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吴历历拔高声音,用小勺敲击了一下邱心禹手边的咖啡杯,宛如施法将对方的神魂召回了躯体。
邱心禹谄笑:“有啦,不就是在跟我分析杨男神大概近期会求婚的事嘛。”
吴历历“呵呵”两声,嘲讽道:“行了,知道你有一心两用的天赋。好好坦白从宽,你在琢磨啥呢?”她凑近一些,“感情问题啊?”
Bingo,邱心禹暗自想到。但与苟烁希的一些矛盾她没有和任何朋友说过,连妈妈都不算特别清楚苟烁希的里人格。她只是偶尔说了一次男朋友很爱吃醋,管得很宽,不过她应付得过来,便没让父母多想。
这是她与男友之间的事情,细节她最清楚,不需要外人出谋策划。况且她完全可以想得到其他人要是知道苟烁希的一些所作所为后的第一反应:分手,拉黑,彻底远离这个疯子。
这她完全能够理解。如果她在社交平台上看到别的女生发帖求助,说男朋友有病娇的特质,而且还曾尝试用利器伤害自己以便要挟女友,那她也会给出相同的回复:分手,拉黑,快跑。
但苟烁希对她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她参与了他充满迷茫和阵痛的少年时期,尝试过解开他的心结,引导他与自己、与家人和解。或许应该算成功了,可是苟烁希却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似的,自此产生了新的心结。她性格外向,喜欢到处跑、喜欢结交朋友、喜欢新的刺激——都是苟烁希能够戴着面具做到的,却发自心底厌倦的,所以他想要限制她、同化她。ⓡoūzんаιωū.ιπfo(rouzhaiwu.info)
这些她也全部能够理解。她知道她去读硕士的那两年让他很难过,也诧异这个小孩居然能坚持喜欢她这么久,不惜数次千里迢迢地过来找她,于是衍变成了一种怜爱的弥补心理。至少这是她分析自己得出的结果。虽然不确定对他是不是“爱”,但毋庸置疑,她从未对任何一个异性有过长达数年的耐心和包容心。她很乐意偏爱他,在立规矩的同时把全部感情倾注给他一人。
她并不期望彻底改变男友,让他成为无害无辜的小天使。如同她对他说的,她只是想要让他明白底线在哪、舒适区在哪而已,在小小“惩罚”之后再补偿他足够的安全感。他那些“麻烦”的地方被她独享即可,不需要分享给家人朋友们,塑造一个恐怖男友的印象。
所以该如何跟朋友谈起“感情问题”?监视器的事情她尚未确认,以往的事迹更不必提。于是邱心禹想了想,选了另一个方向坦白:“我目前在和一个男生合租,导致烁希特别不爽。”
吴历历一脸没听懂中文似的,疯狂眨眼数次,说:“这……要是苟烁希找女生合租你难道不生气?”
却没料到当事人哈哈一笑:“他要是办得到,那我可真开心。”
“……?”吴历历震惊,“我记得你们不是那种开放式的关系啊?”
“不是。这件事算个意外吧,我现在和室友相处得蛮好的,不太想把他赶出去。”
吴历历“啧啧”两声,又说:“那晚上也要记得锁好门,我都替苟烁希担心你!不过在你经历了前男友那档子事后,除了苟烁希以外好像是第一次愿意交男性友人?他哪来的魅力啊。”
这说到点子上了。在海外读研的两年内也因为她非常简单的异性交往圈而让苟烁希放心许多。虽然她不排斥和男生们一起组队学习或者开派对,但超过友谊的定义的任何言行举止都被她强硬地阻挡了下来。
至于成凛,邱心禹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一个心防比我还要高的人反而会让我在感到安全的情况下产生兴趣吧。”
吴历历似乎明白了:“禁欲的神秘忧郁型是吧。”
邱心禹顿了一下,奇怪道:“你怎么一下子就能总结得这么好?不过他其实挺温柔善良的,但就是很难接近。”
“不会长得也好看吧?”
