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近来朝中多事,皇后又因为川王的事情伤了精神,祁山大典的日子最终定在了下个月八号,日子逐渐逼近八月。
遥监殿内,杜薄走了进去,正看到满头是汗的杨广信,便顺口多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这殿里怎么这么乱?”
杨广信这才道:“大夫不知道,方才老侍郎又来胡闹了一圈儿,您和宋女史都不在,好说歹说才请走。”
老侍郎糊涂了这么多年,一直把自己当儿子,把宋端当儿媳,话说回来,他又故意道:“韩郎君呢?”笑了笑,“不是有他这么个孙子在吗?你们没叫他啊?”
“郎君……他……”
杨广信无奈的摇了摇头,韩来最生气的就是这个了。
杜薄哈哈一笑,多看了杨广信一眼,这人的心眼似乎很小,从前身份没被发现的时候,还能很坦然的作祟,自从被韩来知晓他是曹家的人后,反倒谨小慎微了起来,况且处处受限。
“那杨郎中还真是辛苦你了呢。”
杜薄阴阳怪气的说完,进了上阁,韩来正在书案前处理着凤阁送来的拟折,看着上面详细的计划着祁山大典的事宜。
“我的儿,你阿爷来了都不出去迎接迎接吗?”
杜薄开口便道。
韩来抬眼,阴冷的盯着他,但杜薄自打罗衣有孕之后,总是得意忘形的,更知道韩来不会拿自己这个损友如何,索性坐下来,笑嘻嘻的说道:“我和你娘都不在,你也是太不孝顺了。”
韩来深吸一口气,骂人的话全都写在了脸上。
“哈哈哈。”杜薄没完没了的说道,“说来也奇怪,老侍郎是先认识你,后认识我,最后认识的宋端,却偏偏把我们两个当做两口子,你这个学生认作孙……”
“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怎么复职的吧。”
韩来终于开口,实在是听不下去这人的讽刺。
杜薄也算是见好就收,看了看周围,说道:“宋女史呢?她都两天没在遥监殿了,我是要照顾夫人,她人呢?”
“和曹琦约好去看戏了。”
韩来冷淡的回答,一边拿起毛笔,在那拟折上批改一二。
“曹琦?”
杜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不放心的确认了一遍:“你是说宋端和曹琦在一起?你别骗我,该不会是被曹琦抓走了吧,你忘了上次宋端从御史府出来的时候,胳膊都被打断了一条。”
韩来没有抬头,轻声的一应:“是。”
“宋端怎么想的,竟然和曹琦为伍,那人的品性靖安城无人不知,只怕好人都跟着学坏了。”杜薄愤慨道,“有道是近墨者黑,你这个宋女史该不会眼见着曹家位极人臣,怕的投敌了吧。”
他说着气话,韩来听的心里不快,将拟折放在一边,皱眉道:“她自有衡量,你别在这里说风凉话,照顾好你夫人就是了。”
杜薄能在鸾台做这么多年,当然也不是蠢货,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大抵知道了这是委身之举,索性道:“那你和宋女史何时能成亲啊?”
他问的直白,加之话题转移的太快,韩来一愣,说起和宋端成婚的事情时,脸上蓦地浮红,看的杜薄哈哈发笑。
“还真是闷骚。”
杜薄取笑道:“我看啊,宋端这么好的女子,配你是有些可惜了,不如……我看张炳文那个儿子张子奇是真的不错,才华横溢又一表人才,别看他爹不是个东西,生出来的儿子倒是个好货,你要是为了宋端着想,不如就帮她体个亲。”
韩来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你这么说,倒不如让罗衣离了你这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蠢货,和老家的段师兄再结连理,若是也是如自己方才所说,为喜欢的人着想的话。”
果不其然,杜薄被反将一军,脸色霎时间惨白,沉默了片刻,才不再玩味的说道:“最近坊间关于你们两个的传言可谓是愈发难听了,就算是想逼迫着你们两人给出交代,想让宋端致仕,也未免做的太过了些,你就不管一管吗?”
