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少爷……”
“澹台少爷……”
澹台溟在昏沉中听到这样的呼喊。
他本能地想要发怒,已经多年无人敢这样称呼过他。
澹台大人,这才对。
若是澹台复在场的时候,也应该是以部尉大人称呼自己。
是谁敢这样触怒自己?
他眼前亮起灯烛,大红的帷幔,戏鼓台弦咿呀地唱。
戏楼?
是梦。
昏沉的火红当中,澹台溟似乎看到自己正端坐台下, 正观赏得入迷。
那时自己还颇年轻,正是意气风发也并不知天高地厚之时。
是,好像是。
那时候,好像众人都是以澹台少爷相称。
他尽力望向戏台之上,一个美人水袖长舞,动作柔美中不失铿锵,一招一式无可挑剔。
澹台溟心里一疼,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
别,别唱了。
但他犹如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数年前自己的背影,望着那台上的戏子出神,什么都做不了。
鼓落弦停,台上霞面美人唱罢,含情望向那年少的澹台溟。
“少爷有心,我只怕负了少爷的心意。”
旁观着这梦境的澹台溟先是心急如焚,但一瞬间想到了这过往的走向,心便如同坠入冰窟一般绝望而醒彻。
“光阴负我难相偶,
心绪牵人不自由。
把酒送春惆怅在,
不知人静月当楼。(1)”
唱段再起之时,却已经不是戏台,而是一间只剩澹台少爷与那美人的阁楼。
像是只唱给他听,只有他能听。
视角如同在高空中往下凝视的澹台溟只怔怔地看着,少顷, 冷静而决绝地闭上了眼睛, 再不看那二人。
再睁眼时,他已在帐中醒来, 原来竟是自己劳神解封阴兽实在有些疲惫,在帐中小歇不知不觉地打了盹。
数日没有合眼,歇息片刻也还好。
澹台溟起身走出营帐之外,旁边驻守的两位卫兵立即低头行礼。
“澹台大人!”
澹台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怎么样?”
“禀大人,正如大人所擒贼人所供,在兽谷后方确有西亚国教骑士踪迹,更有后防营帐,前军侦察仅能到此处而已。”
士兵展开一张更精细些了的地形图,澹台溟立马低头看去。
先前,在他熟练的刑讯之下,那被抓住的、打算暗中解封那山谷中百兽的西亚士兵招架不住,终于透露他并非单独行动,而是骑士团安排的一支特地为了解封山谷拖住泗蒙军的小队。
人数并不多,也并非精锐,毕竟当兽之阴解封之后,若是泗蒙并无这等出乎意料的兵力在此,这支小队的任务几乎也与自杀无异,不是死于泗蒙军队, 便是丧命在这些阴兽手中。
能执行这样自杀任务的教兵,其虔诚与忠心可想而知, 而撬开了如此教兵的嘴巴的澹台溟,手段恐怕绝不输那些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定法阁邢官。
照他的供词,泗蒙成功截杀了接下来妄图释放阴兽的西亚小队,按他们的招供与随身地图,可以断定国教骑士团出动人马不下两千,此刻正开往白兰山中兽谷后方的深处。
他们的目的地靠向西亚,泗蒙军只能被动去追,但那兽谷中残存的魔兽却绕不过去。
浪费起码半天宰杀这些不会动的标本,还是放着这样的定时炸弹绕路直追?
澹台溟决定派前军先追一步,解封魔兽需要自己出手,他只能被迫呆在此处以防万一。
“前军在兽谷后方遭遇西亚骑士团,已多有摩擦,还请部尉大人定夺。”
士兵低头大声汇报着,听得澹台溟皱紧了眉头:“报给总司了吗?”
“禀大人,总司回报,要您‘谨听织罗’。”
澹台溟听罢,面色肃穆地点了点头。
不管是自己抓这么个“自杀小队”,还是对方送这种小队来坑自己一手,性质都还只算是双方在暗下的较劲。
但两军正面相碰之下如果有了伤亡,意味就已然不同了。
战争。
这就意味着战争,意味着无法将国家与人民摘清理净的,如漩涡一般的战争。
“此处魔兽小心处理,我去前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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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漫天,泗蒙前军遥望西亚国教骑士团,借着这人多的余裕,自东南两侧包围过去,直到不能再近前为止。
隔着这飞雪,双方的兵士虽未接近到能看清彼此那般地步,却也是咬牙抬头便能瞧见对方营中之火。
“前方为我西亚公国领境,泗蒙人,不得近前!”
西亚阵前一处冰壁上,站了一个身穿银甲,背后背着一柄十字架骑士大剑的男人。正环抱双臂,朝着面前正欲挪近的泗蒙前军大吼。
泗蒙前阵略一停顿,军中站出一位兵司百骑将,扫视一圈那男人和他身后的骑士团,应道:
“泗蒙兵司,奉皇命戍边,不得阻挡!”
这样的你来我往根本就不是对话,只不过不断地宣布着己方的立场而已。
但也并未有人真的敢剑拔弩张,与泗蒙的边境军一同,国教骑士团的大多数,也只接到了搜山的成命。
至于搜的是谁,又该不该因为搜山的事情与泗蒙的边境军真刀真枪开战,心里有谱的人不多。
“我名为破惶骑士亚桑托斯,你已经听到了警告,再往前便将受到武力驱逐!”
“百骑将黄庄,敬告你团速速退让!”
这番嘴炮也不是第一次打,只能说在双方上级都没有下达进一步命令之前,前线能做的事情,也就只不过是警告、警告,再警告。
然而时间站是站在西亚这一边的。
再这么拖下去,泗蒙边境军不能近前,而他们却在白兰山的北半边搜寻着蒂尔达可能在的地方,断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澹台溟已经走进阵中,遥望着折返回来的百骑将,皱眉闭目。
他非但强,也很独特。
不像是动用法术与武艺的李宰,也不像是潜心钻研法术的“段青竹”,更不像自己那法力高强,武艺也数一数二的总司父亲。
澹台溟的力量来自“织罗”,一种极其罕见,难于驯服的魂法兽类,唤作千目织罗兽。
千目织罗兽需以自身法力供养,其有百兽之威,却也可掩藏身形,无色无相,匿于虚空。
也正因如此,看到那兽之阴竟然对千目织罗的威压毫无反应,让澹台溟疑惑无比。
随着他的闭眼凝神,耳边便响起了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的,那在魂魄中发出的声响。
这正是他最适合带领伤部的关键,被织罗所记录之人,通过术法便能直言,而此刻术法的那一头,自然是澹台复。
父亲他……
总司大人他会如何定夺?
经过短暂却也漫长的片刻,澹台溟再度睁开的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澹台大人,总司可有决断?”
一旁的百骑将近前,澹台溟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也并不回答,而是纵身一跃,如一支箭一般射向那披甲的骑士,砰一下将他砸在冰壁之上。
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那位骑士一下子被打得直昏死过去,澹台溟将他凌空提了起来,上升到一个两边兵士都能目瞪口呆看个一清二楚的高度,朗声朝着自己的士兵说道:
“圣上有谕,总司之令,西亚贼教突起叛事,兵司全军助西亚平叛剿贼,护我友邦睦邻,保我山河泰安!”
那昏死过去的骑士被澹台溟一把甩到半空中,身后背着的大剑被澹台溟顺手反抽,“噗”一下直刺透甲胄,迸出如柱的血流,整个人从空中打着转砸在了盖满皑皑白雪的冻土上。
再看半空,澹台溟低头一指贯穿那骑士背上的大剑:
“执此教印者为敌,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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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选自荀慧生、陈墨香,《还珠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