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确认他断了气,这才起身走出帐幕。此时正是日出,朝霞当照,橙光似练,把他的整个身影染得艳红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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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铮一行人逃了片刻,姚伟业的部队又追了上来,那急促的马蹄声一下下踏进陆铮和冷月澜心里,动魄惊心。陆铮的坐骑承载着两人的重量,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面对越迫越近的敌军,陆铮只得咬牙拍马。
狂风迎面而来,如刀锋般凛冽,瞬间刺痛了陆铮的眼睛,他加重了握着缰绳的力道,手背的青筋异常清晰地突显。
身后的副将见敌军来势汹汹,辞色坚定地说道:“将军带殿下先走,末将断后。”
陆铮轻点一下头,涩声说道:“你小心些。”
说罢,双脚一踢马腹,向前飞驰而去,那种穷途末路的感觉让他的眼圈瞬间便红了起来。
身后的厮杀声渐远,而陆铮的身边再没任何人,连吹来的风都显得特别孤冷,他抱紧怀里的冷月澜,两人皆沉默不语,只有空洞的马蹄声在路上回响。
到了佛晓,他们终于抵达望月山,陆铮在山下放走马匹,让他继续沿着前路扬尘而去,自己背着冷月澜踏着偏僻小道上山。
晨光四起,山上青郁迎人,陆铮沉默地踏过花影树荫,清晨的露珠从树叶滴落在他的肩膀,明明隔着戒装,却仍能让他感觉到那彻骨的寒意。
冷月澜被陆铮背在身后,感受着陆铮踏出来的一个个沉重的脚印,问道:“陆铮,你可悔?”
陆铮走了几步才答道:“臣不悔背叛了陛下,却恨自己没有计划好,让殿下陷入末路。”
冷月澜叹息一声,说道:“在半山腰处有一道溪流,你沿溪踏过碎石,里面有一个隐蔽的山洞,我们可以在那里暂避。”
“是,殿下!”陆铮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山上走去。他拼杀了一夜,又沿途护着冷月澜,早已疲惫不堪,但却不敢稍歇,怕一停顿便使不上力。
冷月澜听着陆铮那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明明有种穷池之鱼的末路感,却反而越来越平静。无论如何,他最终回到了当初约定相守的地点,总算没有负萧段。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传来雷霆铁蹄声,陆铮和冷月澜皆脸色骤变,陆铮加快脚步,凭着意志力一路前行,喘息声越来越重。
冷月澜问道:“他们怎知我们上了望月山?明明我们已放走了马匹……”
陆铮脚步未停,他的声音伴随着喘息声传来:“他们之中应该有擅长追踪的高手。”
冷月澜顿时沉默下来,如果陆铮的猜测是真的,那无论他们藏得多隐蔽,最终仍难逃被擒的命运。
冷月澜闭上双目,低声说道:“我们试探一下吧!”
“是,殿下。”陆铮应了一声,立刻往道旁的密茂草丛走去,他艰难地在深草之中游走,每一步都如负山岳,但他却没想过要放开背上的人。
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在接近半山腰的时候,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陆铮和冷月澜心里一沉,知道陆铮的猜测已成真。
陆铮一口气冲出茂密的草丛,沿着溪流奔跑,耳边流水声阵阵,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声清喝:“陆将军,靖王殿下说若将军愿意交出熙王,殿下便可让将军在南岐封候拜将。”
陆铮闻言冷哼一声,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冷月澜看着前方的景色,只见云山苍苍,峭壁如削,已是末路。
陆铮在悬崖前停住脚步,俯瞰山下,一道江流绕山而过,水势轰然。他微怔,说道:“这里是……”
冷月澜脸无表情地看着山下的淮河,此河横跨北辰、南岐和西丰国,当年冷筠便是在这里救下萧段。如今,他却在这里走到末路,也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恍惚中,他又想起那相士为他卜的那一卦,说他命中忌水,注定命尽于水中。竟然……真的应了卦。
陆铮回头看了一眼渐渐接近的敌军,再望了一眼冷月澜的侧脸,坚定地说道:“殿下,对不起,臣无法眼睁睁看着殿下受辱,所以……臣宁愿陪殿下一起死。”
冷月澜再看一眼这座美丽的望月山,涩声道:“去吧!”
