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捏着照片，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门。
    里面人探出头，看见是她连忙让开招呼道：
    “萍姐来了。”
    江老爷子自己撑着站起来之后，一直阴沉着脸。
    他也看出来了，那女人一到地方就变了态度，跟老太太低声道：
    “你先别急，照片我待会儿会要回来，咱们先见到人再说。”
    “好。”
    老太太红着眼睛，看似温顺，却连老爷子都没瞧见她眼底的愤怒。
    小院子外面看着破旧，里面却收拾得很好，木板门都是加厚的，轻易不会传出声音来，窗帘也拉上了。
    江易正皱眉想着，要怎么能瞧见里头的情景，突然听见江老爷子愤怒喊了一声。
    紧接着他直接冲过来打开门：
    “她不在这里，你们把我骗过来想干什么？让开，我要回去！”
    江易和周君擎齐齐一惊。
    刚才开门的瞬间，他们听到了脚步声，那屋里至少有四个人。
    竟没一个是江德业要见的人？
    “你……”
    周君擎试探着开口。
    他怕小姑娘会冲动，先不提他们本来就不想被江德业老两口看见，再加上周君擎身份在这里，没有充足的理由，根本不能私闯民宅。
    哪想到江易比他还懂，拉着他小声道：
    “周大哥你别急，你不方便露面，等他们打起来，咱们再上去捡漏。”
    周君擎：“……”
    他操什么心，这小姑娘心眼可多得很呢。
    里面叫萍姐的女人一摆手。
    有个高壮的男人直接上前拽住江老爷子，用力一抡：
    “老东西，给我老实点！”
    “江德业，现在可以说了吗？你那些提前写好的信，都交给了谁？”
    萍姐这才上前一步，用照片羞辱地拍在江德业脸上，冷笑道，
    “你最好想好了再说，我这人脾气可不怎么好，也没什么耐心，而且我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在b市，你猜，现在他们身边有没有我的人？”
    “你想干什么？”江老爷子一听就急了，“你敢动我儿子？”
    “给我住手！”
    耳边传来尖叫声，几个人全都吓到了。
    根本没想到，是一直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江老太太，忽然愤怒了。
    她从怀里拿出剪子，手还在哆嗦，像是在给自己壮胆，用力大喊：
    “我让你们住手！”
    江老爷子也吓了一跳。
    但反应过来，他却没有阻止。
    “想威胁我？”
    萍姐很快镇定下来，嘲讽地看着江老太太，伸手一指跟在身后的人，
    “你以为，你伤得了我？”
    哪想到老太太却把剪子对准她自己，这些年，那照片和那个孩子，已经成了江老太太的执念，她眼睛赤红：
    “我一个老太太，确实打不过你们，但你们也别欺人太甚！你把照片还给我，放了老头子，也不准动爱才爱学，还有，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要不然，我今天就是不要这条命，我也要跟你们拼了！”
    萍姐脸色变了。
    她看得出来，这老太太不是在吓唬她，而是真的能豁出去一切。
    萍姐这些年，见多了失去孩子歇斯底里的母亲，她知道疯狂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眼看着老太太手都被剪子戳出血来，萍姐自然不是怕了她，而是上头交代过，不能闹得太大，她终于一摆手：
    “放了江德业可以，但你想见的人，我做不了主。”
    “那就让能做主的人来跟我说话。”老太太彻底变了个人，她像是发狂的母兽，“你跟她说，我王玉芝等着！”
    门外，江易顺着没关严的门缝看到这一幕，她沉默下来。
    但她却并不是震惊于江老太太的转变，而是在思索刚才萍姐那些人的举动，好半天，江易才慎重道：
    “周大哥，那个萍姐不太对。”
    周君擎自然也察觉了不对。
    那个被称为萍姐的女人，明显在几人中处于领导地位。
    而且他们几个尽管极力掩饰，可在周君擎这样常年出任务的人看来，他们说话做事表现出来的，都还是根本就不像普通人，反倒像长期在一起做什么。
    会是做什么的？
    周君擎突然抬头，他有了个猜测。
    “你别动，我一会儿回来。”
    嘱咐了一句，周君擎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的人，没一会儿，身后跟着几个人回来。
    江易没有凑过去，只凭着过人的视力，看清周君擎对着屋里几个人指了指，随后那些人迅速散开在小院子周围。
