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平郑重的点了点头,忍不住称赞谭慎衍沉得住气,这紧要的关头,说换做其他人,估计会以为是他故意杀了木石,杀人灭口呢。
而谭慎衍容色从容,眉宇平静,让他不由得生出种对老国公才有的敬意来。
谭慎衍不懂罗平心里的想法,罗平在他看来是老国公的人,忠心天地可鉴,再者,白鹭死的时候他让福昌讹过白鹭,背后之人真要是承恩侯,福昌告诉白鹭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时,白鹭该欢喜的附和,而福昌说白鹭的表情是难以置信,慢慢面露死灰之色,该是白鹭以为他们猜到背后之人,事情功亏一篑吗?
白鹭的事情让他决心查探宫里几位娘娘的背景家世,大家都查出来的事情不算,不为人知的一面才是关键。
罗平整理好衣衫,退后一步,朝谭慎衍跪了下来,言辞恳切,“罗平愿意一辈子追随世子爷。”
罗平他们从小对他帮衬颇多,什么性情他清楚,没料到罗平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不禁笑了起来,温声道,“以前什么日子以后没什么变化,罗叔不用往心里去。”
罗平神色动容,主仆有别,谭慎衍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何不懂谭慎衍宁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人的性子,谭慎衍对他手下留情,估计是看在他追随过老国公的份上,他如何不感激?
他低下头,出神的盯着地板上的纹路,老国公死后谭慎衍让他们继续住在青山院,院子里的一花一草都没有动过,忠心不在花言巧语上,往后的日子还长着,罗平愿意为谭慎衍出生入死。
其实,老国公死后,他打算出府去的,后京城发生了事儿,谭慎衍身边没人他和罗定才留了下来,他心里仍然想离开,老国公死后,他心里空落落的,没有目标,脑子里一片迷茫,就在方才,他从谭慎衍信任的目光中重新有了动力,他乐意留下来帮谭慎衍卖命,像对老国公那般对谭慎衍。
罗平给谭慎衍磕了两个响头,算是认主的意思,谭慎衍上前扶起他,叹了口气,“罗叔何须如此见外,祖父走之前交代我给你们养老,你在青山院好好住着,我有口饭吃决计不会饿着你们。”
老国公重情重义,罗平罗定追随他多年,老国公将他们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
罗平站起身,拱手退下。
谭慎衍没有骗罗平,老国公死之前交代过他好好对待罗平他们,说起来,他的一身本事还是罗平罗定教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记着他们的情义。
刺骨的风呼呼吹着,树枝上的雪战战巍巍晃着,悬然欲坠,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漆黑的天幕上隐隐有灰白的光洒落,肆啸的风吹得人更冷了,守门的翠翠和莹莹缱绻身子窝在门槛边,二人依偎着取暖。
谭慎衍在的话她们守上半夜就行了,下半夜有金桂银桂或者闻妈妈,谭慎衍不在,金桂去屋里守夜,留她们在外边,冷得二人哆嗦不已,翠翠抱着莹莹,心里又生出些感慨来,小声道,“莹莹,你冷不冷?”