那一刻,陆铮忽然忆起那年他和冷月澜初见时的情景,在朦胧的青辉下,少年鲜衣怒马,一笑倾城,从那时起,他便发誓对那人一生忠诚。后来他们经历过人世浮沉,然而无论世事如何幻变,唯有这份忠诚始终未曾变过,他愿意当冷月澜身边守护到最后的那个人。
思绪一定,陆铮便托紧身后的冷月澜,纵身一跃,投江而去。
即将赶到悬崖的姚伟业见状一惊,他立刻冲了过去,却只能看见大雾垂江,那两人已无影无踪,他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向身后的士兵命令道:“马上下山搜索熙王的踪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士兵们应了一声,立刻往山下走去。
姚伟业看着山下的朦胧雾霭,头痛地抚额:“这下糟糕了,我该如何向殿下和陛下交待?”
烟山空翠,飞鸟漫天翔翥,仿佛刚才那悲壮的一幕从没发生过,只有拂过悬崖的风带着些许悲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已经完结了,江南的部分到此为止,故事剩下最后一卷。
第三卷:梦回故国
第38章 犹有未归人
北辰仁康六年九月
五行山位于昔日的赤涣国最东面,此山藏在两座山后面,终年被迷雾笼罩,沟壑幽深,山中更有众多毒蛇猛兽,让人避之不及。
因此地终年无人踏足,便成了赤涣遗族的藏兵之处。与北辰望月山不同,五行山从山外便开始设岗哨,山中更是处处设防,守备极严。
此时在山颠传来一阵琴声,声如孤雁长鸣,每一次弄弦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牵挂,悲凉的琴声在空旷的山谷回荡,却难以尽诉抚琴之人心中的悔恨和苍凉。
朱逢时站在后面看着坐在凉亭里抚琴的萧段,他仍是一身白衣,十指在琴弦上灵活地游走,一张俊美的脸紧绷如雕塑,脸色苍白而疲惫,显然已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最让人心酸的是他那双眼睛,漠然而空洞,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
自冷月澜投江自尽之后,萧段便魔怔了,他调回了所有人马在淮河附近搜索冷月澜的下落,当时几方人马都在寻找冷月澜,淮河两岸人仰马翻,但淮河连接北辰、南岐和西丰国,要找起来不容易,他们至今仍无消息。
当日郭长风接到冷筠的密旨之后,很快便回去集结光锐营的残兵,全军缟素和南岐军大战了一场,打得翻天覆地,最终抢回了冷筠的尸体。
后来渐渐传出冷月澜投江自尽的消息,原本打算拥立冷月澜的将士们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消息传来的那夜,光锐营所有将士号哭了一夜,并对迫得冷月澜自尽的南岐军恨之入骨。
虽然北辰相继失去了冷筠和冷月澜,但毕竟还没见到冷月澜的尸体,原本心思各异的将士在那时异常团结,一边抵挡外敌,一边派人沿着淮河搜索冷月澜的下落。
后来南岐又陆续增派了数万援军,企图趁着北辰风雨飘摇之际一举击破。
冷月澜生死未卜,帝位不能一直虚悬,于是在寻找了一个月未果之后,郭长风写信回京请求各元老大臣早立新君。
当消息传回京时,京中乱成一团,当时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有冷筠未满周岁的儿子冷阳,于是众大臣商议许久之后,选出了三位大臣共同辅政,直至新君成年为止。
虽然南岐来势汹汹,但北辰倾全国之力抵挡,人人奋战,把南岐军挡在安陈,不能寸进。
那段时间里,萧段几乎在淮河两岸掘地三尺,依然寻不到冷月澜,他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不眠不休地搜索,因体力不支而昏迷了好几次。
冷筠已死,而萧段的谋逆之罪又是冷筠亲定,因此无人敢平反,通辑令一直未解除。朱逢时不能让他在北辰久留,便极力劝说他派人在南岐和西丰国搜索。
那时候萧段的人马已引起北辰军和南岐军的侧目,萧段无奈之下,不得不撤出北辰,回了赤涣遗族的据点五行山。
直至如今,萧段仍未放弃寻找冷月澜,他派人在南岐和西丰国的淮河岸边悄悄搜索,日复一日等着消息,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他终日活在焦燥和悔恨之中,整个人瘦了一圈。
看着这样的萧段,朱逢时突然希望冷月澜能活着,否则,他不敢想像萧段将会变成什么模样。以前的萧段虽然性情冷漠,但至少充满生机,但如今,却与行尸走肉无异。
想到这里,朱逢时忍不住叹息一声,慢慢走近萧段。
一曲罢,琴声乍止,萧段没有回头,只是冷声问道:“可有月澜的消息?”
