听说了。”顾谶点头。
“这次担任调查团团长的是安德鲁·加图索,他是加图索家族的首席法律顾问,毕业于耶鲁大学法律系,曾跟数位美国总统同校,也是混血种。”守夜人说道:“可遗憾的是言灵方面的天赋有限,因此前半生都在主管财团的法律事务。”
“有所耳闻。”顾谶睁着眼睛说瞎话。
加图索家族里,他真正熟悉且打过交道的只有弗罗斯特跟庞贝,其余人或许知道他,但也仅限于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的简历。
“但显然, 这个在普通人类的世界里混得很成功, 在混血种眼里也只是二流货色的贵族,获得了校董会的最高授权。”守夜人认真道:“我们应该帮‘屠龙勇士’做点什么。”
顾谶看了眼已经凉了的陈年普洱。
“如果你喜欢的,我那还有两箱。”守夜人很慷慨,“都是年轻时老朋友们送的。”
顾谶礼貌婉拒,这些在箱子里待了一个世纪的老普洱大可不必。
“你知道的,昂热愿意为屠龙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守夜人声泪俱下。
“那我能做些什么?”顾谶问。
“配合我们。”守夜人大手一挥,“你跟加图索家族很有渊源,他们一定会向你索证,到时你就将看到的说出来就行。”
“我看到的就是真相。”顾谶若有所思。
“没错,我们卡塞尔学院很公开,从不骗人。”守夜人一本正经道。
顾谶答应了,同这个油腻的老牛仔干了这杯百年孤独的普洱。
……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欢迎校董会调查团莅临指导。”
“安德鲁老师您辛苦啦!”
cc1000次列车的终点站,卡塞尔学院,踌躇满志的安德鲁·加图索刚踏出车厢,迎面涌来的就是这样的欢呼声。
这位特意打扮了一番的中年精英忽然惊恐地想要退回去,他还没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毫无疑问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这场面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致。
为什么是一辆花车?这招展的彩旗是为哪般?占满火车站的年轻男孩女孩们手捧花束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该是那个神色悲戚的老校长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谨小慎微地等待他这位钦差吗?
见鬼了,旁边居然闪出一个穿着大红的夏威夷花衬衫、戴塑料框墨镜、长着酒槽鼻子的中年大叔,穿过人群就要来拥抱他!
安德鲁一脸懵地被这个邋遢大叔深深地抱进怀里,大叔大力拍打着他的后背,浓重的酒气熏得他头晕目眩,紧接着旁边又闪出漂亮的女生,给他套上了夏威夷风格的花环。
最后他被簇拥着,跌跌撞撞地上了那辆披红挂绿还漆画着q版五色小龙的花车。
顾谶随着人群在走,“你怎么也来了?”
旁边,刚刚上去送了花环的漂亮女生背着手,“因为可以正大光明地逃课啊。”
夏弥露出笑容,“而且你不是也在嘛,顾教员?”
顾谶摇摇头,忽然察觉到了一道注视的目光,下意识望了过去。
穿着一身得体西装的年轻秘书冲他微微躬身,额前垂下的发遮住了双眸。
顾谶也颔首回应。
夏弥看了眼帕西,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因为对方身上的气息,跟她见过的那个叫凯撒·加图索的学生会主席十分相似。
“替身么?”她心下沉吟。
前方,安德鲁已经彻底凌乱了。
帕西疾步跟上,凑近他的耳边,“这应该就是学院派来迎接您的车队,这位先生大概是副校长!”
“副校长?”
“就是守夜人。”
‘守夜人’这三个字惊得安德鲁一愣。
他上下打量那个酒气熏天的老家伙,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和照片上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卡塞尔学院二号人物‘守夜人’,隐藏在暗处的重要角色,安德鲁来之前研究过他,还搞到了照片。虽说是1934年在玻利维亚照的,可岁月再怎么蹉跎、光阴似箭也不至于变化那么大吧?
那雕塑般的美男子面孔呢?希腊式的高挺鼻梁呢?那介于浪荡子和摇滚青年之间的细长卷发呢?那介乎妖冶和纯真之间媚杀从少妇到老奶奶的眼神呢?还有那双很有感觉的小牛皮靴呢?
安德鲁看着眼前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挺着小肚子的花衬衫...时光把这老家伙彻底造就成一个悲剧了呀!
守夜人用力点头,大概看懂了他的眼神,然后递给他一个风骚又娇羞的眼神,意思大概是‘没错,我就是你等的那个男人。’
他豪爽地笑道:“可把你们给盼来了,我早就觉得该动动他!那老东西活得跟乌龟似的长,害我当了那么多年副校长!”
奇怪的腔调让安德鲁一瞬间就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