    “小易，走吧。”
    “好。”
    江易点点头，什么都没问。
    她知道，以周君擎的身份，如果能让他半夜叫来人的，肯定是跟任务相关。
    这样算来，她应该是幸运的，因为有周君擎的人参与进来，她也许能比想象中，还要更快知道江德业来京城到底要见谁。
    ——
    不只江易和周君擎半夜才回去休息，崔令仪甚至一宿没睡。
    跟着奶奶崔念芹出门，看她一路走到家附近工厂的门卫室，说好要在这里等电话。
    可坐下没一会儿，崔念芹就跟门卫聊了起来：
    “同志，你们厂是有个叫崔志杰的吧？”
    “是啊，有这个人，你是他？”
    “我是他亲姑姑。”
    崔念芹满脸慈爱，忍不住苦笑道，
    “这孩子最近没回崔家，我听说你们厂里前几天去体检了，是在哪个医院啊，志杰这孩子一切都好吧？”
    “呦，您是崔志杰同志的姑姑啊。”
    门卫这才注意到，眼前这女人穿戴不俗。
    厂里谁不知道，崔志杰和董金芳那两口子什么本事都没有，整天迟到早退还没人敢说什么，仗的就是出身崔家。
    但崔志杰在厂里干了20来年，心里一直想着岳父岳母家，大家伙儿也都是知道的。
    一想到崔家人想知道消息，还得跟他这个外人打听，门卫倒是有几分同情，忍不住道：
    “就在前头的第四医院，同志你放心吧，体检结果今天早上出来了，咱们厂里同志身体都挺好的。”
    崔志杰？
    崔令仪听得皱眉。
    奶奶问崔志杰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干什么？
    在崔令仪眼里，崔志杰就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蠢货，整天叫嚣董家不慕富贵，只是看中他这个人，却不想想，他这些年从崔家拿了多少东西给董家。
    真不明白，崔老跟何君竹那样的人，唯一的儿子怎么会是崔志杰那种废物？
    不对，奶奶问这些，肯定是有原因的。
    崔令仪本身学医，立刻捕捉到重点，奶奶刚才问的，是崔志杰体检？
    里面崔念芹得到肯定答案，满意了，一副放心了的样子：
    “真的吗，那就好，那就好啊。”
    看崔念芹就差喜极而泣了，门卫忍不住八卦试探道：
    “你们这么关心他，崔志杰同志却还不回家看父母，为什么啊？”
    崔念芹一听，脸上露出几分苦涩，她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按说我哥和嫂子，对志杰那真是尽心尽力，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志杰打小就跟我哥嫂不亲近，结了婚更是连家都不回，每次回去就只会要钱，不给就大吵大闹，我哥嫂就是有再多的爱，也都被志杰这孩子伤透了心。”
    “他竟然这样？”门卫满脸震惊。
    崔念芹也被惊得回神，仿佛自觉说错了话，连忙笑着道
    “看我，胡说什么，不是，志杰这孩子还是挺好的，他就是、就是还没长大。”
    门卫撇撇嘴。
    都四十出头的人了，还没长大？
    他顺嘴嘀咕了一句：
    “这不都说血脉相连，跟父母生分成这样，该不会是出生的时候抱错了吧？”
    “你说什么？”
    崔念芹仿佛整个人都愣住了，震惊地看着门卫。
    门卫一脸不知所措，他赶紧摆手道：
    “我、我乱说的。”
    崔念芹却有些失神地盯着前头，好半天，才喃喃道：
    “难道，真的不是亲生的？”
    屋里沉默下来，门卫生怕再说错话。
    崔令仪却忍不住眉头紧皱。
    门卫没多想，可崔令仪却听出来，刚才奶奶跟他之间的对话，整个都是由奶奶来引导的。
    一直到门卫无意间说出崔志杰不是亲生的，她才借着愣神结束话题。
    等等，不是亲生的？
    崔令仪猛地抬起头来。
    她忽然想起来，这么多年，每次奶奶提起崔志杰一家那不屑的态度，以前都以为是看不上崔志杰没用，可现在她却想起来，有次奶奶忍不住骂崔志杰：
    “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野种，今天拿了崔家的，早晚让你都给还回来！”
    越想，崔令仪眼睛越亮得吓人。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出门只穿了薄衬衫，风一吹有些冷。
    可她心里却很热。
    如果，如果崔志杰真不是亲生的，那崔老和何君竹就没有亲生的儿子，那她崔令仪，才是真正崔家唯一的大小姐？
    所以，命中注定配得上周君擎的，就是她崔令仪？
