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是一种什么感觉?
呕吐的感觉就是好象你身体里寄生这一只怪兽,它剧烈扭动着,想要从你的嘴中爬出来。
无奈怪兽的身体已经和你的肌肉血脉融为一体,受到这种约束。怪兽竭力挣扎着,每次要想透体而出,都带动你的五脏六腑也朝外涌去。
你不受控制地佝偻着身体,趴在马桶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可无论怎么努力, 就是吐不出来。
你气喘吁吁,你浑身大汗,你狠不得就此死去,只希望不再受这样的折磨……
终于……终于,那只怪兽从你嗓子眼里涌出来,倾泻而下。
你解脱了, 你感觉整个人被掏空得只剩下一从薄薄的皮囊, 无力地坐在地上, 就连说一句话的劲儿也提不起来。
现在的颜陆英就是这样。
她虽然年过四十,看起来娇娇小小,身体却是极好的。从读大学开始她就练习马拉松,跑个半马毫无压力。另外,她读大学的时候,练过一段时间毽球,是国家健将级运动员,曾经还想过参加亚运会。后来因为出国留学,这才退出比赛。
正因为如此,她生安安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除了感觉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动很不方便外,对生活也没有造成困扰。再加上当时正在创业,工作实在太忙,一刻也离不了人,自然没也工夫去担心自己和孩子会怎么怎么样。
正如曹老太太对周山水所说,颜陆英生安安那天正在开会,忽然肚子就痛起来,只得说了一声“我觉得应该去医院了, 这事先放一边,过两天再说。”
在医院生孩子的过程也简单,到医院,打了催产针,喝了蓖麻油,不片刻安安就呱呱坠地,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生产的九级疼痛和迎接新生命到来的复杂情绪。
所以,对生育这种事情,我们的颜总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真像别人说的那么痛苦那么危险,人类还不灭亡了?
但这次怀孕,她却深刻地体会到做母亲的不易。
她好象吃什么都吐,一吐就吐得昏天黑地,也知道这么下去,人类不会灭亡,自己先会因为营养不良死去。毕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身体已经不能二十多岁时相比。
吃不下东西,身体虚弱,颜陆英心里时刻都感觉难过, 看旁边的丈夫王泽元也是异常的不顺眼。
王泽元工作自然是很忙的, 每天也就过来转上两圈, 问她今天感觉什么样了,是不是还吐,要不要喝点热水,要吃什么,他马上去买。陆英啊,你要坚强,我相信,困难是打不倒你的。
颜陆英一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喝道,泽元你这是在开会讲话念八卦文章吗,你还高屋建瓴了?咱们是夫妻,在这里既没有王董也没有颜总,有的只是安安爸爸和安安妈妈。我感觉身体极度不适,你能不能说些接地气的话?
王泽元有点疑惑,说,陆英,我们以前都是这么说话的,我们不是一直在追求优雅的有品位的生活状态吗?
“可我现在希望我们能够像普通两口子一样,我也需要这样的相处方式。”颜陆英大怒:“泽元,你看看现在的我,头发蓬乱,满头虚汗,面容憔悴,我优雅吗,我还能优雅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生活,而不是从前想象的那样吧?”
王泽元讷讷道,可你上次并不是这样啊!
正在这个时候,曹老太太满面寒霜进来,骂起来:“我怀泽元的时候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不憔悴不累不难受?咱们女人生孩子不都这样,矫情什么呀?”
显然她已经在外面偷听了许久了。
看到婆婆,颜陆英喉头忽然一痒,就开始呕吐。
王泽元下意识地朝前伸手,竟将呕吐物接了满满两掌。
他面色变了,神情不可思议又是惊恐,接着又是无奈。
老太太大怒,骂开了:“又吐,又吐,你看到我就吐,我就那么恶心吗?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气我,故意想饿死我的大孙子,你的心坏透了。”
“妈,你别说话,烦死了!”王泽元柔声问颜陆英:“还是不舒服吗,这么下去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颜陆英忽然哭出声来:“泽元,我很难受,我也不想这样的。你是多么爱干净,多么讲究的一个人啊。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实在太冲动了,说了难听的话。”
老太太也哭起来:“王泽元,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为了老婆吼我,吼我,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现在就去死,我从着楼上跳下去!”
