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涛同样在打量方远航。
    那洗得发白的西装，尤为显然。
    “杨先生请坐。”何文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谢谢何总。”
    方远航道了声谢，往椅子走去。
    虽然他尽力控制，但双脚不稳定的步伐，依然暴露无遗。
    何文涛的眼睛眯缝了一下，却没有再关注。
    来到座椅边，方远航没有直接坐下，而是双手将一份简历递了过去。
    “何总，这是我的简历。”
    “坐吧。”
    何文涛接过简历，方远航这才坐了下去。
    简历并不是打印的，这个年代，哪来的打印店？
    一手漂亮的行楷映入眼帘。
    单单看个开头，便让何文涛眼前一亮。
    “杨先生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毕业的？”
    “是的，何总，我是92年财务管理专业毕业的。”
    “这可是全国排名前几的大学，怎么会想到回巢州工作？而且……咦？你也是服装厂出来的？”
    何文涛很是惊讶。
    国家93年才开始取消毕业生统包统分，实行自主择业。但事实上，直到96年，才真正推行开。
    方远航92年从名牌大学毕业，显然不在这个范围内。
    如此抢手的人才，居然跑回巢州，还是到小小的服装厂，这由不得何文涛不惊讶。
    方远航的表情倒没什么波动。
    “我父母都是服装厂的职工，身体都不太好，如果留在外省，不方便照顾，所以……”
    “方先生很有孝心。”
    何文涛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又问道：“简历上说，你因为个人原因，从服装厂离职？我想知道，具体什么原因。”
    方远航似乎早知道躲不过这个问题，指了指右腿，苦涩地笑道：“腿瘸了，在医院住了三个月。”
    从方远航的表情看，中间肯定还有别的事，但对方不说，何文涛也就不问了。
    他点了点头，道：“我们公司是连锁店，除开儿童乐园外，主要出售童装和儿童类其他商品，一些商品如果使用代工，对方提供增值税发票来付款。你作为财务总监，怎么处理这笔业务？”
    这一下，轮到方远航诧异了。
    他以为，何文涛年纪轻轻，应该不会触及到专业的财务知识。
    但是，他似乎小看何文涛了。
    方远航定了定神，道：“第一，我要审查对方是否具备委托加工的资格。第二，调阅委托加工签订的合同。第三。要求对方提供发票作为成本入账进行合理避税，第四……”
    方远航说着，何文涛跟着连连点头，心里一阵舒畅。
    这他妈才是专业的财务总监啊！
    杨宝？
    算个屁啊！
    直到方远航说完，何文涛露出笑容来。
    “不得不说，方先生的专业知识很强。”
    “谢谢何总夸奖。”方远航应着，对于他的专业知识，他自有他的傲气。
    何文涛笑笑，再次问道：“如果你是财务经理，怎么对各个连锁店进行财务监督？”
    “健全内控制度、规范财务处理、财务人员统一管理、分店财务负责人由总部委派。”
    方远航的回答毫无迟滞。
    何文涛却皱起了眉头。
    原本，他是打算用店长来负责的，由总部对店长进行财务培训。
    但方远航一说，他细细想了下，似乎，方远航说的更加规范，也更加有效。
    见何文涛皱眉，方远航的心头顿时一突。
    当下这个年代，老板做事，规范的少。出于人员规划、出于成本控制，单列财务人员出来，无疑是加大成本的。
    就在他担忧时，何文涛却站了起来。
    要结束了吗？
    方远航心脏突突地站起。
    却见何文涛伸出手来，温和地笑道：“方经理，欢迎加入本公司。”
    啊？
    通过了？
    方远航愣了下，连忙伸出手去，与何文涛握在一起。
    “谢谢何总，谢谢何总。”
    方远航的嗓音有些沙哑，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被认同之后的喜悦。
    自从他成了个跛子之后，出去应聘，对方简历都不看，直接让他走人。
    而何文涛，不仅听他说完，还录取了他！
    何文涛也听出了方远航声音的异样。
    他伸手拍了拍方远航的肩膀，道：“好好干，公司的财务招聘，就交给你了。”
    ……
    方远航走了，明天开始正式上班。
    而何文涛，则是拨通了厂里冯一凯的电话。
    “老冯，方远航是你推荐来的吧？”
    “啊？何总，我……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是……”
    冯一凯慌忙解释，却被何文涛打断。
    “我没有怪你。这方远航是个人才！你推荐的很好。”
    当看到方远航的简历，何文涛便知道，一定是冯一凯的推荐。
    一个杨宝是巧合，又来个方远航。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不过，两人的工作没有串联在一起的机会，所以何文涛不需要警惕什么。
    “谢谢何总夸奖，为您提供人才，是我的职责。”
    何文涛问出了他的问题：“他的脚是怎么回事？”
    “这个……”
    “怎么？不能说？”
    “不不不。”
    冯一凯在电话那头慌忙摇头，又压低声音道：“我们猜测，是马主……马德胜找人干的。方远航名牌大学毕业，回来就做了财务干事，一年又升了副科长，但是性子太直了。马德胜做了厂长，在财务上动手脚，被他发现了端倪，去找杨宝……当晚，就在回家的路上，跟小痞子拌嘴，被打断了腿。”
    听完冯一凯的陈述，何文涛轻轻吐了口气。
    “行，我知道了，这人推荐的不错，等厂里上了轨道，你做分管行政的副厂长。”
    “啊！谢谢何总，谢谢何总！”
    冯一凯喜出望外。
    之前，何文涛只是许了个副厂长的名头，而现在连具体职务都想好了，可见真实度得多大！
    板上钉钉了！
    另一头，方远航回到服装厂家属院，看着那栋有些老旧的筒子楼，振奋地握了握拳头。
    之前，他每次回来，都是心灰意冷。
    甚至，不敢回家，觉得自己没脸面对父母和妻儿。
    可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财务副经理，单单底薪就有一千五，还不包括一应补贴和福利。
    他很想吼一声，我方远航，终于翻身了！
    就在这时，一道阴仄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啧啧，没面试上，不敢回家？”
    方远航回头，正是夹着皮包脸色发黑的杨宝。
    一抹笑容，从方远航脸上浮现。
    “杨科长，不好意思，我通过了，财务副经理。”
    说完，在杨宝喷火的眼神下，一步步地迈上楼梯。
    那一瘸一拐的步伐，看在杨宝眼里，似乎在嘲笑他一般。
    终于，当方远航消失在楼道，杨宝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几个字：“你个跛子！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