朱逢时的鼻间一阵酸涩,低声答道:“还没有。”
萧段沉默片刻,终于声音沙哑地说道:“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四个字低得几不可闻,说罢,萧段仿佛用尽了身上的所有力气,颓然倚在琴台上。
朱逢时见状,不忍地说道:“公子……”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萧段低着头,声音颤抖,似是无力承受那汹涌的痛楚:“那时候他说过,若我三日之后不能如约而至,他便躲到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我想不到……我很后悔,为什么我走的时候不带上他?如今我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他绑在身上……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公子,别自责了,谁也想不到会这样。”朱逢时上前一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轻拍一下萧段的肩膀。在那刻,他看见萧段红红的眼眶,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承载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让人不忍细看。
萧段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白色锦帕,他缓缓摊开锦帕,露出一撮青丝,随着他的动作,一阵熟悉的兰香浮动,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柔滑如绸缎的青丝,眼神中带着无限眷恋:“我永远不会放弃寻他,即使他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骨带在身边,将来与他并骨青山。”
朱逢时尚未听完便不忍地转过脸,萧段对冷月澜的深情,即使是他这个旁观者也几乎负荷不了,更别论萧段这个当事人。
少顷,萧段小心地叠好锦帕,放回袖袋里,随即淡漠地问道:“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朱逢时回过神来,说道:“从快意居那边传来消息,北辰和南岐仍然在寻找熙王,看来白锦对熙王仍未死心。”
萧段闻言,咬牙切齿地说道:“白锦和白天择!我和他们不死不休!”
朱逢时坐到萧段旁边,又再说道:“听说,白天择在战场上被流矢射中肩膀,伤得不轻,白锦召他回朝了。”
萧段闻言冷哼一声,声寒如冰:“算他命大,总有一天,我会在他胸口补上一剑。”
萧段原本便对白锦父子恨之入骨,如今白天择迫得冷月澜投江自尽,新仇加上旧恨,便如东海明沙,无穷无尽。
朱逢时看着萧段那张恨意难平的脸,问道:“您什么时候去霜城?”
萧段沉默片刻,终于说道:“霜城那边的消息打听得比较快,我明天就动身。”
一旦萧段踏足霜城,便代表他们的行动正式开始,可以预见南岐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萧段要用自己的双手,为隐忍多年的国仇家恨作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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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进南岐的怡王府里。当马车停下来之后,一名约二十出头的男子出了马车,他身穿银边锦服,腰系玉带,头戴银冠,脸容清秀,看起来一身书卷气,此人正是怡王的独子白慕棋。
怡王府的总管郭福早已得到消息,此时见白慕棋的脚步有些不稳,便知道他在赏花宴上喝多了,郭福立刻上前挽扶,说道:“世子,您回来了,醒酒汤已备好了。”
白慕棋的脚步并未停,他迫不及待地往他居住的观涛阁走去,边走边说:“你让人送到观涛阁去。”
“是,世子。”这两个月来,郭福已习惯了白慕棋的转变,他最近不但出门少了,若出门,回府后也会匆忙赶回观涛阁,仿佛里面藏着稀世珍宝。
白慕棋不再理会郭福,快步往观涛阁的方向走去,当他踏进观涛阁,他的小厮守元已候在那里,尚未待守元说话,白慕棋便紧张地问道:“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守元神色激动地说道:“世子,那位公子醒了!”
