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何处无芳草,我看这位就挺好。”
我猛地偏头去看,一时没刹住,扭了脖子。
刚才捡了我玉佩的年轻公子,正端坐着抚琴,好似欲乘风归去。腰间的小佩呤呤作响,和着那人弹奏的乐声,恍如天籁。
我不由得看痴了去。
“如何?”闵兰推了我一把,笑道。
“……尚可。”我喃喃道。
闵兰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呆呆的样子,低声道:“那,和我比起来如何?”
我毕竟年纪大了,没年轻时那么没见过世面,只半盏茶功夫也就回了神。看看那人,又看看闵兰,犹豫半晌,道:“自然是比不上的。”
闵兰了然一笑,神色有点怪异。
“哎哎,嫣儿。”我连忙小声道,“你知道我不说谎的。这琴师虽也称得上美,却美不出特色,看看倒罢,时间久了也便没了趣味。可这天下像你这般灵动的人物又有几个?莫说别人,我蓝玉烟长到三十岁,从没见过比你更神气的。”
闵兰闻言没再说什么,迎着那人走了过去。那人停了弄弦,朝我们二人行了一礼,道:“见过王爷,尚书大人。”
闵兰瞅着我笑道:“清琪认得他?”那人轻声道:“刚才捡到了尚书大人的玉佩,也算是有缘了。”
我看这两个美人站在一起,越看越觉赏心悦目。
“刚才阁下走得匆忙,我还未来得及道谢。”我坐下来问道,“这琴抚得不错,可是琴师?”
如果是琴师,今个儿就把他骗回府里去。
“只不过略通一二。”那人摇摇头,道,“在下林照溪,字清琪。”
“新科榜眼。”闵兰补充道。
我一愣,凝神想了一会儿,问道:“那状元呢?”闵兰下巴一抬:“那边,陪王阁老下棋的就是。”
这下出了奇。
一甲三名居然都是美人,奇哉怪哉。
西林党的大人来了三五位,正在苑中亲切地跟进士们攀谈着。整个场面不像琼林宴,倒像相亲宴。
我郁闷了。
我衣裳上那么大一只锦鸡,怎么就无人问津呢?
怪也只怪自己生得一副庸人面相,就算披了凤凰皮也像只秃鹫。
这样苦涩地想着,面前忽然伸了只白生生的手来。抬头一看,林照溪的脸上飞了两朵笑靥。“我刚才见尚书大人摸了探花郎的手,想必是对手相有所了解,不知可否替下官点解一二?”
我立马悚了。
他这个位置,到墙角那一处凤尾竹丛,能很清楚地看到刚才耿冰牙那个地方。他看见了啥?都看见了多少?
我长叹一声,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那只手还在眼前伸着,莹白莹白的看得人心里痒痒。不好,闵兰还在旁边,我可不能失态。
摸,还是不摸?我看着看着,忽然就迷了心窍,手一点点朝着目标伸了过去……
“皇上驾到~!”我嗖地缩回了手,随着众人齐齐行礼高呼万岁。
皇上坐到御座上,冷着脸。
众人僵着脖子,又呼万岁。
皇上依然冷着脸。
众人冷汗直流,再呼万岁。
皇上看着瑟瑟缩缩的我,开口道:“蓝尚书。”
“臣在。”我吓了一跳,忙应道。
“你才从高丽赶回来,怕也是累了。”皇上的脸色铁青,看得出心情很不快,“今个儿不用你忙,回去好生歇着吧。”
王悲卿在旁边拈了拈胡子,表示赞同。
……
酉时三刻,进士们俱在细嚼慢咽地品尝山珍海味,鼓乐之声不绝于耳。
我孤零零地站在琼林苑外,顿觉凄凉。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我一路哼着小调回了家。
知赏还是不在,我随便吃了些清粥小菜,进屋泡澡。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却是春生。他手上拿着毛巾,脸颊在升腾的水雾中愈发红润:“爷,我来给您擦背。”
我慢慢地回头,盯着他。
他不语,耳根却红得通透。
我便不再客气,一把将他拉进浴桶,纵情吻了下去。
……
云消雨歇之际,我借着窗外的月色倒了杯酒,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忽然想到,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能持续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04
又一天,本尚书心情不错,随手摊开了书案上的几个本子,凝神细读起来。
……半个时辰后。
“他娘的,国子监修个号舍能用这么多钱么?把这本子给我打到工部去!别以为他们贪的那点回扣可以赖到我们礼部头上!”
