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病房的，怎么还不睡，不要浪费电，早点休息啊。”
    这年月什么都供应不足，到处提倡节约，医院护士经过看见，伸手敲门轻声提醒了一句。
    可江老太太刚才没跟老头子犟嘴，本来就憋了气，一听护士这话“噌”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毛票：
    “咋的，你们医院管天管地，还管人开灯上厕所？我开灯咋了，我花了钱了，我有的是钱。”
    当时公安及时赶到，确实直接把他们送医院了，可因为没有抓到人，哪怕他们一口咬定是于家，这钱还是江家自己付的。
    要不是最近家里又是搬大院子，又是要去京城，手头宽裕了很多，江老太太当时就得闹起来。
    “喊什么……嘶，好疼啊。”
    江老太太声音不自觉拔高，没想到竟然把儿子吵醒了，一回头看儿子疼得冒冷汗，她吓得赶紧叫住护士：
    “护士你快来，快来给看看啊，我家爱学咋醒了？是不是你们那针打少了，你赶紧再给打一针。”
    护士见多了无理取闹的病人，脾气很好，进去仔细看了看：
    “没事儿，药效过了，针不能打太多，要不然对身体不好，忍一忍吧，早点睡，睡着了就好了。”
    江老太太不愿意，硬是拉着护士，说不给打针拿点止痛药也行。
    直到江老爷子回来，呵斥她不要胡闹，护士才得以脱身。
    因为江老爷子发话，一家人很快关灯睡下。
    但没多久，房门就又被悄无声息打开。
    来人好像对病房内的布局很熟悉，进门先把灯绳剪断了。
    电闸就在医院走廊，但如果弄坏电闸，那立刻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反倒是屋里的灯绳剪断了，哪怕电闸没问题，进来人也是开不了灯的。
    弄好灯绳，来人直奔几人床头放水杯的柜子，这个季节天气很热，半夜醒了总要喝口水。
    他动作很轻，刚要把手里的东西往杯子里倒，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316的，睡了吗，我给3床的江爱学拿了止痛药过来。”护士怕江老太太再闹，到底又来了一趟。
    也就是这一句，让浅眠中的江老爷子猛地惊醒。
    刚睁开眼，还不他等回复护士的话，就借着窗外的月色，看见黑暗中床头隐约站着个高大的身影。
    江老爷子吓得差点失声：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人也没想到会被人发现，转头盯上江老爷子，眼中闪过戾气，竟然上前一把猛地拽起江老爷子。
    江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反应这么快。
    她老花眼甚至都没看清楚人，只听见老头子痛苦的呛咳声，就抓起旁边的暖水壶猛地扔了过去。
    谁都没想到她扔得那么准，正好砸在来人身上，铁皮暖壶的壶塞弹开，里面的热水直接溅到那人身上。
    “啊！”
    夏天衣服薄，那人烫得忍不住叫了一声。
    手上的力道一松，江老爷子情急之下，竟然也精准地操起拐杖，猛地朝那人身上抡去。
    病房内顿时打成一团。
    门口的护士察觉不对刚想冲进去，突然被人捂住嘴，她惊恐地瞪大眼睛：
    “呜呜呜……”
    江易屏住呼吸。
    最开始还有些看不清，但稍微等了一会儿，适应了黑暗之后，江易夜视能力比一般人强，所以她看清了整个经过。
    那人根本就是冲着江家三口人来的。
    江易本来还想看看情况再说，可眼下护士无辜被牵连，她做不到无视，赶紧遮住头脸，冲过去猛地一针，捂着护士的男人毫无防备被扎中穴位倒下。
    “快去叫人。”
    江易推了那护士一把。
    眼看护士跑去喊人，江易眼睛一眯，也抓住机会跟着进门。
    她知道老太太的床位，一进门就看见那几人混战到一起，老夫妻俩合力，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那明显应该身手不错的人，竟然一时招架不了。
    江易惊了一瞬，马上弯腰摸过去。