“我没照片,比较阴柔颓废?有点像猫。”
“绝对是帅哥啊!这苟烁希也能忍?还是说室友是同性恋?”
“咦,这我还真不知道,感觉不是……欸!完了,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他俩前几天初次见面,我室友似乎在面对烁希时有些脸红?”
“我去!完了,那下次苟烁希去你那儿过夜,记得锁好门保护好他哦……”
两个女人忽然话题跑偏,开了好多个奇怪的黄色玩笑,又痴又憨地笑了半天,又要注意在咖啡厅不能太吵,憋得很是辛苦。最后吴历历擦了擦眼泪,把手机屏幕解锁,边翻相册边换了话题:“你提你室友时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喏,这是我上次去当义工时偷拍的帅哥,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漂亮的,但又有男人味,就很绝。没敢给老杨看,怕他骂我花痴,可是真的挺帅的嘛!是不是!”
邱心禹的双指停留在放大照片的动作上,表情凝固,语气迟疑:“长得好像我的室友。”
“……真的假的?”
“是在城南的孤儿院吗?”
“对对对!我知道他姓成!”
“太神奇了,那还真的是我的室友,叫成凛。”
成凛正在整理一批捐赠的衣服,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哥哥!”
他刚把手上的衣服放下,一双短胖的胳膊就已经抱住了他的腿。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眼睛的形状向上倾斜,鼻子扁平,五官都小小的。她一脸灿烂的微笑,揪着成凛的裤子说:“哥哥和我玩!”
她指的方向正是小花园,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面有好几个小朋友在玩耍。成凛心下了然,蹲下身摸了摸女孩细软的头发,问道:“能不能等哥哥五分钟?我把这里的东西一下就陪你玩,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站在成凛身边寸步不离。成凛找了张椅子把她抱起来放上去,扶着她站起来,又把一件小衣服放在她手边,温柔地问道:“还记得怎么迭衣服吗?”
“我迭衣服!”女孩用力点头,用一个奇特的方式把衣服折了起来,邀功似的对着成凛傻笑。成凛不置可否,又拿出几件小小的上衣,像制作步骤图一样,把标准的折迭方式一步步展现出来,最后对女孩笑道:“再试试这样迭衣服?先把袖子折起来,然后……”
他手把手地教了她一遍,见她玩得开心,便把那几件小上衣都给她迭。等他处理完其他衣服之后,便再将她的那部分收纳,不明显地进行了调整,为了不伤害小朋友劳动的热情。
“好了,”他托抱起她,亲了亲她的脸,“想玩什么?”
“沙子!”她说。
进到花园,他放下小朋友,让她自由选择想玩沙子的地方,并跟随着她走到一堆正在堆沙堡的小孩旁。那些小孩露出稍许的迟疑,当着成凛的面倒也没说什么,继续嘻嘻哈哈地玩乐。直到女孩提着一桶沙走到一个双马尾女生的身边,想要帮她制作时,双马尾很凶地喊了一句:“笨手笨脚的,走开!”
女孩被音量吓得一颤,下意识地回找成凛。男人跪坐到她们之间,捏了捏女孩的手,温和地对双马尾说:“我和珊珊都觉得你的城堡特别漂亮,非常想和你学习。你能不能教教我们是怎么做的?”
双马尾一愣,看了看珊珊和成凛,又看回自己的城堡,不免有些骄傲地说:“嗯!那我就教教你们吧。首先,要这么做……”
珊珊跪在双马尾旁边,根据女生的指示一步一步地构建起一个精美的沙子城堡。每每当她做错时,双马尾便蛮横地扯下珊珊的手,亲自演示一遍。越来越多的小朋友聚集在她们周围,双马尾的情绪也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连带着珊珊也一直笑个不停。
成凛在他们身后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没事以后看了眼时间,匆忙赶到办公室,敲了敲门进入,对着院长说道:“菲菲姐,我要走了,下个星期见。”
女人的视线从电脑移开,慈爱的双目透过镜片露出笑意:“今天这么急,是有要紧事吗?”