白慕棋闻言欣喜若狂,正要进去,却忽然想起自己一身酒气,于是说道:“我先去洗浴,稍后就到。”
说罢,他便快步走进浴房,俐落地褪去衣物,踏入浴池,还用了花瓣洗浴。
他等了两个月,终于盼到那个人醒了,白慕棋心中的激动无法言喻。
他不由得想起初见那人时的情景,当时他和一群好友到郊外踏青,他因身体不适而提前回府,途经淮河时发现岸边躺着一个人。他本性善良,便走过去查看,那人虽然一身狼狈,但一张脸却俊美无铸,让他久久无法回过神来,更毫不犹豫地把那人带回府中医治。
刚开始那人的情况很不好,有好几次都几乎熬不过去,全靠他府中的珍贵药材吊命。后来虽然情况稳定,但那人却一直昏迷不醒。
自从救了那人,白慕棋几乎不愿意出门,他终日待在那人的厢房,对着那张精致的睡颜发呆,即使外出赴宴,也总是牵念着府中那人,魂不守舍。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刻意隐瞒了救人的事,享受着这个温馨的秘密。他并非没想过那人的身份,那人身穿华服,身上的饰物无一不是珍品,但他总是刻意忽略一些细节,不愿意深究。
洗浴完毕,他快步走进那人的厢房,那人正在喝药,清瘦的身体倚在围栏上,他没有束发,一头青丝披散在身上,遮住了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听到开门声,那人停住喝药的动作,缓缓转过脸来,那双眼睛沉静如水,却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四目相接那刻,白慕棋觉得这世间的所有星光都聚集在眼前人的眸中,让他的心里悸动不止。
守元见状,立刻对那人介绍道:“他就是世子。”
白慕棋这才回过神来,上前行礼道:“在下白慕棋,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缓缓垂下眼帘,浓密的眼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低声说道:“我不记得了。”
白慕棋闻言微怔,随即立刻了悟:“你失忆了?”
虽然惊讶,但他心中的某个角落却忍不住窃喜,因为这样一来,眼前这个人就只能依靠他。
那人掀开锦衾,想要下榻,却全身无力,只能倒回榻上。白慕棋心头一紧,立刻上前扶住他,并为他重新整理身后的软枕,柔声说道:“你重伤未愈,宜静养,若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跟我说。”
那人低低咳了几声,那略带沙哑的咳声传入白慕棋耳里,虽不剧烈,却让他心疼得肝颤。待咳声静止,那人便说道:“听说在下已昏迷了两个多月,全靠白公子仗义相救才能活命。请受在下一拜。”
说罢,他正要下榻行礼,却被白慕棋急急阻止:“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别乱动。”
白慕棋说完,便接过守元手中的药碗,凑到那人唇边,轻声说道:“先喝药吧!”