“西海大震三月有余,这么久了都没人去管?那帮酒囊饭袋的巡按御史都做甚么去了?成何体统,理应统统滚回来洗心革面!”
“祭祖之典承古袭今,哪能说改就改?一钱银子都不用多花!户部的人净会瞎操心,怕也是想从中捞点什么吧?”
“星变星变星变,哪儿来的那么多星变?这天星时时都在变,若是件件都报给皇上,还得不得太平了?帝王之星尚安稳否?何时又有紫气东来?祠部司那些个郎中主事,吉兆一个不报,天天没事儿找什么晦气!”
我气得鼻子都歪了,瘫倒在书案上半天没吭声。右侍郎吓得一颤,忙跑过来给我端了盏茶:“叔,你消消气儿。”我直起腰,掀着茶盖呷了一口,有气无力地道:“……我这是破功了么?”
宋灵图沉思良久,点点头。
“嗯?”我突然注意到他对我的称谓,“你刚才叫我啥?”
他理所当然道:“叔啊。”
我的鼻子又歪了。我忍住上前踹他一脚的冲动,艰难地放下茶盏,看向一旁忙活的左侍郎:“容渊,过来给我捏捏肩膀。”
容渊应了一声,放下了正在笔录的手,过来轻柔地为我捏起了肩。我一边享受,一边赞叹他的手艺:“哎,得卿如此,夫复何求啊……”
“去去去,不准觊觎我家容儿。”宋灵图赶紧把容渊正在为我捏肩的手挪开,拽到怀里一脸警惕地对我道,“你明明都年纪一大把了,我家容儿才二十六,还想老牛吃嫩草不成?”
容渊窝在他的怀里想了想,没反驳,似乎也算赞成。
我大受打击,好半天才忧伤地开口道:“……我今年才三十。”
三十岁,难不成就要自称老夫了么。
宋灵图仔细地端详了我一番,奸笑道:“没看出来。”说罢把容渊搂得更紧了。容渊瞪他一眼,羞赧地从他怀里挣出来,又去忙活了。
我羡慕地看着这对小情人。
年轻真好。
“研墨,写折子。”我咳了两声,开始使唤右侍郎,“我说你写。”
宋灵图看看砚台,又看看我,道:“叔你不会自己写么?”
臭小子,又叫我叔。我黑着脸,梗着脖子道:“我字丑,咋?”
他听罢嘴巴一撇,老老实实地坐到书案边,拿笔蘸蘸砚台里残余的墨,抬头问道:“写什么?”
“就写……”我语塞半天,忽然没了下文。
宋灵图叹气道:“叔是怕得罪王阁老吧?”说完,他开始掰着指头道:“工部的崔尚书是他一个小妾的舅舅的三姨娘家的小婿,祠部司的郎中是他外甥家乳娘的大儿子……”
“停停停。”我听得一阵阵头疼,只得出言打断他,心中无比郁结。
敢情这满朝廷都是王悲卿的人――那只该死的老狐狸。
宋灵图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叔你有点出息成不?一听王阁老就畏缩了。”
我能不畏缩么?他整死了我爹,可我却没能力整死他。“你有出息,不妨说说这事该如何是好?”我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工部耍滑头贪的那些银子,现在不拦,岁末清帐还得算到咱礼部头上,横竖都是个死。”
宋灵图很深沉地思索了一会儿,蘸足了墨,唰唰写起来。
不消多半功夫,一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折子就写好了。我拿起一看,其言辞之恳切,行文之优美,马屁之老练,无不令人称赞,既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和中庸态度,还留了后路,同一件事居然想得比本尚书还深刻周到。
我瞠目结舌:“我不在的日子你都是这么干的?”
