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鲲听了老太爷的话,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显然有些纠结之色。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老太爷,然后就说了一句,“我爹说了,我要是遇到不能打的人,就让我去东宫找太子妃做主。太子妃厉害,谁都敢打!”
苏辛夷:!!!
解经略都教了孩子什么东西!
满屋子的人都被震住了,第一次发现解经略这个苏家女婿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啊。
不是被人夸是儒将吗?
谢鲲瞧着不说话的大人,眼珠转了转,转身跑到苏辛夷面前,抬起头,看着她问道:“姨母,你会替我做主吗?”
苏辛夷又气又笑,对别人提起她一口一个太子妃,对着她张口就叫姨母,这小子的脑子转得不是一般的快。
她看着他,故作严肃地开口,“那得看你做了什么事,你若是仗势欺人,无理挑衅,我就先打你的屁股。”
谢鲲惊呆了,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屁股,这跟他爹说的不一样啊?
四夫人瞧着谢鲲这可爱的小模样,伸手把孩子带到自己身边,看着辛夷笑道:“你吓唬他做什么,这么小的孩子,能懂得什么,是要慢慢教的。”
苏辛夷觉得未必,谢鲲那眼睛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都不懂。
这孩子生母早逝,外家又常拿着他与解经略过招,在人心复杂的地方长大,小孩子的聪明常常超乎大人的想象。
谢鲲在见到她之后,字字句句都要提到她的身份,这说明什么?
第一,他从他父亲那里得到了准确的信息,自己是他能信任依靠的人,所以他与人说话事事提起自己,因为自己的身份,在京城除了陛下与皇后娘娘之外,只要不犯到陛下的底线,她的确基本上能横着走。
他懂得,压制。
第二,这孩子没什么安全感,这种感觉苏辛夷太懂了,上辈子她初来京城也是这样,总想有人能让她靠一靠。
不是自己不行,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现在看着谢鲲,就像是看到当初做选择的自己,上辈子自己做了一个糟糕至极的决定,选错了道路。
她现在,不希望谢鲲走自己的路。
因为太聪明,所以更会相信自己的抉择,更容易一条路走到黑。
苏辛夷自己便是这样。
慧极必伤,上辈子苏辛夷把自己折进去了。
现在看着谢鲲,她想拉这孩子一把,这么聪明的娃儿,应该有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不该走上歧路。
谢鲲被四夫人拉到身边,但是一双眼睛还是看着苏辛夷,唇角微微抿起,眼睛虽然带着笑,但是眼底深处带着苏辛夷熟悉的彷徨。
她走过去,蹲下身平视着他,认真地对他说道:“你来京城是要进学,学更多的知识,精进自己的武艺,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只要你好好学,踏实学,走光明大道,我就护着你,怎么样?”
谢鲲惊讶地看着苏辛夷,脱口问道:“没有别的要求吗?”
只要他学好就成?
就这么简单?
苏辛夷很心酸,在场这么多人,只有她最能体会小谢鲲的心情,因为在这里没有一个与他有血脉关系的亲人,千里迢迢被送到京城,只有不安与彷徨。
即便是在平宁卫,他也是范家与解经略过招的最重要的棋子,他知道自己很重要,但是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重要,因为他太小了,还不懂得大人的世界。
“没有,只有这一个,你能做到吗?”苏辛夷看着谢鲲张口就要回答,她一脸郑重的望着他,“你要想好再回答,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是也要知道一字千金之诺,君子之言,言出必行,说出的每一句承诺,都是很重要的。”
谢鲲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迷茫,这跟他在范家学到的不一样,跟继母教他的也不一样。
继母很温柔,待他也很好,他很喜欢继母也喜欢妹妹,但是继母不会这么严格地要求他。
他的话……很重要吗?
“不急,你想好再回答,先开开心心地住下来。”苏辛夷伸手在谢鲲头上揉了揉,“这里的人虽然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们苏家的女儿嫁给了你父亲,做了你的继母,这里就成了你的外家,是你可以依靠的地方。”
谢鲲这次听懂了,眼睛里的光似乎更亮了一下,但是他咬着唇没有说话。
大夫人等人都很惊讶苏辛夷会跟这么小的孩子说这样的话,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但是没有人打断她。
老太爷半眯着眼睛,看了苏辛夷半响,心中长长地叹口气。
听着这话,这孩子当初回苏家……
好在,结果还不错。
筠姐儿一路奔波,此时靠在大夫人怀里昏昏欲睡,小脑袋不停地点啊点,大夫人便看着苏辛夷说道:“辛夷,让孩子们去休息吧,这一路来很是辛苦,有话回头再说吧。”
苏辛夷扶着连翘的手慢慢站起来,瞧着谢鲲笑,“以后你跟妹妹住在我曾经住过的院子的隔壁好不好?以后,我要是回娘家的话,咱们就是小小邻居了。”
谢鲲立刻点头,下意识地紧绷的小身板轻松了几分。
四夫人最是敏锐,她的眼睛看看女儿,又看看谢鲲,心头微微一梗。
她打起精神,笑着过去牵着谢鲲的手,柔声跟她说道:“你外祖母管着咱们府上一大家子人,平常最是忙碌,于是拜托我照看你与筠姐儿,鲲儿,你愿意跟着外叔祖母吗?”