“嗯,我要去看一场演奏会,”成凛把挂在手臂上的外套穿上,挥了挥手,“我先走一步,您早点休息。”
院长也挥挥手,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水味。咦?成凛也会涂香水?赶着去的演奏会要和谁一起听呢……
正暗自八卦着,门里霍地闯进一道身影,吓了她一跳。看见那个年轻女人四处张望的样子,院长大笑:“人已经走了!”
年轻女人露出懊恼的神情,然后喝了口水,公事公办道:“坏消息——澄星那边不打算继续赞助我们了。其他企业我还在跟进,但态度都不太明确,目前只能靠成凛这样的个体户的捐资。有些大企业家倒是动了心思,但一听我们这儿大部分的孩子是什么状况,”她指了指脑袋,又比划了下身体,“好像就觉得没必要‘赔钱’。我靠,把我气的……”
院长摘下眼镜,沉默地揉起了晴明穴。
A市拥有一个由着名建筑师设计的剧院,常年迎接本地以及海外的舞团、管弦乐队等,很多时候极难购票,尤其是周末的演出。正如眼下,周六晚八点半这样的黄金时段,络绎不绝的人进入大厅,虽然穿着不同,但大多女性展现出了相同的行为:暗中打量那个在门口站着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亚麻圆领宽松衬衫,衣摆塞进了黑色长裤,看得出长腿纤细却不乏肌肉。黑色的羽绒服被他单手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抓着手机,时不时看上几眼,表情有些迷茫和紧张。
叽叽喳喳说着话到来的邱心禹和吴历历自然也迅速注意到了他,尤其是邱心禹多看了几眼他的油头,暗中想到这个发型果然最帅了。
吴历历拉着她站停,凑近她吐息时冒着一股焦糖拿铁味:“不是吧不是吧,真有这么巧?成凛?”
邱心禹刚想回答,突然与男人对上了视线,然后便看见对方冲她小心翼翼地抬了抬手打招呼。于是,她带着吴历历走了过去,各自寒暄几句,这才好奇地问道:“我看你好像在等人是吗?”
成凛抿唇颔首,小声苦笑说:“但是感觉不会来了。”
“公司同事?”
“嗯,”他的情绪有些低迷,转换话题,“好巧,遇见你们了。你们也喜欢这个指挥家吗?”
本场指挥家来自委内瑞拉,非常有名气。不过两位朋友倒是冲着曲目来的,成凛听了以后笑了笑:“嗯,曲目我也很喜欢。”
吴历历看了眼朋友,按捺不住地发问:“我们在D排23和24号,你坐哪里啊?”
成凛说了个位置,于是吴历历瞪大眼睛,惋惜道:“好后面啊,我们离得很远。”
邱心禹好笑地瞥她,然后提议道:“也许我们那排会有空位,到时候我给你发消息,你下来找我们?”
成凛的表情顿时晴朗,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温柔道:“谢谢。你们先进去吧,我再等等。”
他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待消失不见后又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客气地拒绝了一个前来要联系方式的女生,随即毫无留恋地进入了演奏厅。
演奏中途休息时,成凛在大厅重新遇见了邱心禹她们。她问道:“我们后面的那排有空着的位置,怎么不下来?”
“我怕如果同事来了却找不到我会很着急,不过谢谢你们。”
吴历历叹气:“你同事就是放你鸽子!怎么还有这种人啊,有说原因吗?”