“哪能啊。”宋灵图打了个哈欠,“偶尔一次还成,多了怕遭人惦记。”
我放下折子,半晌才叹道:“说白了,咱们辈分小,还是斗不过西林党。”
“……叔,你说这西林党啥时候会遇上坎?”宋灵图咬着笔杆子道,“偏偏王悲卿手脚干净得不行,连锦衣卫上门都抓不住他那些把柄。皇上肯定也是忌惮着他,可人家是三朝元老,又是把他拉扯大的恩师,真要下定决心把事儿做绝,难哪。”
我摇摇头,说出来的话都是苦的:“这样放任他们下去,皇权岌岌可危矣。”
“他们现在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还能再做到哪步?”宋灵图嗤道,“我看下一步,就是某朝篡位喽。”
我蓦地一惊,连忙左右看了一遭,压低声音训斥道:“你这小子不要命了!这话怎能随意说出口?让王悲卿的人听到了,你有十个脑袋也不经砍的。”
“怕啥?”臭小子笑得一脸狡诈,“到时候我拉叔一起垫背。反正叔是驸马,不会那么容易掉脑袋。”
到底还是年轻人。我凉凉道:“你要真有胆子,去抓他的证据,把他跟那些党羽一齐铲了,咱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
宋灵图慢悠悠道:“我只想和容渊好好过日子,其他的,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这便对了。”我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管好自己的事就成。”
说完,我俩相视而笑,笑得一个赛一个的磕碜。
“话说回来,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宋灵图道。
“哪个事儿?”我问。
“公主。”
“哪个公主?”
“你从高丽带回来的那个,善花公主。”
我这才想起来这茬。话说我回来后就把她安排给主客司游山玩水去了,若是不提,我倒真还把她忘了。我呷了口茶,淡淡道:“善花公主怎么了?主客司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么?”
“没有,那公主只是来嫁人的。”
“――嗯。”
“她说,想嫁给你。”
“――噗!!”
我华丽丽地将一口茶喷在了右侍郎的孔雀补服上。宋灵图淡定地擦了擦,道:“有必要这么惊讶么?”
我脑海里顿时浮出了善花公主的脸。
高丽那个小国不成气候,王族大多长得挺丑。而这个善花的亲娘是先帝派去和亲的公主,倒也有那么几分姿色,身在高丽的时候天天有意无意地在我眼前晃荡,似乎是对我有那么两三分意思,只可惜我身为一个断袖,实在对她没有过多的想法。
“……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害羞地掩住了自己泛红的双颊,“难为公主肯相中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三生有幸。”
宋灵图很不给面子地干呕了一声。
我默默地放下手,望天道:“不成。我都当驸马了,难道要娶她做侧室么?再说,就算她同意,皇上也同意,只怕知赏会砍了我。”
宋灵图点头道:“我就是这么给她说的,还去宗人府拿了皇族画轴给她看,想让她选个合眼的亲王。”
“然后呢?”
“然后,她就看上了我们的宗人令。”
我一愣:“啥?”