谢鲲记得,太子妃称呼外叔祖母为娘,他立刻点点头,爹说了,到了京城听太子妃的,听外祖家的话。
“走,外叔祖母先带你们俩去休息,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看看喜不喜欢。”
“外叔祖母费心给鲲儿收拾的,我一定喜欢。”谢鲲立刻开口说道,只要不涉及太子妃那么严肃的问题,他满口的甜言蜜语,哄得人眉开眼笑。
四夫人欢喜地带着两孩子去四房安顿,等她们一走,苏祁这才微微松口气,这才跟家里人说起这一路上的事情。
“孩子乖巧得很,路上还帮着我哄筠姐儿,也不闹腾,就看着怪心酸的。”苏祁想起谢鲲这一路上的表现,现在心情很是复杂。
老太爷看着苏祁,“孩子与我们苏家没有血缘关系,这里距离平宁卫千里之遥,而且没有一个至亲的人在身边,心里担忧害怕也是有的。以后,家里人就把这孩子当自家孩子,不许分出里外来。”
众人齐声应是,不敢反驳老太爷的话。
再说,谢鲲嘴巴甜,长得好看,那双眼睛贼机灵,就算是刻薄如三夫人都喜欢的不得了。
大夫人去安排午饭,三夫人一见就跟着去帮忙,二夫人许久没见儿子,现在不舍得离开,就坐在这里听儿子讲这次南下的事情。
“从淮宁一路抵达遂州,初进遂州时,我一路打听过去,到处都能听到益王被百姓赞誉的声音,心中不免好奇,因为在遂州之外,益王名声不显,怎么到了遂州,益王的名声这么好?”
苏辛夷听到二哥说到这里,便抬头看着他,“二哥,你在遂州可见过益王?”
苏祁摇摇头,“这倒没有,我听人说益王很少出王府,据说是老益王在的时候,为了嫡子没少打压庶子,所以现任益王胆子有点小,但是益王是个良善的人,自从当上益王之后,就没少减免王府封田的税赋,遇到灾年更是分文不取。”
苏辛夷有点意外,“益王府的封田在遂州?”
苏祁点头,“是啊,六妹妹不知道?”
苏辛夷确实不知道,“我记得本朝律令,王府与其封田不得封在一起。”
像是容王,襄王,吴王,景王这些陛下的亲儿子,封王之后便有了封田,王府在京城,封田往往距离王府所在的京城非常远。
封田只是每个王爷的收入,各王爷并没有管辖封田所在地的权利。
但是,益王府的封田居然就在遂州?
“确实有这么一条律令,不过益王府例外,据说是当年老益王襄助陛下登上皇位,陛下便许益王回遂州养老,封田便也落到那边。”苏祁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苏辛夷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是这样的事情能轻易更改,那律令岂不是成了笑话?
不过,这显然是皇家的事情,苏祁并不能查到具体的消息。
如果封田与王府在一块,就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王府减免赋税,就能轻易获得人心,一旦在遂州益王的话比皇权更重,这可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画面。
所以,益王这是想要做什么?
胆小的人,却能出手就做这样的事情,言行不太一致啊。
老太爷看着苏辛夷问道:“你怀疑益王不轨?”
这话一出,屋子里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太夫人皱眉,看了一眼儿媳,又看着孙媳妇,便起身道:“你们扶我进去休息吧,人老了,经不得累了。”
二夫人与曾氏忙起身,一左一右扶着太夫人走了。
屋子里剩下祖孙三人,苏祁的眼睛望着六妹妹,然后又看看祖父。
苏辛夷听了祖父的话,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祖父,只是心有疑惑,并不能论证。大哥随着商大人南下查粮仓一案,凡是出现粮仓盗空的府县,跟遂州多少都有些关系。”
老太爷的眼睛微微一眯,“不确定?”
苏辛夷点头,“没有证据,所以只是猜测。”
老太爷又看向孙子,“你以为呢?”
苏祁眉心紧皱,脑子里转了转,这才开口说道:“祖父,孙儿在遂州从未听闻益王与别府官员往来的事情。”
苏辛夷又沉默了。
老太爷却笑了笑,“遂州之地虽不算广阔,但是却与淮宁,平宁卫、立城相邻。”说到这里抬头看着苏辛夷,“商队被袭击是不是正在立城?”
苏辛夷点头,“正是。”
老太爷微微颔首,“都有哪几府与遂州有些关联?”