那人闻言,伸手接过药碗,缓缓饮尽。
白慕棋暗暗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行止优雅,知他必是出自高门,一时之间百感交杂。
那人喝完药,守元立刻机灵地接过药碗,退到一旁。
白慕棋拿起放在一旁的蜜饯,凑到那人唇边,那人伸手接过,细细咀嚼,厢房内不闻人语。
少顷,那人又咳了几声,随即说道:“多谢白公子救命之恩,在下已叨拢多时,就此告辞……”
那人尚未说完,白慕棋便急了,他轻轻按住那人的身体,说道:“路见此事哪有不救之理?你伤得很重,此时虽然醒了,但尚要调养很久才能下榻行走,否则会留下顽疾。再说你如今已失去记忆,无亲无故,能去哪里?你别多想,只管在这里安心养伤。”
说罢,白慕棋也不待那人回答便仔细为他掖好锦衾,然后坐在榻沿,安抚道:“我当时是在淮河岸边救了你,你身上虽没明显的外伤,但也不排除是仇家所为。为了你的安全,我救你时没有声张,除了我和守元,没人知道你在这里,你不必担忧。”
那人闻言微怔,抬头看了白慕棋一眼,那眼眸冰洁如雪,让白慕棋心跳如狂,几乎把持不住,连忙移开目光。
“多谢白公子。”那人的声音清脆如琴声,柔柔拂过白慕棋的心弦。眼前这个人,无论是容貌、行止还是声音都让人迷醉。白慕棋活了二十二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触动他的心。
听到那人的称呼,白慕棋心中有些失落,他立刻说道:“你可以叫我慕棋。”
语毕,他从身上拿出一片玉佩,递到那人面前,说道:“这是你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澜字,可能是你的名字,既然你已失忆,不如我就叫你阿澜好了。”
那人接过玉佩,唇畔泛起一抹弧度,仿若暖阳初照:“好。”
一笑倾城,白慕棋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他立刻起身,手足无措地说道:“你应该饿了,我让人去做一些粥,待会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带着守元匆匆离去。
直至关门声响起,冷月澜才收起脸上的笑容,紧紧抓着手中的玉佩,心乱如麻。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当日和陆铮投江自尽之时,再醒来已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知道冷筠和萧段的情况如何。问了守元,才知道已过了两个多月,而他竟然被南岐的怡王世子所救。乍听之时,他心中惊惶,怕白慕棋救他另有所图,只得假装失忆,静观其变。
相处之下才发现这个怡王世子天性纯良,身上完全没有官场上那套尔虞我诈的气息。他实在无法想像,那名在南岐权势过人的怡王怎会教养出一个气质如此干净的儿子。
无论如何,他身为北辰的熙王,住进南岐怡王府总有不妥,即使他假装失忆,也不过能隐瞒一时,一旦事情败露,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因此他拖着病体向白慕棋告辞,谁料白慕棋竟为他瞒过所有人,而且白慕棋看他的眼神太露骨,他纵使再迟顿也无法忽略那眼眸中的浓浓情意。心里的念头转过一重又一重,最终还是决定暂时留下。
他不敢打探外面的形势,怕被对方看出端倪,但心里却焦虑不安,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胡思乱想片刻,他才转目望向手中的玉佩,玉佩中系着红色的流苏,而在流苏中间,却有一个以蒹葭编成的结,纵使那蒹葭已枯黄,却仍被他万分珍惜地带在身边,因为它代表了一个生死不易的誓言。
冷月澜温柔地轻抚着手中的蒹葭,低声说道:“无论前路如何,我绝不会忘记当天的誓言,只要你不弃我,我一定会尽快回到你身边。”
说罢,他把枯黄的蒹葭放到唇边,印下一吻,以此慰藉自己那颗惊徨无助的心。
第39章 朝露之骨
冷月澜虽然捡回一命,但却伤得极重,只得终日躺在榻上养伤。白慕棋怕他闷,便带了许多书给他看,又给他讲了许多南岐的见闻,为了他的身体,更不惜砸下许多名贵药材。只是冷月澜心里焦虑,用膳时味同嚼蜡,夜间难以入眠,因此康复得极缓慢。
自冷月澜醒来以后,白慕棋更不愿意出门了,他恨不得与冷月澜形影不离,有时候得到冷月澜一个笑容便能让他开心很久,冷月澜的一个蹙眉又让他惊慌不已,他这种痴恋成颠的状态很快便引起守元的忧虑。
这天,两人刚出了冷月澜的厢房,守元便把白慕棋拉到院庭,低声说道:“世子,我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妥。”
白慕棋听罢,心里有些不快,但守元自幼跟在他身边,与他情同兄弟,因此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快,问道:“有何不妥?”