他咳了咳,道:“公主的意思是,想嫁给嫣王。”
“不成!”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为何不成?”宋灵图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所有亲王中尚未成家的也就这么一位了。况且善花公主琴棋书画样样耍得,面相也秀丽,怎么看怎么合衬。”
我摇摇头。
闵兰不会娶妻,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罢,成与不成,也得问过皇上和嫣王的意思才行。”宋灵图抽出个折子递给我,“看,折子都拟好了。”
呸,只要皇上同意,闵兰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我劈手夺过那折子,沉下脸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用急于一时,这折子我先压下了。”
宋灵图长久地凝视着我,然后叹气:“叔,你明知道你们不可能的。”
废话,我们当然不可能,不过他们更不可能。我揣好折子出了礼部,一路直奔宗人府。
作者有话要说:
☆、05
我寻思着是该跟闵兰好好谈谈了。
在我出使高丽的这半年里,他一直派人马不停蹄地送着信,但我一封也没回过。不为别的,只因那信中内容实在太过平常,下笔人太过平静,心思太过平淡,平淡到我醉着酒都能从字里行间瞅出一股子诡异。我知道他心中始终缺了那么一块儿。可那一块儿,我永远也无法为他补上,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就这么一路想一路走,春日的太阳和煦地悬在脑袋顶上,我倒也释然了许多――直到怀里撞上了一只火球。
“叔!”火球脆生生地唤了一声。
“儒易,”我看着眼前那张年轻的脸,叹道,“你不在翰林院好生待着,出来乱跑做什么?”
“翰林院刚小考完,不忙。”儒易笑吟吟地扑上来亲了我一口。
是亲在了嘴上。
我心中大骇,忙左右看了看,好在无人撞见。儒易旁若无人地勾着我的脖子,压低声音道:“前几日说找叔喝酒,正好今个儿得闲了,又赶巧遇上叔,不如我们……”
我现下并没有喝酒的心思,只想赶紧去宗人府。可是看着儒易人畜无害的小眼神,我始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好吧。”毕竟天还早,也就随了他的兴好了。我打定主意,放开怀里的人问道:“我做东,想上哪儿喝?”
儒易的眼里冒出了点点红光,干脆地道:“花想楼!”我毫不留情地抬手敲了他一记。儒易哎哟一声,捂着头委屈道:“……万福楼。”
我这才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儒易揉了半天脑袋,高兴地回头朝着街角道:“清琪,我们走吧。”
我闻言一愣,正对上不远处一双刚刚仰起的、清亮亮的眼。
……
本以为自琼林宴上那惊鸿一瞥,以后就再难见到这位美貌的榜眼,谁知他却和我的小舅舅成了好友,想必这也是一种缘分吧。他穿着一袭墨绿的衣裳,青丝松松地在脑后系着,步履轻盈地朝我们走来,当真是淡雅如莲。我顿时忘了去找闵兰的事,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了他身上,一路上和他谈笑风生,好不快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我这种断袖的老男人。不过,也就是想想和看看罢了,毕竟庸人是高攀不起他这等谪仙般的人物的。
他的眼里始终含着笑,险些让我看失了魂魄。
没想到这林照溪居然如此健谈,上至天文下到地理,皆能侃侃而谈,对诗词歌赋也颇有见解,不由让我刮目相看。我们二人推杯换盏,很快兄弟相称起来。
酒过三巡,儒易醉了。此时我正和林照溪聊到李青莲的诗,不亦乐乎间,突然听到他嘟囔了一句:“喜欢……很喜欢。”
“嗯?”我好笑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儒易,“喜欢什么?”