    她本来想趁乱直接把老太太的东西偷走，可是想想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就手一伸，直接从老太太枕头底下把那袋子拽出来，扭头就出了病房。
    江易往前跑了一段，直到拐了个弯才停下。
    走廊灯光有些昏暗，然而江易顾不上这些，她把相机放在窗台上，动作迅速又小心地把袋子打开。
    真的是照片！
    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江易心头忍不住一阵兴奋，她不敢耽误时间，赶紧凑近了去细看照片。
    照片上有五个人，年轻时候的江老爷子江老太太，看年纪好像也就20岁左右，王玉芝和江德业夫妻俩坐着，他们旁边各站着个小男孩儿。
    然而吸引了江易注意力的，却是被王玉芝紧紧抱在怀里，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那孩子眼睛都还没睁开，一看就是刚出生不久。
    之前周君擎说，王玉芝刚生了孩子跑出去做什么，如果这真是那天拍的照片，那时间就应该是5月。
    也不知道王元香是没注意，还是觉得孩子不会冻着，拍照的时候，那孩子胳膊腿竟然都在外面露着。
    江易忽然想起她爸身上的胎记，连忙看向孩子的手臂。
    可惜照片不是彩色的，这走廊的光线也暗，实在是不如她家里那100度的灯泡，江易视力再好也看不清。
    “你干什么？来人啊，快来人啊！”
    身后突然传来江老太太的喊声，夜里显得格外吓人。
    江易还想再仔细看看，可犹豫了下，还是赶紧拿起相机，对着照片仔细连拍好几张，急忙转身回去病房。
    进门看江爱学不知道怎么摔在地上，老夫妻俩挡在儿子身前。
    几乎是刚把那袋子塞回枕头底下，走廊里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医院的人听到消息赶来了。
    江易松了口气。
    她不待见江家老两口，可也不至于眼看着那些人半夜来医院伤人还不理会，现在有人赶来，也不需要她做什么了。
    本来还想顺手抓了外面倒下那人，看看到底是什么来头，可眼下这情况，江易只能顺着窗户跳出去。
    很快，病房里挤满了人。
    而那人一看不对，竟然直接冲向门口，来的都是医生护士，一时没防备，竟然真的让他背起门口的人跑了。
    一直忙到快半夜，江家三口人才回到病房。
    “于家太过分了！”
    江爱学早上才上了夹板的胳膊腿，经过刚才一闹，全都白弄了，大晚上折腾值班大夫又重新给他包扎了，他疼得脸色发白，满身都是汗，
    “于胜男这个贱人，爸妈你们明天就去找公安，我就不信了，他们于家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实在不行，我给京城那头打个电话，敢打我？我非让他们于家知道知道厉害。”
    江爱学早就忍不住了。
    要不是他爸拦着，他早上那阵就想往京城打电话，再加上他手里有于家的把柄，就不信出不了这口气。
    “不是于家！”
    江老爷子脸色难看得吓人，忽然沉声开口。
    江老太太正给儿子擦汗，闻言母子俩都愣住。
    “爸，你这话是啥意思？不是于家？不是他们还能有谁，咱家跟别人也没什么仇，哪至于还追到医院来打？”
    江爱学嗤之以鼻，
    “就是于家，你可别看于胜男她爸一副老实样子，那都是骗人的，你以为当年我那工作怎么来的，那是从他把兄弟手里抢来的，到现在他把兄弟都还蒙在鼓里，那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老爷子脸色变了变。
    他当年为了那五十平米的房子，也朝兄弟下了手。
    可眼下这个不是重点。
    没去接儿子的话，江老爷子想起身去关门，可刚才他崴了脚，现在脚踝那里还冷敷着毛巾，他只能冲老太婆示意了下：
    “去把门窗都关上。”
    “好。”
    老太太到底跟他生活这么多年，察觉了什么，她什么都没问，听话地过去关好门窗。
    江老爷子沉默了下，抬头看向儿子。
    他觉得有些后悔，让爱学这么快辞了工厂的工作，当时听到能搬去京城，他就有些昏了头了，要不是今晚这件事，只怕他跟着人家设计好的走，到了京城都还一点警惕性也没有。