“这种话平日里还少吗?”韩来不甚在意。
杜薄很不满意这人的态度,遂又道:“可今时今日的韩家,和从前鼎盛的韩家不可同日而语,况且如今……川王也不在了,咱们再如何如何也不过是没有根的树,枝叶在茂盛,在这靖安城也扎不住,宋端出身低微,又是女子,被这些闲言碎语缠身,少不了麻烦。”
杜薄这些话总算是说到了点上,韩来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件事情等祁山大典之后在说罢。”
杜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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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御史府的南院里,宋端看着台上的戏子利落的连翻着跟头,忍不住拍手称快,顺势拿过盘里的果子,心满意足的吃着。
曹琦甩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看着宋端,淡笑道:“没想到女史这么喜欢这出戏,不枉我叫人连夜搭台,请这戏班子了。”
宋端也没看她,继续盯着台上的戏子唱着。
“那还真是有劳曹姑娘了。”
曹琦笑道:“无妨,只要能搏宋女史一笑,这些都不算什么,别说是在这府里搭建戏台了,就是买下来一整个戏园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呢。”
宋端这才转过头来,她斜靠着身子,凑近道:“上次看到这么大的手笔,还是杜大夫呢。”
“杜大夫家资雄厚,我是比不了的。”曹琦道。
“曹姑娘谦虚了。”宋端又呷了杯茶,看着台上的戏子作武打,眼睛都亮了,惹得旁边的曹琦唏嘘,说道,“女史的功夫远在这些戏子之上,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可见是小孩子心性儿。”
宋端放下茶杯,淡淡道:“平日身在其中,不绝如何,眼下看着别人做跳梁小丑,方知此事竟然如此有趣。”
说罢,瞥眼曹琦。
一对狭长的凤眼,一对圆润的杏眼。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这南院怎么这么热闹!我来迟了啊!”
正唱着,曹行从月门处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宋端瞥眼却并没有回头,这个讨人厌的声音,听着都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不过宋端被扫兴,不代表曹行的心情也会受影响,近日来因为曹琦和宋端的关系逐渐密切,他也得了利,便是和那人常日得见,这真人站在面前说说笑笑,比画上看着要让人欢喜的多。
曹琦回头道:“你怎么回来了?”
“听闻长姐在府中搭建戏台,这样的稀罕事,我当然要回来看看。”曹行直接不见外的坐在了宋端的旁边,入鼻就是一股极其清冽切透彻的女儿香,他深吸一口气,满足的说道,“不过是去跑马,改了日子也就罢了,谁人敢驳我的面子。”
“那是我的面子。”
曹琦说道。
曹行嘿嘿一笑:“自然是借了长姐的势。”
宋端夹在这对姐弟当中,听这话觉得厌恶,更觉得没有头绪,不知道是当着自己的面故意如此,还是平日里说话就这般虚假。
“女史可喜欢这出戏啊?”
曹行看着宋端,殷切的问道。
宋端点头。
“那就好。”曹行眼珠滴溜一转,“那还要请女史常来,也不知道长姐有没有留饭,不如用了昼食后再回去吧。”
曹琦没说话,单看着宋端的意思。
曹行又道:“不过是一顿昼食罢了,女史不肯赏脸?”