他摇摇头:“发消息问了,但没有回复。唔,不过没关系的,她本来就迷迷糊糊的,比较健忘。”说罢,莫名笑了一声。
吴历历向邱心禹投去八卦的眼神,安慰了一下,便拉着朋友去了洗手间。
邱心禹一进去就立马撇清:“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几乎不和我透露感情生活。”
吴历历脚步一拐,干笑:“说什么呢!我只是来上厕所的。”
邱心禹立马翻了个白眼。
演奏会圆满结束后,吴历历被老杨接走,向他们挥手道别。邱心禹和成凛坐地铁回家,一路上从指挥家谈到作曲家,又说了些最近工作方面的事情。与成凛聊天真的是一件愉快又舒心的事情,他的知识面很广,却谦虚到谨慎,也会一直反问邱心禹的看法,像是比起诉说更喜欢倾听。
很难不喜欢他,也很难怀疑他的人品,她想。如果她还是单身,大概会很快被他吸引。不禁有些好奇,能得到他的青睐的那位同事会是什么样的人?迷糊又可爱的类型?真是摸不准他的口味。
怀着轻松的情绪回到家中,直至望到卧室床头柜上摆放着的袖珍摄像头,她再度开始发愁。
前几日,她在通话时小小地试探了一下苟烁希,半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很想在她这里装一个监视器,得到他极力否认的反应,莫名显得十分刻意及可疑。
但她却依旧感到奇怪。如果真的是他,那么这么几天下来什么都没能监查到,必定会意识到她这边出了差错,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摄像头的存在并销毁。那么,他能这样在被试探后一句话也不解释,甚至越描越黑吗?
还是说他明白她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与他对峙?万一被她发现,他就可以推到成凛身上?
邱心禹发现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非常合理。苟烁希讨厌成凛,可是没有确切的东西可以劝说她远离成凛;如果被她发现摄像头,那么只要她敢去质问他,苟烁希就可以搬出成凛作为挡箭牌。
为了测试这个想法,她终于在另一通电话中朝男朋友直言自己发现了一个摄像头;而他怒极,果真将矛头引向了成凛。邱心禹先是心下一凉,在倾听了他的大段独白后,又仔细思索了很久,没有听从苟烁希让她立即搬出的要求,也令他先不要来A市。
“为什么?”他声音不稳,用冷硬包装委屈难过,“邱心禹,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她其实也心乱如麻,因为一直担忧的事情似乎真的发生了,但必须强迫自己理智并公平地去处理,“不过……我其实想让你帮我查一下成凛的背景,所以你别过来,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和他独处好吗?如果是他做的,那必须有原因。目前我毫无头绪,你帮我一起理清吧。”
苟烁希喘出一口气,不断低喃:“太好了,太好了,你相信我……我会查他,你放心,你会明白这不是我做的。但是……你让我见见你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你要相信我……你是相信我的对吧?”
邱心禹苦笑,轻声说:“最近还是别过来了。这件事还压在心上,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啊烁希,我真的有点害怕。”
“害怕?你在……害怕我?”
“应该说是害怕可能到来的连锁效应。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苟烁希沉默良久,她只能捕捉到微弱的啜泣。“只有你,绝对不可以,害怕我,”他最终说,“我永远不可能伤害你,你不希望我做的事情,我不会再做了。只要你教我,教教我,我会听话的。”
邱心禹听他这么说也莫名觉得很难过。
类似的说辞在他拿走她的身份证时出现过,也在他做出更极端的事情后登场过。她知道他很努力地在压抑负面情绪和偏激行为,但这些特质如同定时炸弹,不知何时突然爆发。
其实她也会时常陷入迷茫,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法与他继续磨合下去;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最适合苟烁希的那个人;怀疑自己与他相处的模式是不是错误的。
“烁希……”她喊了一声,艰难地选择措辞,“你有没有觉得,我这样试图改变你是不对的?这样完全取决于我的意愿的关系,让你很难受的话,也许……”
“不是的,”苟烁希强硬地打断,“你没有做错,不要这么想。我知道是我的问题,是我做错了事。没有其他可能,不要……放弃我。”
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断断续续地说:“不会有,比姐姐更,爱我的人了……你做任何事都可以,但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好,她说。至少当下她是愿意给出承诺的。她知道他需要。
邱心禹躺在床上,捏着那个摄像头来回看了看,那个本来被压下的疑问重新发芽:到底是谁做的?
……真是无端给自己添堵,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把小东西往最底下的抽屉里一塞,打开手机播放电台,慢慢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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