    一直等到半夜，门卫都睡着了，崔念芹才沉着脸站起来。
    她显然等急了，在门卫室里转来转去，临出门还忍不住回头紧紧盯着电话，咬着唇自言自语：
    “不是说派了稳妥的人去收拾那老家伙，怎么会没打电话给我？难道那老家伙真的这么精？不行，如果是这样，那崔志杰这头我就得抓紧了，还有宗义，也得赶紧跟令仪一起住到崔家去才行。”
    崔令仪悄悄跟在后头。
    她还不确定奶奶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还有今晚她的猜测又是不是真的，但她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她看出来，奶奶就算瞒着她，最后谋划的东西也是为了给她和她爸。
    只是，崔令仪微微垂眸。
    她更想把一切都攥在自己手里。
    ——
    第二天是周末。
    江易刚起床，徐外婆就冲她招手：
    “快过来吃早饭，豆浆油条、豆汁儿焦圈儿都有，这豆汁儿擎擎从小就喝不惯，对了小易，你崔爷爷刚才来过，说是给你准备了见面礼，请咱们一家过去做客，你有时间吗？”
    “她中午有，晚上没有。”
    江易还没接话，周君擎突然抢先开口。
    徐外公徐外婆全都转头看他。
    江易眼睛还盯着放在餐桌中间的豆汁儿，味道真冲，她有点想尝尝又不敢，闻言竟然跟两老一样，也疑惑地看向周君擎：
    “我晚上没时间吗？”
    周君擎：“……”
    他憋得脸都红了，忍不住偷偷在桌下拽了拽江易，幸亏他今早机灵，直接拉着小姑娘坐在一起。
    哪想到这么巧，竟然直接拽到了小姑娘柔软白嫩的手。
    周君擎手一抖，差点扔开。
    可想到他费力抢来的电影票，忍着脸上冒烟的羞意，偷偷在江易手心写了几个字：
    电影票。
    江易恍然大悟，电影开场时间是晚上，她点点头，反手抓住周君擎的大手。
    “腾”地一下。
    周君擎脸彻底红了。
    干、干什么？
    他突然想到队里有个娶了媳妇的家伙，说回家之后抓紧时间跟媳妇培养感情，吃饭的时候都要偷偷牵手，还是十指紧扣。
    难道、难道小姑娘也想这样？
    可他们还不是那样的关系，他是不是该矜持点？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做，紧接着就感受到，小姑娘也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还特意带了儿化音：
    豆汁儿。
    周君擎：“……”
    这意思是，晚上想去看电影，早上就得先喝豆汁儿？
    抬头委屈地看着小姑娘，试图让她知道，虽然他在京城长大，但他对豆汁儿真没特别偏爱。
    可是对上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睛，周君擎什么都没说。
    他一狠心，直接端起装豆汁儿的大碗，那可是大海碗啊，咕嘟咕嘟全都灌了下去。
    徐老夫妻俩都看傻了。
    周君擎喝完，用力紧抿着嘴唇，仿佛生怕当场表演一个吐出来，好一会儿，才放下碗幽幽看着小姑娘：
    “现在可以决定了，中午去崔家吃饭？”
    江易抽了抽嘴角。
    简直不忍看，她刚才明明只想让周君擎先喝一口，哪想到这傻孩子实在到家了。
    这都灌饱了吧？
    她立刻一脸严肃转头，跟徐外婆认真道：
    “中午去崔家可以吗？”
    崔老自然同意。
    徐家和崔家相识几十年，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还是头一次，刚进门，就看见等在门口的崔老跟何君竹。
    “这就是小易？”
    何君竹气质极好，看着江易神色慈爱，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难怪老崔回来一直夸你。”
    江易忍不住有些惊讶。
    她看了看何君竹的长相，总觉得稍微有些眼熟。
    但紧接着江易就想起来，周君擎说那翡翠镯子出自何家，而何君竹，就是何家家主的亲妹妹。
    也就是说，何君竹很有可能知道，江老太太藏在柜子里的翡翠镯子原本的主人是谁。
    江易有些激动，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何奶奶，我想问问您……”
    还不等江易说完，保姆小刘进来，吞吞吐吐道：
    “那个，志杰来了。”
    “崔志杰？”
    江易听到这名字立刻惊了，迅速扭头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