“奴才看澜公子的举止谈吐,总觉得他的身份不简单,奴才前几天听说北辰的熙王俊美无双,又在两个多月前投入淮河自尽,那熙王的名讳便是冷月澜……”
“不必再说了!”白慕棋冷声打断守元的话,警告道:“本世子就当没听过,你以后莫再提!”
“世子,你应该早就怀疑他的身份了,为何不肯正视此事?倘若他真是熙王,你便是窝藏敌人,这罪可不小,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怡王殿下想想。”
白慕棋烦燥地说道:“阿澜现在已失忆,他举目无亲,我怎能弃他于不顾?”
“他是否真的失忆也很难说,世子,人心难测……”
守元尚未说完,便看见回廓里站着一个翩翩如玉的人,那人脸如寒霜,苍白的嘴唇紧抿着,即使身体一直颤抖,却仍然挺直着后背,不肯示弱。
守元立刻住嘴,眼神闪烁不定。
白慕棋看到守元神色有异,立刻转过脸,当他看见冷月澜那刻,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他快步走过去,想扶住冷月澜,却被冷月澜避开,他立刻着急地说道:“阿澜,你别听他胡说,我……”
冷月澜一张俊美的脸愈加苍白,他神色冷漠地向白慕棋揖手行礼,说道:“在下叨拢已久,如今身体已无大碍,就此告辞。”说罢,他便迈步离开。
白慕棋立刻着急地拦住他,神色惊慌地说道:“阿澜,你别走,守元只是乱说的,我连一个字也不信,更不会把你交出去。”
冷月澜被白慕棋拦住去路,他的表情未变,连声音也毫无起伏:“请让开。”
白慕棋看着那即使全身颤抖仍然不肯屈服的人,心里又急又疼,忍不住伸手扶住冷月澜:“阿澜,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我既然救了你,便会救到底,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把你交出去。”
冷月澜想挣开白慕棋的手,但白慕棋抓得很紧,他挣了几次都挣不开,不禁低声叹息:“慕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即使你把我交出去,我也不会怪你。如守元所说,我很可能是敌国的人,继续留在这里对你没好处,我不能连累你。”
“这些只是守元的猜测,完全没有根据。再说,倘若你真的是熙王,一旦你离开怡王府,岂非危机重重?我既然救了你,便要守护到底,怎能中途弃你于不顾?”白慕棋的态度极强硬,他已打定主意,就算冷月澜坚决离去,他也会强行留住,绝不能让冷月澜就此离去。
想到这里,他不禁恼怒地看了守元一眼,斥道:“你以后若再敢胡言乱语,我绝不轻饶!”
守元在白慕棋身边侍候多年,这还是白慕棋第一次对他厉言怒色,守元心里有些惊慌,立刻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保证道:“奴才知错了,以后绝不会再胡言乱语,请世子恕罪。”
冷月澜见状,正要阻止对自己打耳光的守元,但他只走了一步便脚步不稳,被紧跟在后的白慕棋抱住,他咳了几声,气息有些不稳,让抱着他的白慕棋急如火烧油煎:“你怎么样了?你看看你,拖着这样虚弱的身体能去哪里?你要是恼我就骂我,别再折腾自己。”
冷月澜过了片刻才稳住气息,虚弱地对白慕棋说道:“你别怪守元,他是为你好。”
守元听到此言,眼睛蓦地红了,心中的委屈顿时消散无终。
白慕棋哪里敢逆他的意,立刻应道:“好,好,我不怪他,你先回厢房休息,可好?”
