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三公子倒是大手笔,不说这些大药、补药价值几何,仅厅中的几位老先生,朝中那些公卿侯伯恐怕都养不起。”
云思秋眯了眯眼睛,出声赞道。
他身为礼部尚书之子,眼界自然是有。
那几位神色倨傲的长袍老者,衣袖处皆有四片枯荣草的明显标识。
都为千金堂的老一辈成名药师,身份颇为不凡。
“云公子,你莫非忘了,千金堂固然为天京医行之首。
可它种植药草的山头田地、成千上万的杂役工人、南北来往的运送货船……皆是通宝钱庄出钱出力。
别说药师,哪怕丹师……”
定远伯家的张公子立刻跳出来卖弄见识,
可还未说完就被洛与贞打断道:
“张兄可不要瞎说,景朝天下唯有太医局才有丹师。
除此之外,便是几位王爷想要供奉,也得请圣人旨意。”
张公子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自知说错了话。
只得讪讪一笑,神色尴尬。
丹师,向来不会被轻易提及。
自景朝马踏江湖,破山伐庙后。
圣人收缴天下门派的武功、丹方等各种重要传承。
武功归入内库,填充进中央。
丹方则放进太医局,并召集各府州的神医郎中聚集一处。
或培育珍稀药引,或日夜炼制大丹。
并且授予药师、丹师朝廷官身。
执掌太医局的御品太医,与一品大员地位相同。
其下还有二品院使,三、四品的左右院判,五、六品内医官、主簿,等等。
而且在景律当中,凡掳掠杀害医官及其家属者,一旦捉拿归案皆明正典刑。
不可轻饶,不可大赦!
故而,太医局俨然成了遍地清贵的一处机构。
尤其是一名普通丹师,告老还乡之后也不得为私人开炉炼丹。
每月都有百两俸金发放,以供生活之用。
这么森严的规定下,
别说洛与贞,
即便燕王、怀王、宁王那几位龙子,
谁人未经获准就敢供奉丹师。
那也是头等大罪!
与私藏甲胄、弓弩意图造反等同!
一经发现,轻则被关进宗人府贬为庶人,重则连性命都保不住。
“哈哈哈,张公子一时嘴快了。
要知道,朝堂上的大人都说,
天京城几大最不能招惹的角色,既非御史台、也非黑龙台,另有其人。”
那位左军都督同知之子生得虎背熊腰,说话中气十足,却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看到气氛有些不对,连忙岔开话题。
“那是,御史台刚正,黑龙台杀伐。
可也比不过太医局的丹师清贵,天工院、开物院的匠人傲气。
这都要感谢圣人开恩,大力扶持。
不然的话,大夫工匠凭什么能与当朝一品大员平起平坐。
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事情!”
张公子接话道。
其他人附和一片,纷纷赞颂圣人。
经过这番打圆场,小丹会的火热气氛重新恢复了几分。
洛与贞微皱的眉头旋即松开,正声道:
“我知道诸位家中不会短缺了灵药、补药,它们是外炼、内炼的必要资粮。”
听到这里,那帮将种勋贵各自瞥了一眼纪渊。
意思很明显,耗费成百上千两银子的灵药、补药,你个泥腿子也能吃得起?
有些轻蔑与看低,无需通过行为和言语,态度上就能表现出现。
洛与贞似是察觉到了,目光转冷扫视一圈,淡淡说道:
“当然,并非人人如此,
世间亦有天纵之才,无需大丹、补药填充根基,
仅凭天赋就能追赶而上,崭露头角。
在我看来,纪兄便是此等大材,值得钦佩。”
这话一出,两宜厅内霎时寂静。
那帮将种勋贵面面相觑,心中不满达到极点。
洛与贞同样也是如此,纪渊是他专门请来的客人,
云思秋、张公子之流轻贱对方,
那跟瞧不起自己有什么区别?!
“洛三公子说笑了,云思秋云公子,其父礼部尚书,曾拜入过上阴学宫,文武双全,诗书传家。
张廷张五郎,即使不提定远伯的赫赫威名,
他大兄已经在九边屡立战功,二哥拜入六大真统,自己也不遑多让,拿下光道坊的讲武堂头名……”
依旧是那个左军都督同知之子,他侃侃而谈把在场有名有姓的公子哥都介绍了一遍。
语句大都雷同,主要讲述其父其兄其人如何了得。
最后再看向安稳如山,面色平静的纪渊,似是要挑衅一番。
可视线甫一接触,他却被后者冷厉的眸光惊了一下。
“好锐烈的眼神,竟然有种刀割般的锋利感。”
左军都督同知之子下意识躲闪开来,旋即感到恼怒,不由加重语气说道:
“洛三公子,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我等并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牵赢斗犬的纨绔子弟,
各个都勤练武功,争取功名,日后好为景朝效力!
你今日如此抬高这位太安坊的纪九郎,未免太不把在座的诸位公子放在眼里。”
洛与贞眉毛一挑,双手负在背后,眉宇间煞气森森,终于显露出几分皇亲国戚的跋扈气势。
他斜睨了一眼那位左军都督同知之子,一字一句道:
“朱兄觉得我轻慢了各位?那你可知这座拙园最近一次开放,是为了迎谁?
这间两宜厅最近一次所招待的贵客,又是谁?
并非旁人,正是你父亲朱弘愿意为之肝脑涂地,效之死力的燕王殿下!
既然说到这里,我不妨再讲得难听一点,
若非本人办这场小丹会,朱兄你何时才有资格踏入拙园大门一步?
呵,你父亲想进来,还得给我府上的管家递个名帖!
怎的轮得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啪!
这般厉声呵斥,好似一记无形的耳光重重甩在脸上。
虎背熊腰,身高八尺的左军都督同知之子顿时气血上涌,当即就要反驳回去。
可嘴巴张了张,念头转了转,面色缓了缓。
那股子填满胸膛的血勇之气,顷刻如潮水退去!
他弯腰躬身,拱手作揖道:
“还请洛三公子宽恕我的刚才的无礼之言,狂妄之举。”
默默吃瓜看戏的纪渊感慨道:
“好一个能屈能伸!
可惜,这要是丢下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有点意思。”
作为把小丹会弄得几次紧张的源头,纪渊却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很清楚将种勋贵对自己这个泥腿子的排斥,但并没什么被羞辱的感觉。
双方本就不是一路人,自己也没想过融入其中,当然不会在意他们的看法和眼光。
纪渊安静地等待,只为了办一件事。
那就是……干饭!
可没成想那些云公子、王公子,
一个个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说个没完没了。
拖到此刻还没开席!
真是晦气!
“洛兄,那药香都快散了。”
纪渊轻叹一声,似是无奈。
“要吵你们出去吵,先让我吃几口补药垫垫肚子啊。”
当然,
最后一句,
他只在心底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