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原本英俊不凡的脸颊上,布满了泥泞污渍。
往日里似有群星闪烁的双眼,此时已经被一缕缕的血丝盘踞。
发白、开裂、起皮的嘴唇,有血水在渗出。
干渴让李长安很想将嘴唇上的血水舔进肚子里,可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只会让他的情况更加的不好。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双脚早就已经变得分外沉重,如有万钧坠足。
可是李长安不敢停下来,他在奋力的向前奔跑着。
穿在他身上的圆领服,早就已经被划开了无数道口子,非是正在身后不知何地追赶的敌人所致,而是李长安一路翻山越岭造成的。
穿着的鹿皮靴,原本洁白的鞋底,此时变得暗红。
脚底板上磨出水泡,然后又被磨破,这种折磨让李长安觉得,自己如果能活下去,天上那位赤脚大仙就可以换人了。
南边是茂密连绵八百里的巍峨秦岭。
北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
李长安就贴着秦岭的边缘,利用山岭的遮蔽向东而去。
他要进长安城!
尽管他本该从北边的官道上,直接由长安城西边的开远、金光、延平三门,任意一座城门进入长安城。
可李长安还是选择了绕开官道,南下秦岭。
他想借着秦岭的掩护,绕过长安城的南边,最后从长安城东进入城中。
从五千里外的安西且末城走到关中长安城外。
李长安不差眼下这最后五十余里的路要走。
他要活的走进长安城。
更要一直好好的活下去。
为了不让跟着他一路从安西追到关中的人抓住自己,李长安一直在倔强的忍耐着。
他要活着。
活着为且末城六队的同袍们讨回一个公道。
三年前他被老队正从安西的荒漠之中救回,是老队正和六队的兄弟们,让他活了下来。
李长安也很聪明。
因为他的存在,六队从此再也没有因为喝生水而闹过肚子。
也从来没有因为一点点的皮外伤,最后造成伤口溃烂,发炎高烧带着满腔的怨恨死去。
更因为有他的存在,六队这三年里,从未在战场上折损过任何一个人。
也正是因为他足够的聪明,六队的五名火长没有一丝反对的意见,李长安成为了六队两名队副之一。
可是如今。
老队正死了,另一名队副也死了。
五名火长在带队厮杀之后,也都死了。
余下的四十多人,或死或逃,或被安西军中的某些人捕杀。
李长安不知道六队现在除了他,还有没有人活着。
不过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能够从五千里外的安西一路追到长安城外。
李长安觉得六队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活下来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六队,让李长安发誓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去为六队讨回一个公道。
短暂的缓了一口气之后。
身后的小路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李长安脸色一变。
跟随他一路从安西过来的驮马,在过渭水的时候,倒在了河滩上。
留在身后的绊马索,很显然也没有让对方失去快速追赶的能力。
看着前方的山路,李长安的心底不由的生起了一股绝望。
李长安带着绝望,握紧身上仅剩的那把长刀,奋不顾身的向前逃窜着。
绕过弯曲的山脚下路。
一条河流挡在了李长安的眼前。
河流是从秦岭里流出的,山脚下的河道虽然不宽,但此时恰逢正月尾春汛之时,秦岭里的积雪早已融化,积雪变成了雪水经由秦岭里那无数的山涧小溪,汇入到河道中,让河道里的水流变得格外的急湍。
河水也变得很深。
看着奔流不息,不断撞击在河道巨石上的河水被激起大团的浪花,李长安的眼底也钻出了无助的绝望之色。
“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终于,李长安满是悲愤的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呐喊。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像是老朽的风车在被暴力的拉扯着一样。
李长安转头看向北方。
他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这个方向,那座巍峨屹立了上百年的长安城,就在那里。
大唐的皇帝,大唐的满朝勋贵,大唐的盛世繁华,就在那里。
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李长安突然有点想哭。
可是他还没有哭出来的时候。
河岸下传来一道年迈的声音:“何人在此?”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李长安不由的愣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的走向前方。
只见河岸边,正坐着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钓竿的老丈。
老丈身边的鱼框里,已经装了不少的鱼,看得出来老丈今天的手气很是不错。
看到一个大活人,顿时让李长安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看了看身边的秦岭,又看看北方望不见边际的关中平原。
二话没说,李长安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就从岸上到了老丈的身边。
还没等对方开口,李长安已经满是紧张的说:“老丈,某不是坏人,某乃是安西且末城六队队副,稍后或是有人赶到,烦请老丈就说看到某往长安城南去了。”
说完,李长安就从怀里掏出半吊钱,放进了老丈的鱼筐里,再满脸期盼的向着老丈深深一礼。
做完这些,李长安再不敢多做停留,转头就沿着河岸向着南边的秦岭深处逃窜。
他想的很是明白。
等到身后的那些人追上来的时候,定然也是能发现这位老丈的。
那时候,那些人必定会亮出身份压迫老丈逼问他的去向。
如果老丈在拿到了钱后,愿意替李长安遮掩一下,追赶过来的那些人大概也不会怀疑。
因为他已经绕过了长安城西,走南边进城合情合理。
如果老丈没有帮忙掩饰,李长安也能借着秦岭的掩护,在这茫茫秦岭之中,寻找脱困的办法。
想清楚重重后果,李长安不由忍痛,再次加快步伐消失在秦岭遮掩下的河道上。
河道处。
垂钓老丈看着远去的李长安,再看向自己的鱼筐中,那半吊钱。
尽管还未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老丈还是伸手轻轻的摇晃了一下鱼筐,将那本来置于上部的半吊钱被掩埋在满满的鱼获下面。
等做完这些,老丈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勒马呵斥声。
一串脚步传入老丈的耳中。
只见数名身穿安西军装的官兵出现在老丈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