他抬起头,眼神迷离地望着我,小声道:“……喜欢叔。”然后身子一歪,喝了口酒,又喃喃道:“……的妹妹。”
我一时无言。
常言道是酒后吐真言。儒易酒量不佳,却也从不忌口,时常醉了说一些不明对象的情话。起初还藏着掖着,后来喝得久了,就直接挑了明。
他一心喜欢的那人,是我在宫里当贵妃的妹妹蓝雅歌。
雅歌是庶出,我那苦命的姨娘生了她后不久就去了。儒易比她小了三四岁,自小时就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地唤着,而把我叫做叔。虽说两人并无亲缘关系,门楣倒也合称,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雅歌对他并无他意,早早进宫当了妃子,也绝了他的念想。
儒易着实苦闷了一段时间,就把那份绮思转移到了我身上,毕竟我身上沾了太多那人的气息。有时高兴了、伤心了,扑上来抱着我啃上几口,我也并未推阻。
但我毕竟不是雅歌,是明明白白的、他血缘上的外甥。所以我也就点到为止,绝不与他僭越。
“景郁兄。”对面的林照溪见我走神,试探着唤了一声,嗓音温润而轻灵。
我收回了流连在儒易脸上的视线,闷闷不乐地倒了两杯酒,一杯敬了林照溪,一杯自己干。林照溪握着那酒觞,问道:“景郁兄的妹妹……可是宫里的蓝贵妃?”我苦笑道:“正是。”
他便了然地沉默了。
窗外鸟语花香,一派祥和气象。
儒易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壶,弯身对着壶嘴灌了一口,大声道:“如此美酒,如此美景,怎能没有美人作陪!”说着起身开了雅阁的门,对着外面的侍者吩咐道:“去,给我们上三个美人过来,姿色要最上乘的!”
门外的唯唯诺诺地应了,不一会儿就送进来了三个美人。
可惜是女人。
儒易满足地揽住一个美人的香肩,靠在她半裸的酥胸前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壶灌了她一口,满足地抱着她打起了轻鼾。美人娇笑着伸出纤纤玉指,没入他的发中,动作轻柔地为他按起了醒神的穴道来。
我哀怨地搂住那个凑到我身边的美人,摸了一会儿她的腰身,感觉愈发不是滋味。再看看林照溪那边,他居然彬彬有礼地和那美人保持了一段距离,略显僵硬地为她斟了一杯酒,神色甚至有些不大自然。
我瞅着他,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奇异的想法:“清琪,你……”他停下手,询问般看着我。我咂了咂舌,道:“可是在室之身?”
他闻言一愣,脸色微窘:“……仍是。”
我看着他,直把他看得面泛红潮,都没舍得收回视线。
真是个尤物啊。我感叹道。
这时,楼下跑堂的敲门进了雅阁,对着我道:“尚书大人,外面有个姑娘说要见您。”我诧异道:“姑娘?什么姑娘?”
儒易打了个酒嗝,嘿然笑道:“叔在花想楼相好的姑娘么?”
“我哪有什么相好的姑娘。”我摆摆手,招呼着对面的人继续喝酒。这林照溪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谁知酒量居然好得出奇,直到喝得连我都有了些醺意,他才摇头落败。我刚想举杯再劝,却听到自己的脑后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官人。”这声音听起来像……像……
“官~人~”幻觉,一定是幻觉。
我哆嗦着转了头,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中瞪掉了眼珠子:“木、木兰……”
眼前的女子身着一袭洋红轻绡,面相甜美,身形窈窕,却失了几分女子独有的柔婉和媚态,多了几分男子才有的英气和威仪。她的眉梢虽挂着笑,但其中的冷意和杀气不言而喻。环顾了一圈雅阁里挨着我们的美人,她幽然道:“官人出使高丽半年有余,妾身夙兴夜寐操持家务,本盼望着官人早日归来,谁知却在此处逍遥寻欢,妾身真是……”
她说着,忽然啜泣起来:
“妾身真是……好他娘的难过啊!!”
话音刚落,一把明晃晃的刀朝我袭了过来,直直地落在我面前那距离命根子不到一寸的地方。
我背上的冷汗唰唰地流了下来。儒易顿时吓得酒醒了三分,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蓝玉烟。”她走过来拔出了插在我面前的刀子,语气阴冷地说道,“在外头鬼混也得有个度,今晚要是不给我早点滚回来,仔细老娘剁了你的命根子!”
撂下这话,她走了。而且走的不是门,是窗户。
几个美人瑟瑟发抖,惶恐地看着我们。我佯装镇定地挪了挪胳膊,斟起酒来。
林照溪的肩膀忽然抖动起来,好像在强忍着些什么。不过半晌,他就仰头大笑了起来:“对不起景郁兄,虽然知道有些失仪但我还是……哈哈哈哈……”
我和儒易皆是面如死灰。
好半天,他终于笑完,拭去了眼角笑出的泪水,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道:“刚才的是?”
