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郭净天从门口一路冲下了山坡。这里的山坡陡峭,极其难走,但他此时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摔倒,是否会有危险,父母离世之后,他就只有弟弟,他不能再失去弟弟。
他们的家之所以建在这山巅之上,是因为当年家庭贫困,买不到平地的地皮,恰好在这山顶上有块地,于是便选择了在这里建造房屋。
苏懿等人在后面一路追赶,但为了不引起监视者们的注意,几个人一直忍着没敢出出声,但在这夜深人静的夜里,声响不免就显得大了些。
“什么动静?”
哑婆婆正在手拿针线给自己的儿子缝衣服,听到声响赶紧放下手中的衣服从窗口往外看,这几个人大半夜的到郭净心家里做什么去了?他们这么惊慌难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哑婆婆交代自己的儿子别出去,别轻举妄动。待外面没有了声响,哑婆婆才疑神疑鬼的出了门,她转身把门关上,小跑着去了郭净心的家里。她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太方便,尤其是这样的上坡路,路上还有很多凸起的石头很不平整,加上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哑婆婆刚跑几步就摔了一跤,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
监视郭净心是张家人派给她的任务,如果郭净心出了什么意外,她不但饭碗会丢,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
哑婆婆爬到山顶之后双手扶着膝盖喘着粗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刚才被地上的尖石划破了,但是她顾不上这些,稍加歇息便冲向了房屋。
她出门惊慌,没带火折子,但现在想起来这件事已经为时已晚。她来到郭净心的院子里,借着微弱的月光,诧异的发现郭净心的门居然是大开着的。
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间,郭净心每天都睡得很晚,但是现在屋里一片漆黑一定有问题。
“郭净心!净心!”
没有回应,坏了,哑婆婆赶紧到屋里一番寻找之后发现郭净心不在屋里,但还有另一件更可怕的事情让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这屋子里一切的生活用品全都不见了。
刚才那几个人到这里来做什么?她恍惚中似乎看见了郭净天,难道是他们?
哑婆婆迟疑着,惶恐着,感觉自己的心跳简直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这该如何是好?
哑婆婆像一个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在原地呆了一会,这才决定,得马上报告张家人,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出乱子。为了不让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她觉得必须豁出去了。
哑婆婆从山坡上连滚带爬,好不容易才到山脚下。路过自己门前的时候被自己家的傻儿子听到了,傻儿子忙在窗口喊她,但她现在没有时间搭理她,怒斥一声就像张家跑去了。
郭净天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如同一只没头苍蝇,但去哪里找,他不知道。
只是他觉得他无法压抑自己了,这么静悄悄的在这样漆黑的深夜,根本没有可能可以找到郭净心。
这些年以来他已经压抑了太久,为了弟弟他忍辱负重,和众人合起伙来欺骗自己的弟弟。没有人知道他欺骗完弟弟之后看见弟弟单纯又善良的眼神时自己的心中有多么难受。
此时一团熊熊烈火从他的心底燃烧了起来,他不能再克制自己了,也再也没有了能力克制。
一切的克制都是为了弟弟,可是如果没有了弟弟,克制还有什么用?
那团烈火从他的肺部燃烧,逐渐膨胀,最终,这团火终于到了他的喉管中,他长长舒了口气,几个字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心儿!郭净心!你在哪里!”
跟在后面的苏懿等人听到这声音,心中一动,也似乎受到了感染。是的,一切压抑自己都是为了郭净心,现在郭净心不见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郭净心!”
随着鲁玄灵的一声呼声,苏懿和方一也加入了其中。
四个人在漆黑的街道上呐喊着,嘶吼着,虽然口中喊着郭净心的名字,但这声音在整个城镇传播开来,似乎是在向张家人以及整个破酆镇的人宣战。
破酆镇的居民们整日无所事事,有的早已在床上休息有的还在油灯下穿针引线,但听见几个人的呐喊,所有人的心里都慌了。
郭净心是他们赖以生存在破酆镇的根源,难道郭净心出什么事了?
在这破酆镇里,家家户户家里都供奉着神像,但他们不怕神仙会做出什么事情,或许他们也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跟神像比起来,张家的人,郭净心,这些人倒更让他们心里安稳一些。
因为担心自己的命运,几家黑灯瞎火的农户中突然点亮了油灯,大家都纷纷走出家门,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待他们看清了这几个在呼喊郭净心名字的人是郭净天时,他们的心中才真正惧怕了起来。
莫不是郭净心真的出事了吧,对于他们来说,郭净心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的天就完全塌了下来。
哑婆婆赶到张家的时候,累的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看门人早已听见了远处郭净天等人的呼声,也担心出了什么事情,正要出门打探。
哑婆婆艰难的爬起来,声嘶力竭带着哭腔喊道:“张公子,郭净心不见了!”
看门人一听立刻怔住了,此时张延内衣衫不整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在哑婆婆喘息的瞬间,张延内凝神听着远处郭净天等人寻找郭净心的声音,立刻心急如焚,“你倒是说啊,怎么回事?”
“我……”哑婆婆面容扭曲,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晚上听见有人去了郭净心的家里,是郭净天和那两个外乡人。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就去郭净心家里看了,发现郭净心不在了。”
“不在了?是郭净天把他们带走了?”