莹莹点了点头,望着洒下一层灰白又暗回去的天,宽慰翠翠道,“再过些时辰就好了,待会银桂她们来,我们就回屋睡觉。”算起来,宁樱对她们算好了,早先宁樱甚少让她们守夜,出了上回的事情,加之宁樱怀孕,闻妈妈担心宁樱出事才让她们守着的,比其他丫鬟,她们算好的了。
翠翠咬着牙,抬头看向天际,二人身上穿着厚厚的袄子,但抵不住风大,吹得人涕泗横流,翠翠颤抖着声道,“莹莹,如果有一天我们当中谁做主子了,别忘记了彼此的依偎取暖的情分,苟富贵勿相忘,我懂的东西不多,这话是明白的。
莹莹拧了拧眉,她明白翠翠话里的意思,宁樱怀孕,该给谭慎衍找通房了,成亲前谭慎衍说过不纳妾,可真要是宽宏大度贤惠的主母,怀孕期间该给丈夫纳妾,翠翠是生出其他心思了。
她和翠翠几乎同时跟着宁樱的,宁樱恩怨分明,待她们极好,她没想过做主子的事,年前闻妈妈敲到过她们,莹莹知道自己的斤两,宁樱生得闭月羞花,谭慎衍如何看得上她们,去年,青水院里那两位都没能成功,她们哪有机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莹莹没想往上爬。
闻妈妈和她们讲了许多事儿,多是通房姨娘的下场,以色侍人,他日年老色衰,被人嫌弃,子女又不在身边,下人阳奉阴违,晚年生活孤苦无依,闻妈妈说那些话多是为了打消她们勾引谭慎衍的念头,但道理是真的,知足者常乐,看金桂银桂就明白了,老实本分伺候宁樱,宁樱不会短了她们的好处。
翠翠没有再说话,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院子里的景致渐渐变得清晰,她直起身子,忍不住回眸看向紧闭的房门,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鹤红色雕花的门开了,金桂抱着被褥,一身姜黄色袄子,双手插入褥子,刺骨的寒风刮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翠翠上前接她手里的被褥,金桂顺势递给了她,“你们抱着褥子回屋睡会儿吧,我守着,待会金桂帮忙,你们下午再过来。”
天寒地冻的,她知道守夜有多冷。
翠翠点了点头,小声问起宁樱的身子来,宁樱夜里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那种撕心裂肺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的情形几乎没有了,翠翠心里为宁樱高兴,她有自己的心思不错,但宁樱是她主子,一荣俱荣,她希望宁樱好。
“不咳嗽了,快回屋喝完姜汤睡会吧。”金桂朝她们挥手,见二人走了才关上门回到屋里,她没有进内室,坐在正屋的角落里,亮起灯,找出针线篮子,做小孩子的衣衫。
被子里暖和,宁樱抱着被子滚了一圈,探出手摸了摸身侧,身侧空空如也,褥子也是凉的,她猛地睁开了眼,床畔的枕头没有睡过的痕迹,她蹙了蹙眉,撩起帘子喊了声金桂,外边传来应答声,宁樱问道,“世子爷一宿没回来?”
回来后她昏昏沉沉睡了,夜里发生的事儿一概不知,才大年初三,谭慎衍就开始忙了?
金桂挑开帘子,回禀道,“青山院的罗定找世子爷,世子爷跟着走了就没回来,可要奴婢去问问?”
“算了,别打扰他。”昨日在宁府,宁樱有些认床,休息不好,回来时马车行驶得慢,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不知罗定找谭慎衍所为何事。
金桂推开小扇窗户,服侍宁樱更衣,见宁樱气色不错,说起找产婆和奶娘的事情来,宁樱见黄氏生孩子,知道些内里的事儿,产婆好,生孩子用不着手忙脚乱,奶娘更是重要,她和金桂道,“我记着了,出了正月让陶路打听一下。”
金桂点头,这是闻妈妈提醒她的,宁樱怀头胎,闻妈妈心下紧张,厨房那块看得严,刚来的厨子闻妈妈不知其秉性,受在厨房,生怕宁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比谁都紧张。
宁樱装扮一新,走出内室遇着谭慎衍从外边回来,身上的内衫换过了,衣容整洁,宁樱瞅了眼屋外,天色晴朗,树枝上的雪晶莹剔透,看不出是冷是热,她问谭慎衍道,“昨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谭慎衍进屋,脱下身上的外衫递给金桂,言简意赅说了几句,宁樱怀着身孕,谭慎衍不想她忧心,可不能什么都不和她说,后宅的事情和前边息息相关,宁樱有所提防也好。