    好半天，他才用很轻的声音道：
    “暂时不能去京城。”
    “爸！”
    要不是江爱学腿断了，他恨不得激动得直接站起来。
    江老爷子却彻底冷静下来了，他伸手指着柜子上的水杯，直接开口：
    “爱学，你也说了你了解于家，那你想想，就凭于家人，他们有这么大的能量吗？今天早上那些人，还有刚才趁夜闯医院下药，这些事，于家能办到吗？”
    “什、什么？”
    江爱学懵了。
    视线朝水杯看过去，动了动唇，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怎么没想想呢？
    于家家底确实还算殷实，但那只是跟普通人家比，顶多一个月多吃3、4顿肉的水平，可就像他说的，于父给他弄个工作岗位，都要偷偷摸摸费尽心思，咋可能做到这样？
    忽然明白了他爸的意思。
    冷汗“唰”地冒出来，江爱学心里涌上一阵阵的后怕。
    何止是他爸昏了头，他不更是。
    去京城之前，他爸千叮咛万嘱咐，他也确实很小心，可后来呢，那个女人好吃好喝供着他，在京城那段日子，他真的是过得神仙一样，渐渐地，他迷失了。
    今天要不是他爸想明白了，可能他被人弄死，都还弄不清该找谁报仇。
    父子俩都不是蠢的，唯有江老太太听了解释之后目瞪口呆：
    “咋可能？她、她敢找人打咱们，她就不怕咱去京城把事情都说出来，当初她可是……”
    “如果咱们走不出b市呢？今天要不是有那个护士去而复返，你以为咱们会怎么样？”
    江老爷子收回落在水杯上的视线，他手有些抖，刚才去找大夫包扎的时候，就借了纸和笔。
    他谨慎了大半辈子，把那天大的秘密藏得无人察觉，哪想到一朝富贵沉溺其中，竟然没了警惕性？
    深吸口气，江老爷子尽量让自己稳住，他提笔连着写了几封信。
    江易躲在窗外。
    医院门窗虽然都是木头的，但都弄得很严实，因为b市的冬天很冷，有时候温度都能达到零下30度，医院怕住院的病人冻坏了，在保暖方面做得很不错。
    再加上里头的人声音很小，就算江易耳力再过人，贴近了窗户，还是只听到只言片语。
    好在最后一句，江老爷子似乎动了怒，声音稍微抬高了些：
    “这些信里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回头我会交给信得过的人，如果她敢再下手，那我江德业也不是好惹的！对了爱学，你现在把电话写下来，老太婆，明天一早，你跟我去给京城打电话。”
    “爸，你想直接问她？可、可……”
    “不试怎么知道？”
    江老爷子却比儿子更坚定，他如今想明白了，冲昏的头脑也清醒了，冷笑一声：
    “不是她找的人就算了，如果真是她，那知道我们已经有所察觉，而且留了后手，我不信她还敢这么嚣张！”
    江易听得皱眉。
    什么信？
    还有要往京城打电话？
    这句话要是别人听了，只怕会觉得没头没尾。
    可江易本来就疑惑江爱学去京城的事儿，直觉告诉她，江老爷子这通电话，应该是挺重要的。
    只是屋里人有了决定，很快就不再交谈。
    江易见听不到什么，只能暂时先回去。
    打定主意明天一早还要过来，她一定要听听，江老爷子在受到惊吓之后，是准备去给谁打电话。
    但江易没看见，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别的人也在听江家人说话。
    家里，周君擎还没睡。
    不但没睡，他还贴心地给江易烧好了水，因为江易不肯跟伤员抢床，周君擎说服不了她，就把几张椅子拼在一起，上头足足铺了三层被子。
    要不是半夜了，他甚至还想去下个厨。
    看见江易回来，周君擎连忙轻咳一声：
    “小易……”
    “周大哥你还没睡？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去了收获很大，找到好东西了，王玉芝身上藏着的，真的是照片啊！”
    江易兴冲冲说完，风一样直接冲进暗房。
    周君擎也惊了，赶紧跟进去：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