哑婆婆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他也不知道。
“快,跟我走。”张延内听完哑婆婆的话立即喊道身边已经聚集来的几个人,迅速出了门。
张延内带着十来个随从,寻着郭净天的声音匆匆赶了过去。
来到镇上的时候,张延内才发现平时这个时间一片漆黑的街道已经一片通明,所有的居民都开始随郭净天一行人一同寻找郭净心。
原本在这一天,本来应该是半年一度的除妖大会,可这天除妖大会的主角郭净心却无故失踪了。
这一夜,所有人都在寻找郭净心。每条街道上都热闹非凡,孩子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就算是过年,路上的行人也不及现在的一半。
当张延内带着的人跟郭净天等人相遇,两方的人都静静看向对方。
此时他们周围的居民们也都不再叫喊郭净心了,开始围观这两对人马要做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张延内的声音沉稳,事实上他已经在努力掩饰自己的慌张。
父亲闭关之后,将破酆镇管理的事务交给自己,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可以胜任,可现在居然出了这种事。
对张延内来说,管理破酆镇,一直到郭净心十八岁那天,是他一直以来最重要的使命。若郭净心出了什么事,那破酆镇的存在就毫无意义。
“我不知道,心儿,他不见了。”郭净天淡淡说道。
“哦?会不会,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如果是我把他藏起来了,我还会来到处找他吗?”
“若是你把他藏起来,现在又在给我演戏呢?”
“哼,我可没你这么无聊。快下令吧,让所有人都快点找心儿吧,我担心他出事。”
“哼。”张延内冷冷笑了一声,命令手下,“把他给我带回去。”
“诶?你……”
不容郭净天反抗,张延内的人立刻将郭净天抓了起来。随后张延内交代给几个随从,让他们到郭净心的家里去看看。
随后张延内便带着郭净天回了张府,因为在他看来,郭净心就是一个傻子,没有人的帮助,他是不会无故消失的。所以他早已认定,这些都是郭净天干的。
不,或许是那两个外乡人帮助他们干的。可他知道,方一是捕快,如果捕快在破酆镇出了事,那就可能会暴露破酆镇的秘密,因此他不会对那两个外乡人轻举妄动。
“张延内!”
就在张延内要带着郭净天离开的时候,鲁玄灵挡在了郭净天的面前。
“要抓就把我也一起抓走!”
“你……”
张延内冰冷的眼神似乎瞬间融化了,鲁玄灵还是和当年一样,单纯又天真。也正是她的这一点吸引了他,张延内想起了小时候和鲁玄灵一起玩耍的场景。当时他很喜欢鲁玄灵,虽然他的父亲一直都很排斥这件事,可他当时就在心里暗自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变成像爹那样的人,有权有势,就可以想跟谁在一起便跟谁在一起不受任何约束。
可是现在他不能,他不能再因为儿女情长耽误要事。对他来说,维护破酆镇的正常运转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刚刚融化的眼神便又变得冰冷了起来。
“好,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张延内摆了摆手,“带走!”
在苏懿的注视下,郭净天跟鲁玄灵就这样被张延内的随从带走了,方一的手指缓缓将刀柄推出,刚要拔刀,立刻被苏懿推了回去。苏懿深深看着方一,微微摇了摇头。
因为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在整个破酆镇都是他的人,若张延内想杀死苏懿跟方一,比捏死两只蚂蚁还容易。他只要想,大可以将两人杀死之后毁尸灭迹。
郭净天和鲁玄灵被带走之后,苏懿和方一发动大家继续寻找郭净心。整个破酆镇的人一直找到天亮,都没有找到郭净心的踪迹。
东边的天空透出一缕火红的霞光,街上的人都找的累了倦了,但他们还在继续找。因为他们都明白,郭净心的重要性。
苏懿也累了,前天他就因为写作没能好好休息,本来昨天夜里他想早些到郭净心家里劝说郭净心离开这里之后,就早早回去歇息的,可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连远处村民喊郭净心的声音都听着像是隔着一口水缸一样混沌。
这时远处有一个孩子抱着门口的木柱眼神迷离一直盯着苏懿看,显然他也是一晚上都没有睡。
虽然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整个破酆镇的人都在找郭净心,家里的大人们便也无瑕照看他们。
苏懿注意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也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便走了过去问道:“小孩,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你认识郭净心吗?”孩子突然问道。
“认识,为什么这么问?”苏懿有些疑惑。
孩子低下头,思考了很久,显得很犹豫,苏懿也感觉奇怪,觉得这孩子似乎知道点什么,于是反客为主问道:“怎么?你知道什么事情吗?”
孩子这才吞吞吐吐说道:“前些天……有个长得不高的大哥哥,让我帮他买酒喝。”
买酒?郭净心床底下的两坛酒瞬间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那个大哥哥长什么样?”苏懿赶紧问。
“他看着面色苍白,好像身体不太好。穿的破破烂烂,头上还带着帽子。”
“……”
原来几个孩子在那天离开郭净心之后,便觉得奇怪,于是开始讨论,其中一个孩子猜到了让他们买酒的人是郭净心。但是所有人的父母都告诉他们不要跟郭净心说话,他们担心被父母知道了会受批评,便一直都没有说。
跟孩子对话完之后,苏懿才明白,原来郭净心是早已明白了一切。
他早已知道了破酆镇了秘密,所以,他并非是失踪,而是逃离。
逃离这个所有人都是演员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