“玉宁,沧南、宗平距离随州最近,但是当初容王最先发现粮仓一事是在南商与惠山。”说到这里,苏辛夷的语气有点微妙,“将玉宁三府与南商惠山隔开的,正是徽启。”
苏祁一愣,徽启知府是大嫂的娘家。
老太爷闻言轻笑一声,“曾知府在徽启安稳如山啊。”
苏辛夷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忽然就明白了,曾大人在徽启不挪窝果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陛下……的心思,果然不能猜啊。
祖孙俩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了。
苏祁在一旁也若有所思,随即又说道:“不然孙儿再走一趟?”
老太爷就乐了,“你今年就要成亲了,先成家再说,后头你的弟弟们都还等着呢。”
苏祁:……
苏辛夷一下子就乐了,“祖父说的对,这也是大事,而且三哥四哥他们几个也在那边,有什么事情可以写信让家中护卫亲自去送,二哥还是留下先把二嫂娶进门吧。”
老太爷点头,“赵翰林最重规矩,你既然回来了,明日便上门拜访,不要失了礼数。”
苏祁忙起身应是,确实要走一趟,他这一走就是这么久,既然回来了,理该上门。
苏辛夷与祖父还有二哥没再说多久的话,苏京墨几个就回来了,这下子更热闹了。
老太爷见了几个孙女,就让苏祁扶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太爷一走,苏京墨几个也松了口气,围着苏辛夷就问,“大姐送回来的孩子呢?”
苏辛夷就道:“先去休息了,俩孩子路上累了。”
苏希仙点头,“小孩子正长身体呢,多睡觉好。”
她现在自己就要做母亲了,所以对小孩子特别的体贴关心。
曾氏很快也回来了,对这几个出嫁的小姑子妥帖周到,尤其是三个怀孕的她更是小心翼翼,个个都是家里的宝。
苏京墨瞧着大嫂的背影挤眉弄眼的看着苏辛夷,“如今大伯母可是带着大嫂管事呢,我瞧着再过个三五年,大嫂就能接一部分大伯母的重担了。”
苏希仙撇撇嘴,“这不是应该的吗?大嫂就跟老黄牛似的,如今儿子也有了,是该学着管家理事了。”
苏辛夷闻言就看了两个姐姐一眼,“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情况啊?”
苏希仙看了苏辛夷一眼,还是那副欠欠的小模样,不疾不徐的说道:“这给人做了儿媳妇,才知道与当闺女大不相同,现在想想当初大嫂很不容易。”
苏辛夷懂了,看着苏希仙,“别人说不容易尚且能理解,你这日子过得如此顺心,有什么为难的,过去就当家做主,没有比你更自在的。”
“就是。”苏京墨点头,她现在还在婆婆手下混着呢,虽然说婆媳关系很融洽,但是总不如自己当家做主自在随意。
姐妹三个说说笑笑互怼惯了,说了几句,曾氏端着一叠枣糕回来,笑着说道:“尝尝这个,家里的厨子新琢磨出来的,讲枣煮了碾成泥,然后再用面揉发起上锅蒸,绵软香甜,太夫人最近喜欢吃这个。”
几个人一人拿了一块吃,连连点头赞了几句,味道确实不错。
吃了一碟枣糕,曾氏笑着与几个小姑子说了几句家常话,然后看着苏辛夷说道:“最近广平郡王妃正在给润仪郡主四处相看。”
苏辛夷闻言抬头看着大嫂,“多久的事儿了?”
“也就近半月开始的。”曾氏道。
苏京墨嗤笑一声,“哟,这可真难得,晏琼思终于舍得商君衍这块骨头了?”
苏希仙闻言接了一句,“你没听大嫂说,是广平郡王妃的意思,我看那个润仪郡主未必就乐意。说起来,商世子南下做了钦差,这仕途可是越走越顺,怎么广平郡王妃现在改主意了?”
为了商君衍,晏琼思闹出那么多事情,现在能轻易舍下?
苏辛夷瞧着几个人的眼神都盯着自己,她顿时就乐了,想了想说道:“估摸着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现在多少人盯着皇后娘娘与容王,晏琼思要是再惹出事儿来,最后兜底的还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不能让容王搭进去的。”
也就是外甥女跟儿子比起来,自然还是儿子重要。
再说,晏琼思干的那事儿确实不地道。
“现在润仪郡主的婚事可不好议,正经的高门大户,不会想要把她娶进门。那些低门矮户广平郡王妃又看不上,两难。”曾氏平铺直叙的开口。
“那也是她自找的。”苏希仙哼了一声,“把自己捧得那么高,这亏的皇室没有公主,不然这一位怕是认为自己比公主还尊贵呢。”
“这也是人家命好,你酸什么?”苏京墨怼了一句。
“我这是酸?”苏希仙就乐了,“我这是可怜她。”
苏京墨没有跟苏希仙继续斗嘴,而是看着辛夷问道:“皇后娘娘真的撒手不管宴琼思的事情了?”
苏辛夷也不知道皇后怎么做的,她想了想说道:“既然广平郡王妃已经给晏琼思相看婚事,应该是皇后娘娘给她施了压,彻底放弃商君衍。不然,再由着晏琼思这么任性胡为,容王就该受牵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