冷月澜折腾了这么久,已经眼前发黑,只得任由白慕棋把他挽扶回厢房,他躺在榻上低低咳了一阵,声声割在白慕棋心头,恨不得以身相代。
冷月澜喝了汤药,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白慕棋守在榻沿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的心中暗下决定,若有一天冷月澜的事情曝光,他即使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冷月澜,最多与冷月澜浪迹天涯。
此时的他却没想过,他的这份给予,眼前的人是否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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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此事,冷月澜已暗暗开始为自己考虑后路,他并非不相信白慕棋,但长留怡王府终非长久之计。
体养了小半个月之后,他的身体已有好转,只要不做太剧烈的动作便无碍。他心里挂念北辰的局势和萧段的去向,于是趁着白慕棋外出赴宴,他支开了守元,留下辞呈,偷偷溜出怡王府,以斗笠隐去容貌,到酒馆去打听消息。
听完当前的局势,他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窑。这些日子以来,他想过很多可能,但却没想到事情会糟糕到如此地步。他敬如兄父的男人被白天择迫死了,萧段不知所踪,江南烽火连天,北辰的江山危于春雪。
强烈的恨意冲击着冷月澜的脑际,使他几乎支撑不住,而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虽然此事非他所愿,但他却难辞其咎。
他脚步蹒跚地离开酒馆,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一时之间不知该往何处,渐渐出了霜城。
他在城外寻了一处僻静的树林,终于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倒在一棵大树下面休息。
斗笠已被他放到一旁,露出那张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他反反复复地想着投江前的一幕幕,想着那名亦兄亦父的男子在自尽前是如何的痛苦绝望;想着在边关死守的将士们是如何艰辛;想着萧段若得知真相是如何苦闷矛盾;想着在战火中奔波的百姓是如何无辜。他的心里一片茫然,更觉得无颜见萧段。
渐渐夜色苍芒,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收拾柴枝,生了火,拿出白天买的干粮吃。勉强吃到半饱之后,他便收好干粮,看着火堆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剧痛弥漫全身,而且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剧烈,他倚在树干上,俊美的脸盈满冷汗,呼吸渐渐急促,却无力抵挡那一阵阵的痛楚。
他记得当日朱逢时说过,若停服保心丹,毒发时便会一次比一次剧烈,就算能熬过这痛楚,一年后也会毒发身亡。
他拖着这样的病躯,即使真能找到萧段,他敢相认吗?萧段已为他投江之事痛了一次,好不容易能重逢,却又要再一次面对死别,他还是因朱逢时下毒而死,这让萧段情何以堪?
思绪流转之间,他身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夜风袭来,两袖生寒,他咬着下唇忍痛,脑袋渐渐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可闻马蹄声,他心生警惕,但却无力防备。马蹄声渐近,随即一声惊叫响彻寒夜:“阿澜!”
冷月澜听出那是白慕棋的声音,暗中松了口气,他费力睁开双眼,看见白慕棋一脸惊惶地跑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守元。
“阿澜,你怎么了?”白慕棋停在冷月澜身边,着急地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原本白慕棋的心中有些怨冷月澜不辞而别,但此情此境,斥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冷月澜闻言摇头,虚弱地说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全身剧痛……”
“你看看你这样的身体,我怎能让你离开?”说罢,白慕棋抱起冷月澜,冲到马旁,守元立刻机灵地跟过去,在白慕棋上马时扶住冷月澜,待白慕棋坐稳之后,他便把冷月澜扶到白慕棋怀里。
“慕棋,我……不想回怡王府……你在客栈放下我便可……”冷月澜的声音低不可闻,语声中还夹杂着细细的喘息声。
白慕棋闻言心中一痛,立刻安抚道:“我在城里买了一座宅苑,这就带你过去,我们不回怡王府。”
冷月澜没再回答,白慕棋低头一看,发现他已昏迷过去,忍不住把他揽得更紧。
没人知道,当他看见那封辞呈时是如何惊慌,他想不到守元的一番话会让冷月澜产生心结,竟然不辞而别。他和守元找遍全城,遍寻不着,这才出城继续找。幸好冷月澜生了火,让他们看见火光,否则他无法想像会有什么后果。
白慕棋虽然贵为怡王世子,但却性情淡泊,他此生不曾执着过什么,唯独对冷月澜,从初见便一直放在心尖上,即使猜到了冷月澜的身份,却仍不想放手。对于这种执念,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城门已经关闭,他亮出自己的身份,命守城的侍卫开了城门,然后吩咐守元去请大夫,他便向着自己新买的宅院飞驰而去。
宅院虽