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落怔住了。
薄阎转身继续下山。
半晌,黎落低声喊他:“叔叔。”
“嗯。”
“这世上大多数父母都是爱自己孩子的,对吗?”
薄阎想了想,说:“我觉得是的。”
黎落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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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小半个月,薄阎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抽空四处打听傅子姝的家人,但一无所获。
反倒是黎落跟薄阎相处下来,觉得他这个人属实一言难尽。
穷且好心,不争不抢,而且不善言辞。
他知道自己是存不住钱的命,可又不愿意浪费天赋,于是四处接活儿替人抓厉鬼驱游魂,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赚来的钱悉数通过上次见的那位年轻人捐赠到福利院。
捐赠是匿名的,他连真实姓名都不能让那些受赠者知道,不然惹上身的名气会让他倒大霉。
傍晚,薄阎整理好背包,带着黎落出门。
今天的活儿是帮一位本地土著请魂。
土著是位六十多岁的阿姨,在当地有好几栋楼,靠收租金就能月收入过百万。
雇主的丈夫半年前去世,自那以后,那位阿姨三天两头做梦,梦见自家老头在屋里徘徊不去。
雇主既担心又害怕,多方打听,请来薄阎替她请魂,想看看是不是自家老头的魂魄在作祟。
请魂又叫通灵,通过法事让活人和死去的魂魄对话,了却亡灵的心愿,再将其送走,这是天师世家的基本功。
薄阎抵达雇主家是晚上八点钟,那位阿姨刚吃过晚饭,正在收拾碗筷。
见薄阎一身寒酸的打扮,雇主眉毛一挑,语气带了几分刻薄:“你真的能通灵吗?可别是江湖骗子,要是骗我,我不会付钱的。”
薄阎话少,没过多辩解:“东西都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法事很快开始了,经过招魂,雇主的丈夫出现了。
薄阎询问后,得知那老头是急性病发作猝死,之所以徘徊不去,是因为他存了一笔数额不小的私房钱,妻子儿女都不知情,如果不告诉他们,这笔钱多年后说不定就归银行所有了。
这对爱财如命的老头来说是不能忍受的。
薄阎根据老头的指引,告知雇主存折藏在墙根下,雇主和儿女立刻挖开墙根,果然翻出了存折。
老头心愿一了,很快化成一阵风消失了。
法事做得很顺利,薄阎收起符纸和法器,等着雇主结账。
然而雇主却磨磨蹭蹭,一会儿说口渴进屋喝茶,一会儿拿起扫把扫地上烧过符纸留下的纸灰,就是迟迟不提结账的事。
黎落看出对方有耍赖的嫌疑,问薄阎:“她什么意思,不想给钱?”
薄阎见怪不怪:“嗯。”
“这哪行啊!”黎落沉下脸,催促薄阎,“快,开口问她要。”
薄阎迟疑了一下。
黎落这些日子跟他相处下来,知道他这人不爱计较,按照他的性子,雇主要是耍赖不给,这事儿大概率就不了了之了。
钱是小事,反正拿到手了薄阎也没法花,但对方这态度挺膈应人的,办完事不给钱,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黎落打定主意要替薄阎争口气,她继续怂恿:“快点,拿到手了给我买糖吃。”
薄阎:“……”
黎落看出他的犹豫,也知道他嘴笨,于是说:“这样吧,我教你要账,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好。”
黎落清了清嗓子,开始教学:“喂,大姐。”
薄阎有样学样:“大姐。”
“你气势足一点!这人就是看你好欺负才敢赖账,把腰杆挺直了!”
薄阎:“……”
他挺直了腰杆。
那边来来回回扫地的雇主扭头,眼神不善:“怎么?”
“事情办完了,咱把账结一下。”黎落说。
薄阎把话复述了一遍。
“结账啊……”雇主声音拖得长长的,眼神在薄阎身上来回打量,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
“你该不会是不想给钱吧?”黎落说,说完又马上补了一句,“这句要大声点。”
薄阎照做。
雇主本来觉得薄阎性子软,正琢磨着怎么把这笔账赖掉,反正这种事她平时没少做,租客退房时找理由克扣押金,或者干脆不退押金都是常事。
但此刻一看薄阎挺直腰杆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意识到这人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好欺负,于是缓和了语气说:“哪能啊,我这不是……我觉得你这收费不合理。”
“不合理?”黎落哼了一声,“哪儿不合理?”
“法事统共才做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收我七千块钱,这也太贵了,你这不是讹人么。”
“讹人?咱们先商量好价钱才做的法事,嫌贵你为什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来了!”
薄阎跟着复述,末尾还重重哼了一句。
雇主眼珠子转来转去,不占理就耍无赖:“我不管,反正我觉得太贵了,要么打个三折,要么你报警,让警察来评评理。”
这老泼皮!
“打折是不可能打折的,我薄阎做事,说了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至于报警,何必那么麻烦,你既然不想给钱,那我把你家老头请回来陪你好了,让他天天陪你吃饭,蹲床头看你睡觉,你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他。”黎落说完,拍了一下薄阎的肩膀,“掏符纸。”
薄阎重复了一遍那些话,掏出符纸,手一抖,符纸在他指尖燃了起来。
黎落配合地扬手,在院子里带起一阵阴风。
雇主被平地刮起的阴风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意识到薄阎来真的,她吓得吱哇乱叫,迅速扔了手里的扫把:“我给我给!我给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
成功拿到七千块钱,薄阎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他刚一出门,身后飞出一把扫把,雇主尖锐的骂声随之传来:“哪来的乡巴佬,穷疯了吧,为了几千块钱招鬼吓唬人,钱你留着买裹尸布吧,诅咒你走出去被车撞死!”
黎落勃然大怒,她张牙舞爪就要扑回去教训那个老泼皮,后脖颈却被薄阎捏住了:“别跟她计较。”
“不行,她骂你!我咽不下这口气!”黎落手脚并用不断扑腾,“放开我,我今天非得吓死她不可。”
薄阎抿了抿嘴角,看起来有些无奈:“那你骂吧,我传话。”
黎落憋足一口气,对着院子破口大骂道:“你个吊死鬼打粉擦花,死不要脸的老东西,有病就去找兽医,搁我面前乱吠什么!黄土埋脖子的年纪也不给自己积点口德,死了必下拔舌地狱!你以为你家老头是怎么死的,就是被你气死的……”
雇主从屋里冲出来,指着薄阎气得手指都抖了:“你……”
“你什么你!癞蛤蟆装青蛙,长得丑玩的花,再他妈口无遮拦,当心拍全家福就你一个!”
“……”
一人一鬼配合高强度输出了一通,引得周围邻居纷纷探出脑袋来看热闹,那雇主本来就不占理,一看薄阎不是个省油的灯,又见自己成了热闹源头,铁青着脸缩回家里,狠狠摔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