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晃晃悠悠来到了初平四年(公元193年)春末。
荆州襄阳。
细雨霏霏,薄雾笼罩。
砚山南边的沔水码头上,一艘小船正冒着细雨,摇摇晃晃朝着位于河中间的沙洲行去,船上少年一边奋力摇桨一边扯着嗓门叫喊,“伯父,伯父在不在家?”
沙洲的茅草屋内出来一位妇人, 见少年冒雨下河,还把船摇得飞快,妇人不由大急。
“慢点,士元你摇慢点,千万别翻河里了,你伯父在屋后钓鱼呢!”
少年咧嘴笑了笑,高声道,“伯母放心, 我摇船技术好着呢,这不是有急事询问伯父。”
“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平时没见你如此急躁过,什么天大之事,连伞也不打便跑来?衣服都能挤出水了。”妇人嘴里斥责着,转身回屋取伞。
两句话的功夫,小船靠近沙洲,少年扔下船浆,蹬的一下跃上岸,随手把小船拴在旁边树桩上,跟屋内妇人打了声招呼便往小屋后冲去。
屋后靠近河边位置修建了一个四角草棚,一老者带着斗笠,坐在草棚里垂钓。
“何事如此着急?”听见脚步声,老者头也不回问道。
少年跑进草棚下,抹了把脸上雨水,拱手行礼,“伯父, 元直要回晋阳了。”
少年语气有些焦急, “我刚刚去他家的时候他正在收拾东西,我才知道他要去晋阳投奔并州牧,昨日他已跟水镜先生道过别,等会儿应该也会来此跟伯父道别,我、我……”
少年说到这又迟疑。
“你想跟他一起去?”老者接下话问道。
少年认真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许自卑之色,“我想出去见识见识……我长相平庸,看上去有些憨傻,从小便不得周围人喜欢,学堂先生亦以貌取人,对我多有嫌弃,当年若非元直把我推荐给水镜先生,我哪能学得这许多学问。”
“我和孔明、元直、广元几人一同求学,自问学识不比他们差,可就连比我小两岁的孔明都有人赏识,我却无人问津,并州吕使君发了招贤令,不问出身, 只求才学,我想去试试。”
“吕布啊?”老者皱了皱眉,问道:“元直为何要去投效吕布?此人非明主啊!”
少年解释道:“元直家几年前曾和王司徒之女有过一段渊源,元直年少时打死过人,差点被发配岭南,是那女子帮着奔波周旋,才免了他牢狱之灾,那女子又教授阿母做豆腐。那年关东诸侯讨董,元直怕战乱波及颍川,恰巧那时王家女回阳翟看望阿母,便把老人家接去晋阳照顾。王家女便是吕使君之妻,元直感念其恩德,故而想应并州招贤令。”
“至于吕使君,虽事过董卓,然彼时董卓尚未入主洛阳,元直说很多事情非吕使君所愿,他也是身不由己,而且我听元直母亲来信说,现如今并州贼寇四平、百姓安居乐业,怎非明主?”少年面带疑惑。
河面浮标微动,老者拉起一条三指宽鲤鱼,一边解鱼钩一边道,“咱荆州百姓不安居乐业?”
他把鱼钩重新挂上鱼饵抛入河中,继续道,“王家女对元直有恩,他去晋阳是为报母恩,你跟去凑什么热闹?再说你年纪还小,在家好好治学,把本事学好,将来自有明主重用你。”
少年急急道,“我就是想去并州,听元直说,王家女是位极聪慧仁善的女子,在并州推行了很多新政,深的民心,我等用的书籍、纸张也是她所造,而且他说吕使君极爱此女,有此贤内助,未必不能成事。”
老者依然摇头,“吕布再喜爱她,她再聪慧,终究只是一介妇人,再说了,红颜易老,身在浮华地,又有几人能不改初心?那吕布出身低微,相比袁本初、袁公路此等富贵子弟,这样的人一旦取得成就,更会追求物质上的种种享受,更易被浮华迷了心智,董卓便是如此。你若真急着出去见世面,莫不如去冀州。”
少年还欲再说,妇人在屋里喊道:“当家的,元直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徐庶穿着蓑衣走到了木屋拐角处。
“庞公!”
徐庶进入草棚,拱手见礼。
“想必士元跟您说过了,我今日欲往晋阳,特来辞行。”
这位老者便是荆州襄阳名士庞德公,而那个字士元的少年便是人称凤雏的庞统,徐庶那年听张茉提过庞统,便在荆州多方打听,终于找到眼前这位长相平凡智商却超高的少年庞统,后诸葛亮拜访水镜先生,徐庶又结识了诸葛亮,还有和徐庶同郡的石韬石广元,这几年几人一起做学问,非但是同门,更是至交好友。
看见徐庶,庞统如看见救星一样,急道,“元直,你快跟我伯父说说,并州到底值不值得投效?”
徐庶这些年和母亲通过多次书信,从母亲口中,他重新认识了当年那个兵不血刃骗退黄巾贼的女子。
从初识她开始,这么多年她所行之事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徐庶一脸认真道:“庶觉得,阿茉之英明、远见胜过当世多数诸侯,士元不妨跟我去晋阳看看,若不愿留下,她绝不会强人所难,还会派人将你安然送回来。”
阿茉啊,人我尽力给你拐去,能不能留住就看你自己了,徐庶心道。
庞统眼巴巴看着自家伯父,庞德公摆了摆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去看看也好,只是……若要认主,须得仔细考量清楚,莫要因自身相貌平庸而屈才。”
庞统郑重拱手,“统谨记伯父之言。”
二人辞别庞德公回到襄阳城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庞统回去换过衣服,简单收拾了行李来到城门口和徐庶汇合,除了徐庶,另有一辆马车候在那,石韬挥了挥手上长鞭,说道,“我觉得还是架一辆车好点,万一下雨也有个躲的地方,士元,把你的包袱丢车上来。”
庞统驱马上前,见车上除了大包小包,还坐着一个人。
“孔明?你怎也跟来了?”
才十二岁的诸葛亮有些不满撇了撇嘴,“你们三个都跑去晋阳了,我一人在襄阳多无趣,游学游学,有游才有学,元直一直夸赞那王家女智慧超群、见识高远,我自然也要去见识一番。”
石韬哈哈笑起来,“可不是,咱们就当是去晋阳游学,元直说晋阳有一座名唤图书馆的书阁,里面有无数藏书,我必得去看一看。”
庞统却有些伤感,“去时四人,回来时可能只有我们三个了。”
徐庶拍了拍庞统肩膀,“士元莫感伤,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将来不管我等身在何方,不管为谁效力,咱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永不会变。”
“可不是,咱们荆州四天才永保初心。”石韬朗声笑道。
诸葛亮从车里探出脑袋,“石天才,再不赶路天都黑了。”
“走咧!坐好了诸葛天才!”石韬大笑一声,一抖马鞭,马儿迈开蹄子慢慢奔跑起来。
天边有彩虹架起一座桥梁,徐庶转头望着那道炫丽,脸上涌起一抹暖暖的笑意,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