“刚才那是我的,”我顿了一下道,“夫人。”
林照溪疑惑道:“我听闻尚书大人娶了长公主,那她……”
我苦着脸道:“就是知赏,诨名叫木兰。”
“美人,”儒易突然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吧。”
三个美人面面相觑,听话地退了出去。儒易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我的位子上,然后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吻住了我。
吻了我。
当着外人的面,强吻了我。
我任他吻着,一时间惊愕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趁机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开了唇,和他唇舌交融起来。一吻毕,他濡湿的小舌退了出去,在我唇上意犹未尽地舔了一圈,道:“叔,你把她休了吧。以后,我跟你过。”
……儒易自打我们成亲起就不喜欢知赏,但这么莽撞地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厌恶,还是头一遭。可能的确是他喝得太多了,我懊恼地想。休妻?且不提知赏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就单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我也不能为所欲为。
转头看看,林照溪好像被吓到了,一直愣在那里,连话也没说上一句。也是,他连女子都没亲近过,更别说断袖这种骇人听闻的东西了,被吓到也是应该的。
我轻声道:“儒易,你醉了。”
果然,儒易嘟囔了一句“我没醉”后,软软地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抱着他散发着酒香的温软身体,静默地呆坐了一会儿。
林照溪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陪我发着呆。其实他的底子好,即使发呆的样子也是很美丽的――只要忽略他脸颊上那滴笑泪留下的泪痕。
“清琪,还要麻烦你把他送回君府。”我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把儒易扶了起来,对林照溪道,“我还有事尚未办妥,得去一趟宗人府。”
林照溪点点头,接过儒易,扶着他的肩站稳。
“景郁兄。”出门之前,我听他在身后唤了一声。
“怎么了?”我回头道。
他扶着儒易沉默了一会儿,道:“景郁兄可有挚爱的人?”
这问题问得委实奇怪了一些。我想了一下,道:“还没有。”
他笑了。
“路上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06
赶到宗人府的时候,闵兰正在看书。他点的灯火有些昏暗,倾城的侧脸在烛影中若隐若现,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也有些疲惫。我在他面前站了很久,才道:“嫣儿。”他放下书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道:“景郁。”
我也不再刻意拖延,径直把善花公主的事说了,走上前把灵图拟的折子也铺开了让他过目。“……皇上早有了让你成家的心思,奈何你一直拖着,他也不好强逼你。但只要这折子上去了,事关两国的邦交和朝贡事宜,皇上圣旨一批,你肯定是要娶善花的。”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对那折子是看也没看一眼,半晌才悠悠地道了一句:“……是么?”我觉得自己的笑容有点僵硬:“那,你的意思是?”他打了个哈欠,一脸无谓的样子:“可以啊。”
嘣地一声,我心里断了一根弦。
“我无意成亲。”闵兰接着道,“不过公主若是愿做我府上众多姬妾里的一个,我也没有意见。”
我瞠目结舌:“这怎么行?”
“那就没办法了。”闵兰从书案后站起身,凑到我身前,俯身在我领襟上闻了闻,突然道,“好浓一股酒味儿。”他的眸子闪了闪,肯定道:“万福楼的太白醉。”
我扬袖一闻,略显尴尬道:“来的路上碰到了儒易和清琪,就上酒楼喝了回酒。”
“清琪?”他乜斜着我,“你们可算是熟稔起来了。”
我嗯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那折子。闵兰果真仍是不愿娶妻,那此事还是拖着吧。等过几日在挑几个品貌好的官家公子的画像给善花公主看看,若还是不能改变她的主意,就另行打算。
“景郁,你还想不起来他是谁吗?”思索间,闵兰突然出声道,“清琪,琪。林照溪,林。”
我抬眼看他,一脸茫然。琪?林?