说罢就冲出病房。
颜陆英叹息一声:“泽元,你还是去看看妈妈吧。无论我这肚子里的孩子生还是不生,无论以后我们婚姻关系是否存续,她毕竟是咱们的妈妈,是安安的奶奶。”
王泽元走进卫生间,一边洗手,一边道:“不,我不会去劝的,妈就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陆英,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在妈妈和你之间我选你,因为你才是能够和我相守一生的人。我已经让妈妈搬走了,她不肯走我也没办法。”
呕吐之后,颜陆英感觉身上的力气已经被抽空,感伤地说:“泽元,你心理应该很清楚,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妈妈身上,这才走到今天。你说你选择我,我很感动,可我是了解你的。你是个孝顺的人,你离不开妈妈,我也不会让你为难。孩子我不会留下的,我们的婚姻关系也不会再继续的。一个家庭,最重要的是平等,是尊重,这比什么都重要。算了,我不为难你,我去看看妈妈。”
王泽元知道自己离不开母亲,他也下不了那个心,不觉痴住。
颜陆英在外面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婆婆,她实在是有点虚弱,就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打算歇一口气。
忽然,一股酸酸的香味传来,顿时引得她口中唾沫长流,喉咙里忍不住“咕咚”一声。
旁边有人噗嗤笑。
颜陆英很尴尬。
笑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孕妇,看起来瘦瘦小小,肚子却膨大如鼓,估摸着有九个多月,就要到预产期。此刻正是午饭时间,她捧着一个饭盒,坐在这里大口吃起来。
盒饭里的菜很简单,黑糊糊的好象是霉干菜炒肉丝,香得人脑瓜子中都是嗡嗡的。
那孕妇显然是个话多的,问颜陆英几个月了,看肚子也不显,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颜陆英本不太想和她说话的,但一看到那份霉干菜竟怎么也走不动路。就回答说,下面有点流血,怕出事,就来这里住了快一周了。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吃什么都吐,这几天就没正经吃过东西,太虚了,身上都没有气力,很麻烦。
那孕妇说她姓林。
林大嫂吃惊,道,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可就麻烦了,你不吃,孩子却是要吃的。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饭,如果天天吐,人遭不住,头胎啊?
颜陆英回答说我这个年纪会是头胎吗?林大嫂道,那可说不准,你们城里的女人要享受生活,又怕痛,生孩子晚。颜陆英回答说是二胎,前头还有个十八岁的女儿。林大嫂笑问是不是想生个儿子,好来个儿女双全,按说你都生过一个人,怎么还这么大反应还这么没经验。
我们的颜董说,生头胎的时候她都是蒙的,稀里糊涂就把娃生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触。也因为这样,自己和孩子不是太亲。这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感觉有点对不起女儿。
说到这里,颜陆英神色黯然。
林大嫂咯咯笑,都是自己的娃儿,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血浓于水,那关系是说不脱的,管得了那么多吗?
两人说着话,颜陆英的目光一直落到林大嫂的饭盒中。
林大嫂是个热情的人,继续哈哈笑着,竟将饭盒塞颜陆英手里,说,饿坏了吧,想吃吗,那就吃两口。
颜陆英越发尴尬,而且她又是个爱干净的,怎么好吃别人吃过的东西。忙道:“不了,不了,我是喜欢吃酸,可吃下去就吐,都有点怕了。”
“这酸和酸却不一样。”林大嫂道:“有泡菜的酸味,有柠檬橘子的酸味,有木姜子的酸味,也有榨菜的酸味,你身体服那种酸得挨个试一试,说不定其中一种吃了就不吐了呢?”
“这……可以吗?”颜陆英迟疑。
林大嫂笑道:“怎么不可以,实话跟你说吧,我家还有两个娃,前年刚流产了一个,说起来,现在怀的是第四胎,相信我,我有经验的。你吃一口,就吃一口。”
她实在太热情,而颜陆英又实在受不了那味道的诱惑,就接过筷子尝了尝。
这一尝就停不下来。
这不是霉干菜,却带着霉干菜特有的香味,那是家乡的味道,小时候的味道。
风卷残云,几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的颜陆英竟然把人家满满一盒饭菜给吃得精光。
最后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道:“没收住,我给你钱吧。”
林大嫂咯咯道:“咱们什么关系,说什么钱不钱的?妹妹,说来也怪啊,看到你,我觉得特别的亲,咱们跟失散多年的姐妹一样。”
颜陆英:“谢谢大姐,咱们加个好友吧,等出院约了一起玩。”
林大嫂豪爽地说:“行,以后有空到我们乡下吃农家菜,我家开了个农家乐,欢迎来玩。”
其实,吃了这盒饭之后,颜陆英还是有点担心,怕自己等下还吐。
但说来也怪,整个下午她感到身体很舒适,也不吐了。美美地睡了一觉之后,精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