听了谭慎衍的话,挽着他胳膊,思忖道,“你说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宁樱细细想过,对方若只为了那个位子,派人闯进青山院,毒害她和黄氏是何居心?她继续道,“皇上有六个皇子,大皇子四皇子看似出局,内里情形不知,你说会不会有多方人马?只不过皇后娘娘掌管后宫,暴露得更多,而其他,只在暗中做手脚,六皇子的事情怎么样了?等开朝,你再找不到洗脱六皇子嫌疑的法子,你和六皇子的处境都不太好。”
“我心里明白,你说得对,不管如何,承恩侯府有份参与就是了,我给剑庸关程宇去了信,让他自己做抉择。”程宇正直,为人和清宁侯不相上下,但出身低,清宁侯继承侯爵后,程宇就自请外放离京,韩愈出事,谭慎衍向皇上推荐了程宇,程宇虽和清宁侯是兄弟,但各自有各自的路,程宇不倒向依附清宁侯府,京中的事情才好开展。
给程宇写信时,他就想到了,硬闯青山院的人和杀叶康明妃娘娘的不是一伙人,杀明妃娘娘是看穿皇上对明妃娘娘用情至深,心思偏袒,闯青山院,是另有所图,他知道来人是为了什么,当日他推荐程宇便是为了避嫌,不惹争议。
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不假。
宁樱清楚谭慎衍举荐程宇的目标,谭慎衍在剑庸关闹的动静大,如果举荐自己的人,难免会留下结党营私的罪名,程宇是晋州总兵的手下,又出自清宁侯府,程宇做那个位子,朝中不会有人反对。
在朝堂,每做一个选择都要小心谨慎,高处不胜寒,爬得越高跌得越惨,如果只有他自己,他心里是不怕的,但如今有宁樱,还有他们的孩子,他更要打起精神应付。
二人边吃饭边聊外边的事儿,谭慎衍给她夹什么她吃什么,宁樱不怎么挑食,完了抬起头问谭慎衍,“用不用去薛府看看薛太医和小太医?”
毕竟是那层关系,不走动的话礼节上说不过去。
“不用,太后病重,薛叔在宫里当值,墨之有其他的事儿,你想出门的话,我陪你去悠玉阁如何?”谭慎衍见宁樱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条斯理的开始吃,宁樱怀孕胃口好,过年看着又胖了些,脸蛋圆润鲜亮,谭慎衍觉得请来的厨子确有几分本事。
宁樱怕耽搁谭慎衍办正事,摇头道,“不了,你忙自己的事情,不把事情查清楚,总觉得脖子上悬着一把刀似的,待会我在院子里转转就好了。”
谭慎衍正想解释说不忙,院子里,福昌步履匆匆而来,面露急色,宁樱看他上了台阶,劳烦金桂代为通传,风刮得生硬的面色有些许和缓,她忽然冒出个想法,向谭慎衍打听道,“福昌年纪不小了吧?”
谭慎衍抬眉,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想了想,道,“福昌比不得福荣他们,哪有小姑娘喜欢他?”
福昌皮肤黑,和福荣他们一比,不由得输了一大截,金桂她们是宁樱的心腹,谭慎衍不想委屈了她们。
金桂打量着二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金桂敛目检查了遍自己穿着,不明就里,屈膝道,“福昌说有事儿找世子爷。”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金桂对宁樱忠心耿耿,谭慎衍觉得福昌配不上人家,容貌一般,品行上,不够内敛稳重,和薛墨凑一堆,更是跳脱,谭慎衍抽回目光,拿过旁边的棉巾擦了擦嘴,和宁樱道,“你无聊了,可以把府里适龄的管事叫过来问问,瞧上谁了,让陶路好好打听打听。”
金桂疑惑不解,但看宁樱扬着眉,脸上尽是笑,她额头突突跳了两下,脸红了红,忙低下头,遮掩了去。
宁樱起身,送谭慎衍出门,院子里的积雪融化了些,天边现出一抹金黄的光,白茫茫的天际望不到尽头,穿过垂花门,她便不再往前了,谭慎衍阔步离去,快拐过回廊,回眸看了宁樱一眼,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樱不急着回去,由金桂扶着朝亭子里走,昨日天下着小雪,今日就彻底放晴了,再过些时日,院子里光秃秃的枝丫就会长出绿芽来了,宁樱问金桂,“过了年,也该忙活你们的事情了,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绕弯子了,你想过要嫁什么样的男子吗?”