闵兰眯起了眼睛:“就是你的小七。”
我还是一脸茫然。
他的表情垮了:“光禄寺卿林维鸿。”
……我想起来了。
林维鸿是先帝时的光禄寺卿,有一长女林惠妃,又有一老来子,名唤照溪。
十五年前,先帝病重不起,无论是吃药还是金丹都拉不住他迈向鬼门关的步伐,一连斩了好几个御医和炼丹士,在他的默许下,礼部开始准备太子登基事宜。没想到就在太子登基前夜,天热喝了一碗冰豆粥,莫名其妙就中了毒。
而下毒的人也很快查了出来――在林惠妃处找到了毒药,而她身旁的小宫女也对此供认不讳。
皇上念着旧情,没有诛他们九族,而是斩了林惠妃,把她的家人统统流放到了邻近蒙古部的荒地,其中就包括了林家的小儿子,林照溪。
林惠妃胸无城府,温婉善良,又没有为先帝生育子嗣,哪有什么理由去害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个替罪羊。但是没人敢站出来为林家说话,因为陷害她的人,是张皇后。
立嫡不立长,这是帝王家亘古不变的继承规矩,可惜张皇后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先帝生出个儿子来,所以先帝权衡再三,立了吴敬妃的庶长子闵京。吴敬妃是宫女出身,仗在与先帝微时结为伉俪,才封做了敬妃,也是红颜薄命,早早便去了。当然,后宫向来是女人的战场,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没人清楚,也没人愿意去清楚。于是太子就在张皇后的要求下过继了给她。然而闵京自小看遍后宫女人们的把戏,对张皇后始终横眉冷对,不肯听话,直恨得她牙根痒痒。
先帝病重,闵京登基在即,她也就放手一搏,准备毒死闵京再扶植个傀儡摄政。而当时的林惠妃也刚好被先帝所宠爱,于是就被她顺手阴了。
张皇后的哥哥是兵部尚书张向淮。
张向淮的老爹是三公太师张庚寅。
张庚寅与王悲卿同龄,当年是西林书院的同学。
三人都在内阁。
西林党。
张皇后的手段确实算不得高明。但群臣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了林家没落。
后来,张皇后变成了张太后,朝廷上下沆瀣一气,西林党的势力也发展到了顶峰。
闵京始终作壁上观,不知作何想法。
我爹、李尚贤还有林维鸿都是老乡,为官时感情亲厚,儿子辈也是一起玩到大的。我还记得林家的那个小娃娃水灵灵地、挽着我的手软绵绵地叫哥哥的模样。我对他也是喜欢得紧,给他起了个诨名叫小七(小时候娘给我买的那只白兔的名字),大名反而渐渐忘了。
林家被流放,我也着实难过了好久,小七临走前泪汪汪瞥着我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一晃眼就是十五年过去了,当年粉雕玉琢的娃娃也变成了出水芙蓉般的美人,从那蛮荒之地走了出来,又站在了我身边。
闵兰若有所思道:“清琪去了瓦剌部边上的荒野战地,成天和那些马背上的粗人打交道,居然也能生成这般细皮嫩肉的模样,果真是天生丽质。”
我怔怔道:“那他回来是……?”
闵兰眼神一凛,低声道:“怕是找张氏一族寻仇的。”
寻仇寻仇,没有背景和靠山,又谈何容易。这样想着,我不禁隐隐有了些担忧。
“怕也是来找你续旧情的。”闵兰又幽幽地道。
我登时红透了一张老脸:“是,是吗?真难为他还记得我……”
这样算起来,他应是一开始就认得我的,不然闵兰也不会这么快知晓他的底细。
闵兰伸指勾住了我的一角衣襟,凑到鼻下深深一嗅,眼神忽然变得暧昧起来:“还有香粉味儿呢,怎么,这回连女子也不忌了?”
“哪有的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