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餐厅。
“抱歉,不吃真不知道这么难吃。”
阳光里,少女挽了挽耳边的发丝,有些为难地放下叉子,面前的餐盘里是油光水滑的烤猪肘子。
顾谶忍笑道:“每个新生入学,总要品尝一下学院的招牌菜, 这是特色。”
“你也吃过吗?”夏弥问。
顾谶伸出手指比了比,“一点点。”
夏弥盯着他面前的意面,目光停留了两秒钟,示意。
顾谶很大方地推过去。
“这次怎么这么大方?”夏弥眉眼一弯。
“因为里面没有荷包蛋啊。”顾谶耸肩。
两人相视,皆是一笑,显然是想起了上一次吃面的场景。
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女孩小口吃着面,即便吃的很香也并没有发出吸溜的声音, 顾谶也只是喝着白水。可能是因为场合不对,就好像有什么在束缚着他们,不再有那种轻松随意。
“你当时那么跳下来,我没想到。”夏弥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顾谶实话实说。
彼时,他抱住了夏弥,完全没有考虑就翻身让她在上面,因为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跌下去并不会死。
后来夏弥用言灵‘风王之瞳’操纵了气流,使他们像羽毛一样落在了地面上。
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夏弥眼帘低了低,她仍记得那个怀抱有多用力,就算是落地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也没有放开,仿佛害怕失去什么。
“总是会想些什么的。”她随口道。
“没有,只有一片空白。”顾谶轻声说。
那时候也是这样,女孩螓首埋在自己肩上, 他们贴脸相偎,失控的喷泉在空中划过一道彩虹, 耳边是惊慌奔散的游客,他却觉得那一刻无比满足且安心,阳光灿烂得不成样子,他很喜欢。
可这些是不能说出来的,在餐桌对面女孩疑惑的眼神中,顾谶如出神般对着窗外傻笑,她也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高大的梧桐在风中沙沙作响,枝条摇曳。
她仰头,天花板上耀眼的阳光里,果然是婆娑的树影。
“你看。”夏弥抬抬下巴。
顾谶随之看去,那些浅浅的斑点是分辨不清的树叶,摆动着像是在同他们挥手。
夏弥声音很轻,“那个时候,我就这样看着天花板上的树影。”
“那个时候?”顾谶心里一动,他也喜欢看这样的树影,尤其到黄昏。
但夏弥没有回答,只是抻了个懒腰,然后起身,“好了,除了餐厅,接下来还要带我逛哪里?学院里有什么约会圣地吗?”
顾谶呆了半晌,“我不知道那种地方。”
夏弥吃惊道:“你在这当了这么久的教员,竟然不知道?”
顾谶表示无力地摊摊手,他偶尔才给孩子们讲一次故事,平时除了跟路明非和芬格尔一起吃饭,就是用上网来打发时间。
这种咸鱼躺平的生活,跟他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因为这就是等待。
“那学院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夏弥问。
“体育馆?”顾谶不确定道。
“那里有游戏厅?”夏弥猜测。
顾谶摇头,“没有,只是女孩子平常都喜欢去。”
夏弥呵呵一笑,“或许,是因为那里常常有什么帅哥在释放荷尔蒙?”
顾谶想到了经常去打篮球挥洒汗水的楚子航,以及在游泳时展现精壮人鱼线的凯撒。
他醒悟过来。
“你有什么娱乐吗?”夏弥其实是知道的,没有。
“有!”顾谶马上道。
夏弥看他一眼,“追剧不算。”
“嗯...”
“上网也不算,排除电脑。”
顾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夏弥看着他有些黯然的脸,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得找到自己的人生。”
顾谶怔然看她。
夏弥语气幽幽,“不是被什么操纵的命运,也不是为了其他人付出,而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然后在顾谶思考的时候,她大力地拍了下他的后背,“不然你的人生毫无意义啊,崽儿。”
顾谶有些岔气地咳嗽起来。
……
本来下午他还要带夏弥熟悉校园的,只不过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打断了。
雨中撑伞漫步是很好,但那也该是微风细雨,而不是现在电闪雷鸣的倾盆大雨。
所以两人暂别,各回寝室。
顾谶冲了热水澡之后,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就打开了电脑。
视频通话里,华丽明亮的背景中出现弗罗斯特深沉的老脸,他的发型仍旧一丝不苟,撑着下巴的手腕上袖扣分外考究。总之,是一个从方方面面上都给人展示出‘神秘古老,多金强大’的贵族形象。
他看着顾谶浓密柔顺的黑发,有一点羡慕。
“我准备炒了昂热。”一开口也是吓人。
“...是故意的还是认真的?”顾谶无语道。
弗罗斯特默然片刻,“都有吧,校董会觉得,他现在越来越脱离掌控了。”
顾谶给了他一个莫名的眼神。
弗罗斯特叹了口气,“好吧,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掌控过他。”
“在对龙族的复仇上,他是最合适的人选。”顾谶擦干头发,“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
“我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弗罗斯特说道:“但总得给校董们一个交代。”
对外,他有需要维持的人设,刻板、不懂变通、目中无人甚至是狂妄自大。就像花花公子庞贝一样,虽然对那家伙来说,扮演花花公子只要收着点就好了...
“我觉得在彻底杀死‘他们’之后,我可能会真的患上表演型人格。”弗罗斯特懊恼道。
“那将会是冲击奥斯卡的有力人选。”顾谶轻笑道。
弗罗斯特摆摆手,然后道:“昂热在拍卖行拍下了「七宗罪」,并且跟汉高有过见面,只是不太愉快,他给一个跳出来的年轻斗羊剃了胡子。”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在那些人眼里,他就是一只暴躁的老斗羊。
“一百多年过去了,同时代的人已经老得快死了,只有昂热还跃跃欲试得像个小伙子。即使是龙族血统,也显得不可理解。”弗罗斯特感慨道:“五十多岁的野心家和电影明星看起来和年轻人一样风流倜傥,容易冲动,可五十多岁的公司职员已经挺着一天天变大的肚腩准备退休了。为什么?”
顾谶喝着橙汁,配合着老人问了句为什么。
“是欲望,复仇的欲望。”弗罗斯特认真道:“它像一颗有毒植物的种子,种在心里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大树,直到那棵大树的阴影把你整颗心都罩住!”
顾谶忽然想到了不久前夏弥说的话,不是有关欲望,而是怎样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