“那就不客气了。”
宋端面色清冷的盯着台上,情绪也没有方才痛快,似乎曹行坐在旁边就像是被一堆苍蝇缭绕着,又臭又烦。
不过她答应了,任谁也抵制不了曹行的喜悦,遂道:“那我现在就去盯着后厨准备,也不知道女史爱吃什么。”又道,“不如就让我猜上一猜,看看能不能拿捏住女史的口味。”
说罢,起身离开。
宋端这才重新坐正了身子,看的旁边的曹琦笑道:“女史看来很不喜欢我这个弟弟,那不如我以后就让他别来捣乱。”
“无妨。”宋端冷淡道。
口是心非。
曹琦心道,想了想,又故意道:“不过女史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对女史可是很上心呢,怕是女史风姿迷了他的眼,叫他见之忘俗,便一心一意的在你上了。”
“我的风姿哪里比得上曹姑娘。”
宋端话里有话。
曹琦并没有生气,反而道:“真是多谢女史夸奖了。”
一出戏毕,曹琦引着宋端去了膳堂,这一进去,连曹琦也愣了,那食案上摆了不知道多少珍馐美食,曹家即便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在一个时辰内准备了这么多,瞧着那平日里不常见的菜色,便知道是曹行叫了礼席的活,这才摆了这么一大桌子。
“曹公子还真是大摆宴席,看得起我宋端。”
宋端挑眉道。
曹行一边帮她摆正椅子,一边说道:“女史这叫什么话,您的身份也配得上这一桌子的佳肴,只是我不知道女史平日里爱吃什么,就干脆让他们都做出来,总归是错不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宋端坐了下来,曹家姐弟也依次落座,侍奉的婢女正要布菜,一旁的曹行拦住她,说道:“你只管伺候好我姐姐就好,我你也不必管了,至于宋女史吗,我亲自来布菜。”
那婢女点了点头,一顿饭便只顾着曹琦。
而曹行则接过宋端手里的玉筷,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夹了一片鱼脍放在宋端的玉蝶上,说道:“女史先尝尝这个清清口,这是今早新打上来的鱼,冰水激过,最是脆嫩可口了。”
宋端应声,正准备接过筷子吃,谁料想曹行直接夹在了自己嘴前,她微微眯眼,看着那人。
曹行倒是一脸开心,似乎看不出宋端的脸色,那人回头瞥眼曹琦,她完全不往这里看,沉默片刻,张开嘴将那鱼脍吃了。
曹行深吸一口气,仿佛得到了什么巨大的满足,微咽口水,又拿起一个瓷碗来,里面赫然是羊肉粥。
羊肉在赵国有多贵重,宋端心知肚明。
这种好东西都拿出来给自己了。
“女史尝尝。”
曹行舀起一勺在宋端的嘴边,这一而再的行为被拒绝。
“我自己吃就好,不必公子伺候了。”
宋端道。
“这最后一口,女史别见外。”
曹行执意如此,宋端也不得不张口吃了,曹行这才坐了下来,他一边吃着,一边不住的盯着宋端的嘴。
瞧着那些吃食触在宋端娇嫩的唇边,又经贝齿啃咬,最后顺着那光滑洁白的脖颈咽下,越看越入迷,越看越心跳如雷。
只是苦了宋端。
和变态一起吃饭,实在是太难了。
终于饭毕,几人又闲谈了几句,宋端告辞离开,不过这一回,素来重视宋端的曹行并没有起身,曹琦瞥眼,没说什么。
送走宋端后,他还坐在那里,曹琦干脆的说道:“怎么?人家吃个饭的功夫,你就受不了了?”
曹行伸手在裤裆处按了按,倒也不介意被曹琦揭短,而是道:“我早晚有一天要让画上之事实现,我要宋端。”
“我也要宋端。”
谁料曹琦也说了这么一句,曹行笑道:“哈哈,长姐和我要的,怕是不一样吧。”
可曹琦扶着下巴,似笑非笑的说道:“若是一样的呢?”
曹行的笑容逐渐敛去,转移了话题:“不过长姐,这宋端做的委实太假,你不会真信了这人会和咱们联手吧。”
“我当然不相信。”
曹琦说道:“这人对韩家忠心耿耿,更对韩来情谊深重,如何会为了咱们背叛,不过……现在还用得上她,想必她也是知道,咱们和她真正的对局,还在后面呢。”
曹行没说话,方才曹琦说宋端对韩来情谊深重的时候,他已然被愤怒填满了内心,脸色凝铁,神情阴狠。
曹琦盯着他,忽而一笑。
说来奇怪,不光她一个人的脾性像极了叔叔曹侃,这个曹行也是活脱脱的传承,曹燮的四个儿女里,也只有曹纯和曹献像了他,都是一样的蠢货。
而傍晚的卧房里,曹行穿着寝衣站在书案前,上面摆着他还未完成的画作,那画上的女人有着一双晶润的杏眼,此刻迷离氤氲,如被置在案板上被刮干净鳞片的鱼,四肢大字,做五马分尸之状。
曹行提笔,将自己的轮廓不紧不慢的勾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