上辈子,金桂为了照顾她,一直不曾嫁人,银桂也是,如今情形不同了,她想替她们寻一门好的亲事,她在一日,就不会让她们被人欺负了去,福昌他们本事好,但常常为谭慎衍的事东奔西跑,宁樱想为她们挑在府里当差的人,日子安稳,不用提心吊胆。
金桂面色一红,搅着手里的手绢,回眸左右看了两眼,望着宁樱,欲言又止。
宁樱看她的反应就知她心里有人了,好笑道,“没人,你与我说说,我帮你问问。”
金桂低下头,毕竟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女儿家的矜持让她说不出口。
宁樱不逼她,循循善诱道,“喜欢谁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你若不好意思,待会我让陶路把府里适龄的管事叫来,你把银桂翠翠她们也叫上,将你们的亲事一并定下如何?”
最初她看中谭慎衍身边的福昌他们,方才一想觉得不成,做管事不比福昌他们差。
金桂抿了抿唇,拧巴道,“听小姐的。”
声音却不怎么害羞,宁樱是过来人,何尝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来,约莫她喜欢的人不在管事当中,宁樱试探道,“把世子爷身边的几个小厮也叫上?”
金桂揉着手帕不吱声了,脸颊却红了,宁樱想起福昌和金桂说话时的神情,继续道,“我和世子爷说想把你许配给福昌,但世子爷说福昌太黑了配不上你......”
宁樱的话未说完便被金桂急急打断,“福昌原本不黑,是晒黑的缘故,养几年就能白回来的,奴婢瞧着他近日白了许多了,天黑遇着他竟也不觉得吓人。”
金桂语速极快,目光炯炯的看着宁樱,试图证实自己说的是真话,认真的表情逗得宁樱开怀,两人站在树下,为了应景,树上的雪坠落在金桂头顶,金桂光洁的额头黏了雪,一双眼却瞪得极大,瞧着有些滑稽,宁樱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
金桂反应过来,知道宁樱笑话她,回想自己说的话,脸轰的下红了透彻,竟也没伸手拨弄头上的雪,有些话理应男子说,金桂开不了口,她对福昌倒不是非卿不嫁的地步,福昌喜欢傍晚出来吓人,她也被惊吓了好几回,但细想福昌晒黑背后吃的苦,心里滋生了些许同情,对福昌的关注多了起来,慢慢的,心里又升起了其他。
“这事儿我问问世子爷,让他先问问福昌。”金桂中规中矩,做事不会乱来,福昌不是厚颜无耻的人,两人私底下该不会暗送秋波。
金桂扭捏的点了点头,宁樱想了想,又问起银桂和翠翠她们的想法,金桂摇头说不知,这种事,她们私底下不好意思讨论,不过翠翠,金桂瞧着她不是安分守己的,明面上收敛,心里定有野心,想攀高枝。
她犹豫着该不该提醒宁樱,宁樱没为难她,越过翠翠不提,“待会回去你与她们说说,下午让陶路领着人过来瞧瞧......”
银桂对嫁人之事没什么看法,年纪大了总要嫁人的,倒是翠翠跪在地上嚷着不肯嫁人,说要伺候宁樱一辈子,金桂站在边上微微变了脸,许配人之事是谭慎衍提的,岂容翠翠反驳,且翠翠的做法,明显此地无银三百两,心里想什么昭然若揭,谭慎衍岂是她们能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